《青鸟》蓝春

17、青鸟

　　人似乎是个很奇怪的生物，热闹的狂欢之后，便带来情绪的反扑，当天晚上，林青雾久违地做了个梦。

　　在梦里，起了一场大雾，浓密，灰稠，蒙蔽了全部的视线，它们幻化成一只一只手抚上她的脖颈，然后缓慢地，缓慢地，挤压，揉捏，就像对待一块普通的海绵。

　　她好像在雾里，看不清自己。

　　......

　　林青雾睁开了眼。

　　并不是意料之中的黑暗，而隐隐约约透过来微弱的光——从隔壁露台。

　　他还没睡？

　　林青雾伸出手往边上柜子处摸，拿到手机点亮屏幕，刺眼的光映出，她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从手指缝隙里，她看到了时间，四点四十八。

　　林青雾怔了两分钟没动作，屏幕已经自动熄屏，又过了两分钟，她重新点开，翻到那个昵称为太阳的消息框，看了遍历史聊天。

　　1021:【要放暑假了。】
　　1021:【今年要不要来我这里过？】

　　太阳：【不了。】

　　多打两个字都不行，她嘴角抽了抽，真是小孩，装什么酷，想了想，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1021:【还有钱用没有？】

　　林青雾也没指望这大晚上能有回复，直接转了两千，然而下一秒对方发来一个问号，还将她刚刚转的钱退了回来。

　　林青雾也扣了个问号。
　　这大晚上都不睡觉的是吧。

　　1021:【还不睡？】
　　太阳：【不用你管。】
　　1021:【我是你姐，我不管你谁管你？】

　　对面没再回过来。

　　这是她那别扭，名字与她差一个字的弟弟——林青阳，小她四岁，还在上大学，从小到大他这性子，她早已都摸熟透，索性作罢，点开微博，轻车熟路地在搜索栏输入几个字。

　　瞬间弹出来一个账号，林青雾点进下方的蓝色小字里。

　　超话的关注人数代表曾经的巅峰，而如今活跃的账号却不过寥寥无几，岁月能带来很多东西，也能磨灭掉很多，而人又是如此渺小，一阵风吹过，便遗忘在风里。

　　但也有人，还在原地等待。

　　-小雪花：我今天出门吃饭的时候，店里突然放起了你的歌，嘴里的饭还没咽下，我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你还好吗？不要担心，你的歌大家都很喜欢。

　　-今天好运：第一次听到你的歌时，我正处于长期失眠状态，那时候你正处于热度很高时期，不只夸赞，也有很多抨击，但在那段时间里，你的音乐是我的良药，所以，谢谢你的陪伴，希望好运也能降临在你身上。

　　...

　　如今的Snow超话，成了粉丝思念他的地方，明明互不相识，却因为音乐而喜欢上同一个人，大家自发的分享着生活，仿佛他一定会在某一天突然回来，带着未发行的新歌。

　　毕竟谁也难以想象到，前途无量的新星，会悄无声息的陨落，无影无踪。

　　林青雾莫名涩然，之前网上流传的消息，她没有相信过，甚至那些猜测都觉得很荒谬，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

　　瞬间很多问题涌上心头，为什么消失？为什么是咖啡店？为什么来鸢岛？

　　为什么...失眠？

　　林青雾有些艰难地举起手指，点开了周雪度的聊天框，编辑文字：要不要去吃早餐？

　　正准备发送，她指尖停顿，将那句话删除掉，重新打下一行字：

　　1021:【周雪度，去吃早餐吗？】

　　-

　　周雪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创作这件事的，追溯到他初三时的一节数学课。

　　讲台上略微秃顶的老师正在讲着一道有点难度的题目，一遍过后他听明白了，但也还有其他同学没弄懂，百无聊赖中，他眼神偏向窗外。

　　蔚蓝天空中驶过一架飞机，尾端拖出一抹长长云迹。

　　那是航迹云，非自然而形成的云。

　　在那一刻，他莫名拿起来笔，随意写下一句话，很简单的词语组成一起，却意外和谐。

　　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什么。

　　他想做一朵不一样的云。

　　他爱手写，但他的字迹太过飘逸，很多字组成一起杂乱无章，于是他硬生生改变了自己的字迹。

　　那个容易被撬动心性的年纪，他追寻着内心，坚定不移。一直到后来的成绩，这一路，并不是顺畅无阻，有运气，也有碰壁。

　　但他凭着自己一腔热血杀出一条血路。

　　周雪度也以为自己会一条路一直走下去。

　　然而，此时，眼前是被涂的乱七八糟的纸页，那些带着吊坠的笔被打开横七竖八躺着，他眯了眯眼。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
　　我是真的喜欢写词吗？我好像真的写不出了。

　　突然，手机响了一声。

　　他看过去——

　　那个印着Snow照片的黑色本子旁边放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一条消息。

　　1021:【周雪度，去吃早餐吗？】

　　周雪度并没有改备注，却依然知道这是谁，目光微偏，又落在那个本子上面，那天捕捉到的那一抹情绪莫名清晰起来。

　　他拿过手机，回到：

　　s：【去。】

　　-

　　两人洗漱完，换好衣服到楼下时，后知后觉到在做什么，此时不过五点多，天还未完全亮起，朦朦胧胧。

　　他们面面相觑，静默两秒。

　　林青雾没开口说话，轻轻指向外面，意味明显——走不走？

　　周雪度点头——当然。

　　两人动作轻便的出去，悄声关上门口的齐腰木门，碰落了两朵腾冰山。

　　一路上，都很安静。

　　周雪度身上的颓丧毫无收敛，这是林青雾第一次见他情绪这么外露，正想多看他一眼。

　　却在她偏头那一刻，周雪度视线精准扫过来，他微扬起下巴，不遮掩分毫，在此时灰暗环境里，像是一只神秘又极具有攻击性的黑猫。

　　林青雾被他眼神烫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岛上游客会早起看日出，所以有的早餐店铺很早就会开门，林青雾带着周雪度去了一家粥铺，点餐时熟练点了一碗海鲜粥，侧头问周雪度要什么。

　　周雪度神色恹恹：“跟你一样就行。”

　　林青雾“哦”了一声，又点了一碗相同的。

　　店内现在除了他们没其他人，老板困得眼皮半睁给他们做餐，只开了一盏灯，却很明亮，大约是起得太过早，有点晃眼。

　　桌子就是小小的四人桌，塑料凳，林青雾抽出一张纸擦拭着桌面，顺带给他前面也擦了两下。

　　老板上得很快，因着是用砂锅熬的，还在滚烫的冒泡，林青雾搅了搅等着放凉，周雪度学着她搅了搅。

　　等了差不多，热泡下消，林青雾开口：“你尝尝，还不错的。”

　　周雪度舀起半勺，微微吹了两下，递进嘴里，带着热气的粥水涌入喉咙，一晚上没睡的烦意莫名被慰藉到，他又尝了一口。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仿佛真的只是来吃了一个早餐。

　　吃到差不多，周雪度放下勺子，扯了一张纸，边擦拭着嘴唇，边看向前面还在吃的林青雾。

　　他的心有些混乱，跳得很快，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直觉会非常之准，他故意将情绪毫不遮掩展示出来，故意在她偏头看过来时，对上她的眼眸。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试探她。

　　而此刻，林青雾将勺子放下，扯过一张纸，轻轻擦了下唇，愣愣对上周雪度晦暗不明的眼睛。

　　周雪度直勾勾看着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林青雾，你认识我。”

　　肯定句，而不是问句，也不再喊她林老板，喊的名字，林青雾动作停了。

　　看着她的反应，周雪度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他知道，他猜对了。

　　林青雾眼睑低垂，内心咀嚼着他的话，回忆露馅的地方，最后想到的只有那次买本子，听到了音乐之后的动作。

　　也是，他怎么看不出来，她那么明显。

　　所以，他问的是Snow，不是周雪度。

　　心下了然，林青雾放下正怔半空中的手，然后重新扯了一张纸，迎着周雪度灼热的视线，双手将纸巾摊开，捏住两角，向他的脸慢慢靠了过去。

　　遮挡住了他下半张脸。

　　“我对你的眼睛很熟悉。”林青雾说了这么一句话。

　　意思明了。

　　周雪度呼吸停滞一瞬，喉咙微滚，“第一天的时候就知道了吗？”

　　第一天的时候就知道我是Snow了吗？

　　他没有眨眼地盯着林青雾。

　　林青雾却恍然出神。

　　此刻她有些眩晕，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她再一次听到周雪度消息的晚上。

　　那是大一下学期。

　　室友安茹是个追星狂热爱好者，三天两头更换爱豆，精力永远没有限额一般。

　　那天她一改往常，反复地刷着一段视频，视频里的人正在翻唱着某首歌。

　　老实来说，一开始她其实并没有听出来，直到听完整首，她浑身跟触电般，她问安茹，这是谁？安茹很兴奋，给她安利，“这是我新发现的一个翻唱的，也有自己的原创，挺好听的，最近热度有点小火，叫Snow，你要听听吗？”

　　安茹还说了一大堆，但林青雾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只记住了他的ID。

　　她感觉整个人浑身僵直，全身毫无知觉，她木讷地爬上床，拉起床帘，从枕头边摸出耳机，打开那个视频平台，点开搜索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输入。

　　每一个步骤都如同没有感知的机械。

　　那一刻她其实有些割裂，她一边期待，会是你吗？一边又想，认错了，直到头像弹出，她点开视频那瞬间，就已经确认了。

　　snow就是周雪度。

　　她握着手机愣了很久。

　　她完全形容不出来此刻的心情，酸胀，疼涩，心脏要被冰冷的水浸泡透，她有点呼吸不过来。

　　一帘之隔，下面有室友在小声问安茹：“小雾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安茹看了一眼林青雾的床位，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困了吧。”

　　林青雾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耳朵里他的声音，在弹着调，唱着歌，周身似乎开始变得虚妄。

　　这是周雪度转学之后，她第一次有了他的消息。他好像，变得更耀眼了，还有了很多的粉丝。

　　她与他的距离，从隔着教学楼，到隔着遥远的屏幕。

　　其实这些她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这么直面看到时，她还是有些难过。

　　...

　　林青雾俯身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再次起身时已经调整了情绪，她点点头，“之前有室友很喜欢你，贴了张你的海报在天花板，我跟她临床，头对头那种，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莫名觉得意思不对劲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最后还是没说半个字。

　　周雪度却不好意思了。

　　他不动声色摸了下鼻子，眼神往上瞥了两眼，“那你还挺辛苦的。”

　　“......”

　　莫名想到了那画面，周雪度捂住脸笑起来，身上颓气一下子少了很多，他语气无奈，“真挺辛苦的。”

　　林青雾没否认。

　　她那时候挺崩溃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睁眼，就对上他的那双眼睛，简直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那个事实。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在他还不是Snow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他又道：“那你呢？”

　　林青雾眼睛有些飘忽，“什么？”

　　“你喜欢Snow吗？”周雪度面不改色。
　　他说的不是眼前的他，而是那个马甲。

　　林青雾如实回答：“还行，听过很多歌。”

　　周雪度故意起来，轻声笑道：“谢谢林老板的支持。”

　　他想着，要是他是林青雾，天天看那海报，都要烦透顶了。

　　林青雾知道他这句话一说，就是要揭过了，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周雪度确认完了，聊起来了都没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快四十几分钟了，他伸了个懒腰，语气特无赖，“林老板，看日出还来得及吗？”

　　林青雾笑颜兮兮，就想呛他，“刚刚不是挺正经地喊名字吗？怎么这会又......”

　　周雪度连忙打断，不自在起身往前走，“哦，我就爱乱喊。”

　　林青雾跟上他，弯起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