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花起时》浮心辄止

21、生愧

　　花拂意从府中下人了解到杨子为大约子时才回来，可他却担心杨子为若是早回来，二人错过就不好了，刚到亥时，就迫不及待地乘着马车赶往内阁。
　　花拂意等在门外，缩在马车上，挑着帘子看内阁中不断有人归去。离开的人见这马车上挂着花府的灯笼，心中知晓内阁中的花家嫡子花渊川同其父花梓潼二人在酉时就已经离开了。不过，却在想到花家长子同杨子为纠缠不清的时候，对着这马车嗤之一笑，什么人找什么人，还真是。作壁上观离开的人，将一日的劳累倾泻到这荒唐事上，竟是身心愉悦。
　　花拂意盯着出来的人，也察觉到那些人异样的眼光，不作理会。若是因为这些人束手束脚，遂了他们的心意，自己又将是谁呢？
　　花拂意猜测内阁中任职不同，想来散值的时间也不同。从杨太傅被降职后，杨子为日日晚归吗？花拂意心疼起他来了，他的家人不在身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交心的朋友，多替他分担点，也不至于日日辛劳。
　　约摸快子时了，杨子为也快出来了。花拂意便打算下了马车等他。却瞧见远远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了内阁门前，是李府的人，吏部的李家吗？花拂意疑惑着，在看到李铧由人扶着下了马车，得出了肯定的答案。心想：李铧来干什么，又要让子为干什么？这人果真恬不知耻、卑鄙下作。花拂意一边心里咒骂着李铧，一边下了马车。
　　李铧听见花拂意的动静，朝他脸上露笑。
　　花拂意知晓他不怀好意，却温笑回应着他的笑：“李兄，闲来无事吗？跑到内阁来做什么？”
　　李铧讽刺回应着：“不如花兄闲，我这是刚从吏部散值赶过来的。找子为兄有些事情。怎么，花兄也是来找子为兄的吗？”
　　“是呐。这不是怕子为归家的时候碰见蠢笨小人，一时心善，着了那些人的道。我就是赶过来清理这些小人的。”花拂意毫不掩饰地骂着李铧。
　　“你”，李铧总是爱被花拂意激得火冒三丈，内心特别想同他对骂，却顾忌着自己文人的身份，骂不出来只能忍着。“花兄，你同子为兄倒是情投意合。这是，接回去同住吗？”李铧指指点点着外面的流言蜚语。
　　花拂意不介意情投意合四个字，却不愿意杨子为平白无故沾染上污名，将开着的折扇在李铧胸前拍了又拍，“诶，李兄，这是在妄言什么？我与子为只是志趣相投，李兄莫不是窑子逛多了，情投意合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了。”，花拂意盯着李铧面色愈来愈难看，强憋着笑声继续讲下去，“况且，李兄日日寻到我的住处，我也怕李兄心思不正啊。强求着子为保我清白的。”花拂意用折扇掩起绷不住的笑，却任笑声肆无忌惮着。
　　“你才窑子逛多了，你清白，屁。谁不知道花公子浪荡成性，十余岁就在醉朝楼日日不归”，李铧顾不住什么礼义廉耻，骂个痛快再说。
　　刚出门的杨子为就听见了“窑子逛多了”，纠缠着花拂意爽朗的笑声，却在看到李铧的时候，眉头拧得更厉害了，心里不自觉忧心起来。却面不改色地朝二人走去。
　　花拂意看见了走过来的杨子为，稍作收敛，目不转睛地对着来人温笑，手中折扇下落，轻摇在身前。李铧还想骂，瞧见花拂意正经的样子，心里疑惑，偏过身看见了杨子为。李铧知道，花拂意再怎么逞口舌之快，后面还是要栽在自己手上，小不忍则乱大谋，想到这里，李铧也心平气和地笑望着杨子为。
　　杨子为走到二人身前，没有出声。李铧想着后续，笑得愈发张狂。花拂意手中折扇依旧轻摇着，启声：“子为，李兄似乎要找你说些事情，你先同他叙旧吧，我在这里等你。”
　　“嗯”，杨子为感谢花拂意的通情达理。三人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戳破。杨子为就往暗处走去，李铧也跟了上去，临走时，李铧还不忘得意地冲着花拂意笑。花拂意面上不以为意，轻摇折扇，心中却又咒骂起了李铧。
　　暗处的二人在低语，花拂意听不清，自然不能让自己听清，只是不知道李铧又要弄什么弯弯绕绕的了。花拂意低头瞧上了砖石，用脚碾着地上的石子，收起的折扇被负着的手晃动着。
　　“李铧，你不如杀了我！”，花拂意一惊，随即抬头，是杨子为的声音。看到暗处的李铧不怀好意地笑看自己，接着又是听不到，却觉得杨子为后面在哀求那人。那人只是笑着摇头，又张嘴交代着杨子为什么。
　　之后，李铧不再管杨子为，朝花拂意走过去，一脸狞笑，“花兄，我知你心善。你同子为兄二人当真算天作之合啊！”李铧毫不顾忌地赞叹着。花拂意脸上不再带笑，只是皱着眉头不安地看着暗处没有动作的杨子为，他不想搭理李铧，这人爱发疯惯了。
　　他丢下身边的李铧，朝杨子为快步走去。李铧瞧见花拂意心急的样子，嘴上生恶言：“花拂意，你好日子到头了”。
　　“子为，子为”，花拂意上手扶住了背身的杨子为。
　　杨子为慢慢转身朝向花拂意，花拂意心中一恸。对上杨子为的目光，眼前人眼中含着支离破碎的恨意和无可奈何，此刻的花拂意才知道杨子为始终将他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处境中，他从未觉得有可以依赖的人。
　　花拂意不想迟疑，遂着心思抱住了杨子为，任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空出来的两手，沿着怀中人的脊背轻抚起来。接着察觉出肩膀上的抖动，自己抚背的手也跟着颤了颤。
　　一声呜咽，带出极具绝望的喑哑：“我恨，我恨”。花拂意闭上了眼，含在眼中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手上动作更加轻柔，双臂却发力禁锢支撑着崩溃的杨子为。
　　肩膀上的抽泣不停。花拂意手上的动作也就不停。
　　“花拂意，我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这冷冷的声音从肩膀顺着爬进耳朵，也从花拂意头顶带出一弦刺痛，扯着原本屏息郁结的心脏，生生绞死。
　　花拂意呆愣住，嘴上却急切地回应着：“子为，不是”。不是什么，花拂意却不知道后面的话了。不是杨子为的错，自然，他从没招惹过任何人，也从无害人之心。可杨子为却觉得周围人的不顺都因他而起。花拂意不知道怎么开解他，只会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杨子为就任由花拂意抱着。
　　不知多久，肩膀上的抖动停止了，那人却眷恋着这也许是最后的停靠，杨子为眼中的泪仍能挤落出来，应该浸湿了大片吧。
　　花拂意，对不起，杨子为从心中郑重其事地道歉。
　　接着，杨子为抬起了头。花拂意察觉出来，撒开了手，又稍稍向后撤了一步。太近了，杨子为应该比较忌讳如此亲密的距离。见杨子为盯着自己，花拂意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用手中折扇点了点头顶，瞥向别处，避开杨子为的目光。杨子为不说话，花拂意理了理心情，转过头来，嘴角生笑：“子为，今日我来接你。咱们回家吧。”
　　杨子为高兴不起来，连假笑都没有气力，却应和着：“好”。
　　杨子为就任由花拂意带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杨子为始终闭着眼睛，耳边回响起李铧的话。
　　“这件事，搭上你杨子为的名声而已。我要花拂意身败名裂，惹得花家厌弃，陛下不悦。否则，你妹妹也别想见到了”。
　　杨子为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要拿花拂意的未来换妹妹的命，换自己的私心。不行，怎么能行。
　　杨子为哀求着：“你若是想让杨家破落，我自己请辞，带着妹妹去找我父母，从此不再回京。你若想要我杨承的命，尽管拿去。不干花拂意的事，别再动他了。”
　　“子为兄，你真以为你们杨家还有翻身日吗？你这条命我不稀罕。记住，花拂意只是你来日的垫脚石而已。收起你的慈悲心。一个花拂意而已。想来这几天没少刁难戏耍你吧，子为兄，你莫不是真看上他了。”李铧笑出来的声音只让杨子为觉得一阵恶寒。
　　“杨承，记住，这件事办好了，你才能看到你妹妹。若是，花拂意完好无损，那你妹妹，哼哼。好自为之吧”。
　　杨子为觉出马车停了，呆滞地睁开眼，下了马车，不理会身后的花拂意，一人前往房中。
　　房内兰香袭人，让杨子为生出错觉，自己尚在昔日的杨府，妹妹等会儿带着母亲就会来寻自己。杨子为许是哭干了泪，不再知道悲伤为何物。魂不附体地环视着变了样的屋子。看到满满当当的书架，又看见那盆梅树玉石盆景，花拂意置办的吧，弯了弯嘴角，是有一分喜悦，可是随后的苦闷却滋生肆虐起来。进了卧房，躺了下去，若有若无的兰香浸润着杨子为。他摸上了枕边的平安扣，终究是自己不配，花拂意的这份好意自己无颜面对。却极其眷恋的不想将这个平安扣还回去，一个平安扣，花拂意不会太在意吧。
　　不知大悲之后，还是兰香养人，杨子为没怎么费力的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