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伽狂》云落归卿

2、重生

　　遥看远山滂沱沱，山林穿梭数因果。
　　宁可长破无圆法，不与他人辩来时。

　　腊梅香的书本被火燎之风吹开，天空竟开始飘悠悠下起了雪，有雪花一片附在此页上。火在它眼前烧了一切，独独只剩它和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已失了五识，扭成一团痛苦的形状缩在屋前几步的土地上，多时没了反应。雪花化水，浸湿了书页，重又有一片新的雪花落在痕迹上，一再融化。
　　“可怜之人为何不能放下往事。”一双手捡起来书本，拍掉上面还未化开的雪花，摩挲著翻了几页，这才看向地上残破得快像是随著雪花一同化散的人。
　　神妃一甩衣袖，霖川像提线木偶般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垂著头，眼眶空洞。
　　“你这凡人之躯的一世已结束，随吾去灵境吧。”纤羽流光溢彩四周，神妃拉起他的手，一同飞往天际。
　　“听说书馆赋诗会的评选结束了，好想知道是哪位才子佳人拔得头筹，那可是五金啊！”
　　“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熙攘的人群在书馆门前激动地议论着，都在等待那扇木门开启，李老板出来颁布中试名单。
　　只几分钟，木门果真开启，李老板眉眼带笑地拿著一个卷轴走了出来，先是对著四周的民众鞠了一躬：“感谢各位如此捧场我李某人的赋诗会！经过出资者与几位学者的亲自评选，现已得出一份中试名单！”
　　他清了喉咙，字正腔圆地念道：“头奖者，霖氏公子川！”
　　人群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显然很多人是认得经常来镇上医馆送药材的霖家父子，惊叹之余也毫不犹豫地鼓起掌来。
　　“第二名，赵氏公子耒！”
　　他继续念着前十名中试者的名单，小厮们也按登记在册的人名分发著奖励。待天色已近黄昏，书馆面前的热闹才渐渐平息。李老板看著头奖的那五金孤零零地躺在红绸布上，只当是霖家父子没来镇上，不知晓中奖之事。
　　他正想把这五金收起来，替霖川暂为保管，待下次再遇到他时一并交由他和他父亲，顺便再以此劝说霖父，让他送霖川来私塾读书。
　　府衙的兵子们急匆匆地列队从镇上驰马而过，李老板看着奇怪，便拉了个从府衙方向的人来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遗憾地摇摇头：“李老板还不知道吗？午时有猎户进山打猎，走到半山腰上看到浓烟，还闻到了火烧过的味道，以为是山火，刚过去看就看到是一户人家的房屋都被烧毁了。”
　　“那人家的人都逃出来了吗？”
　　“没有，猎户去看时发现是经常来给医馆送药材的霖家，大霖和他娘子都烧成了炭人，门口的血一大片。”
　　李老板不敢置信地听着，他的嘴唇和双手都颤抖起来：“那...霖家小子呢？”
　　“好像没找到，可能逃走了？哎，真是太可惜了，他们一家子人都多好啊。”
　　那人边说边摇头着走了，李老板手脚冰冷，他又回头去看霖川的那副诗句，心里陡然爬上了一丝莫名的愧疚。
　　书馆内走出一人，他戴上斗笠，系好面具，朝李老板欠身施礼道：“承寺在此感恩您对赋诗会的倾力支持，不知这头奖者人在何处？既然今日没来领奖，承寺想单独去拜访一下。”
　　李老板这才回神，看着本次赋诗会的出资者，只是苦笑一声：“可惜他再也不能来了。”他把那五金重又端回给人，说，“他家出了意外，想必这五金也没了用处，你不如将霖川的绝笔诗和这五金一同带回，也当是个纪念了。”
　　那人一愣，斗笠的薄帘随一阵微风吹动，隐约露出面具下那两只璀璨眼眸。他沉吟片刻，还是将五金推了回去，只把霖川写下诗句的纸张卷了起来，塞到怀里：“既然如此，这五金就赠给书馆，书馆之大，开销和打理又太过繁杂，自有是用的到这五金的地方。”
　　“放心，我会好好保管这五金的。”
　　“那您，还是不打算回仙门吗？如今我在仙门弟子中已趋首席，但若没有您的指点，我怕日后始终难掌仙门。”
　　李老板只是转过了身，高大背影如同远山。
　　男子又轻轻抱拳，朝李老板鞠了一躬：“承寺懂了，自不会逼迫您。我已找到了这人，就是此次最大的收获。您千万保重自身，师叔。”
　　灵境旷大神稀，神妃带人出现在灵地大门处时仅有两位仙子前来接引。
　　仙子们恭敬地委身行礼：“洛安娘娘，您回来了。”
　　神妃轻轻点头，将身后的霖川交给她们：“带他去往生池寻回魂魄，梳洗干净后送到灵厅中等吾。”
　　仙子们一左一右走到霖川身旁两侧，扬起纤纤玉手，掬了一口气从掌心吹向他。两道似有若无的青色系带就缠绕上他的双手手腕，牵引着毫无反应的霖川向一旁走去。
　　神妃似有些疲累，走到自己的神座上倚头闭目养神，直到身旁另一神座上幻现出一尊雕像，她才淡淡睁眼，朝雕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雕像雕得是与神妃面容相近的另一尊神，雕像不大但却巧夺天工，除去没有色彩，其余与真人无异。
　　“洛安，你可找到被罗潇子夺取命数的人了？”
　　神妃点头，端正身形道：“哥哥，人已经带去往生池找寻魂魄，但棘手的是这邪物。”神妃捧出那座染血的金座绯色莲花，它浮在掌中缓慢地旋转着，似是受到灵境限制，光芒也弱了几分。
　　雕像不语，过了一分钟，雕像逐渐淡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者的本尊——掌管天界运势之神雾照。
　　雾照皱起眉头，将莲花接了过来：“罗潇子怎会把自己贴身法器丢失在外？”神妃也有些厌恶地蹙起眉尖：“莲花本是佛性之物，最是圣洁不可攀侮，罗潇子那厮自从在神牢中逃脱，四处躲避天兵追杀，竟偷了圣子的莲花体收敛锋芒，隐匿其中。”
　　雾照没有怪罪自己妹妹，只是安抚地拍了拍神妃：“洛安，你我兄妹分为虽掌管天界和人间的运势神，但很多事情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他将莲花收回掌心：“现如今天界神位已满，仙位却稀少无人，罗潇子虽是邪仙，但也有配得上仙位的本事。若不是他贪心太过，妄图通过弑神飞升神位，天界也不会扣他入神牢。”
　　洛安面色不善，喃喃道：“我与他交手过，他善于从人间万物中寻得短命者，以圣子莲花为其续命，他再从中吸取天地灵气为己身修炼，命数越惨淡稀短的越能使他功力大涨。除去后天因素影响，而天生命条不超一时辰的人类则是助他修炼的上上品。上次抓他入神牢一面，他已突飞猛进，与我不相上下。”
　　仙子们已将霖川的魂魄寻回，一仙子将他魂魄用仙盘托着，另一仙子则牵着梳洗干净的霖川躯体，朝灵厅中的神妃和雾照走去。
　　“雾神、洛安娘娘，此子已准备妥当。”
　　雾照点头，抬手将霖川的躯体和魂魄提过来瞧看，却寻得了什么异常之处。
　　“洛安，我知晓为何罗潇子隐匿多年，却宁肯冒着被天兵找到的风险，也要出手将此子的命数押下，想占为己有进行修炼。”
　　神妃不解，雾照将他魂魄单提出来，只见一片无光混沌，表面看三魂七魄都已毫无生机，但这片混淆视听的假壳下，保护的正是一道赤金色的神光。
　　“这道神光，你可还记得？”
　　“我死生都不敢忘...”
　　兄妹二人凝重地望着霖川的魂魄，那是已沉睡千年的百伽神魂魄，不知怎的挣破了封印，竟再入轮回。
　　霖川醒时，只看的一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在他床边。身下的床似是寒冰所做，却又不冷，反叫人体内暖洋洋的。
　　神妃见他睁眼，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你可还有记忆？”
　　霖川头越发晕沉沉的，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我还活着？”他终是意识到自己眼睛又看得到了，嘴里也不再塞满让人窒息的颗粒。
　　“吾乃神妃洛安，此处是灵境。你等魂魄已散，是吾将你带了回来，于往生池中重聚魂魄，还你一命。”
　　霖川听得发懵，他一时不知自己是做梦还是真的身临其境，而面前女子的话让他更是难以理解。不过他从小便看了很多志怪书籍，对此也不作十分惊讶。
　　风又起，金座莲花置于他床头，直有一阵香气袭来。
　　“神妃...可是天上的神妃娘娘？”
　　神妃起身，将那莲花移远了些：“不错，你还知晓神魔之事？”
　　“我自小就爱看书，书上写的。”霖川诚然道，他的话一顿，目光随神妃而落在莲花上时，手指抓紧被角：“娘娘！我的父母亲可还活着！？”
　　神妃不语，走到一琉璃台前取出一副神籍卷轴，上面满是各种符文经咒，在交与霖川触碰之时，卷轴的封绳陡然自己散开，封皮刚还呈褐灰色，识不清上面所属何神。现下却已明了了。
　　“这是你的神籍，若你看完还未能记起什么，再来问吾不迟。”
　　霖川的双臂沉重得百斤重，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卷轴只由他随手一抚，就窸窸窣窣地自己翻阅起来。更神奇的是他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呼之欲出的力量，像蚁群行走，又如落叶纷飞，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凝聚不了精神。
　　“吾盼这世间再无灾厄、离别、痛苦，所以这些由吾来承担，难道有错吗？”
　　“吾为天地神位之首，神分管职责有异，却不分对错。难道就因吾的职责残酷了些，便要封吾神识、夺吾神位、清算吾千万年来辛苦修行得到的一切？！”
　　鲜血开始涌出，他抽搐着，身上浮现的黑气在卷轴的光芒中逐渐成型，也夺走了他作为人类时仅存的善意。
　　一双高贵的手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色，抚上他未闭的眼睛。
　　“吾的神阶已达百伽之数！吾！不！服！”
　　耳边炸起惊雷，霖川的手一抖，卷轴滚落在地。
　　“我原是...百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