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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灯如豆 ...

  •   女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抚了抚头上带的无菌帽,拉开口罩本来要说家属呢,看到走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男人满身血迹地站在那里就噤声了,走过来拿着本子犹豫了一下说情况不好,出血很多,到处都是要紧的伤,要保住性命她应该不能生育了,必须做手术。

      医生拿着片子演示了几个切除的方法,部位,学名,说孩子保不住,您做爸爸别太难过,接着看了看他皱着眉点头的样子,就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回去了。

      栗雅醒来的时候几乎动不了,身上颈部以下一圈圈缠的都是纱布,手指上夹着的电感夹子正把心跳投射在旁边的电脑屏幕里,正巧是医生查房,那位女医生很和善,看了看她虚弱的样子,松了口气说你比我想象的醒得要慢,麻药都退了一天了,好在没有事,

      栗雅看着她,想开口说谢谢,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医生把脖子上的听诊器理了理,左右听了一下,说没有什么事,等一个月就可以出院,她有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栗雅终于习惯了嗓子里的药味,发出声音来说谢谢,学生跟着另一个男医生出了门,她终于坐下来看栗雅,想措辞一般地说孩子没有了,栗雅点了点头,眼睛很慢地眨了眨,目光没有什么让她看得出来的伤痛,又说起做的手术很成功,不能生育也没什么,栗雅也点点头,微微地笑了一下,扯动嘴角说谢谢医生,她有点惊讶病人的释然,愣了一下说没关系。

      护工照顾着她,有时候推她出去晒晒太阳,栗雅慢慢好了一点,身上的缠裹慢慢摘掉,病房只有她一个人住,医生和护工也没有任何人问过她交钱的事。栗雅想了想,苦笑了一下明白了,手机,还有她的证书资料都在公寓里,也没有拿过来,她回想了一下那间公寓,应该也不会回去拿了。

      能不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栗雅在护工喂她吃粥的时候轻轻地说,老妇人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可以。栗雅陌生地按着那个手机的触摸屏打电话,护工告诉她昏迷的时候她没有叫爸爸妈妈,只是有时候在叫董叔,她其实只知道和记得这一个电话,她唯一记得的电话,可以给她一点点安全,电话打通,栗雅努力理了一个笑说董叔,那边老人听到栗雅就笑了,说栗雅,女孩笑了笑,马上哭了,那边董叔说不要害怕,害怕就回来找我,栗雅问了几个问题,原来白军去年病逝了,王以芳在他去世以后中风了一次,在那以后也没有什么记忆力了。董叔好像知道栗雅在想什么,在怕什么,打电话是为什么,说白军去世后,白心庭上次回来办完事,离开给了他们足够多的钱,他也厌恶这个地方,他不会再回来了,说栗雅大学毕业回来给我打下手吧,学校孩子小我顾不过来,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窗外的秋天萧索,可以看到下面一树一树的金黄,栗雅慢慢好了很多,那棵树的金色叶片还在随风摇摆,学校有补贴,每年发一次,她还没有领,领到补贴,就可以买一张车票,买了车票,就可以回家,家,这个字不是白心庭的家,不是那间小院子,不是沙明璨的家,不是那间破碎的玻璃公寓,对她而言只是董叔而已。病房无人,她轻轻抬起胳膊来,看着手臂内侧斑驳的伤疤,深的还是粉色的痕迹,浅色已经长好,护工买的报纸就放在柜子一侧,她终于能够自由活动手臂,将报纸拿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但也知道不会找到,当然不会有沙明璨和金茉莉的婚礼,他足够设防,失而复得以后也绝对聪明,绝不会把金茉莉给任何人看到,连那张风车照片他都会仔细地藏好,不会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护工回来了,手里拿着水果盘,问栗雅要不要吃,她摇了摇头,把报纸放回去了。

      “先生给你交代了什么”

      她笑了笑摆摆手说不吃,温和地问,护工思索了一下,很快还是开口回答

      “要我照顾好小姐,别的没有了,其实小姐昏迷那几天先生一直守在这儿,看您快醒了,有点犹豫,您醒之前才走。”

      “嗯”

      她轻轻伸了伸手臂,护工过来调整床沿让栗雅坐起来,给她的背上换药,栗雅自己看不到,但每次老妇人不忍的表情告诉她背后的伤口会有多么狰狞可怖。她的手法轻微,最初醒来的几天换药时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把栗雅痛得昏厥过去,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栗雅只是皱着眉,忍一下就过去了。妇人拿着小托盘取下她掉落的细碎伤痂,马上盖好不给她看到,又嘱咐她好好休息,拿着托盘离开了。

      身上的病号服是淡淡的蓝色,栗雅试了试,已经可以下床行走,她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走路就好,能走路就能坐车,护工以为她不能下床,所以看管得并不严,每天有几个小时都是不在病房的,只要躲过她的耳目,就可以离开。她转回头看着窗外,洁净的玻璃外面是城市繁华的天际线,高楼拔地而起,其中的一幢她很熟悉,整洁的玻璃幕墙,是高瓴,但她不会再去接近了。

      她的手轻轻摸上自己的小腹,妈妈,这两个字又从她的心里传出来,这才是对的,它本来就不该出现,她不该是妈妈,是她犯了错误,没有做得狠一点,比如不是用避孕针,而是直接自己一劳永逸地找医生做点手术,就像现在一样,这个手术的结果很明显,好像它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既然栗雅拖拖延延没有主动去做,就干脆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她身边,也给她一个报应,为那个停电时看着沙明璨笑的时候,至少有一瞬间存在过她心里的,他当爸爸,她当妈妈的奢望。

      昏迷前的记忆回来了,一灯如豆,她几乎崩溃了,一边解释着一边翻找着书页,却怎么都找不到那首诗,他那么生气,猛然抓过去扳着她的下巴吻住她,力道几乎要把她窒息,玻璃破碎跌倒,她终于放弃了所有,全部放弃了,只是看着他闭上了眼睛。雅思敏那,她重复了一遍,茉莉。突然有点庆幸那天在大理石喷泉台旁边她没有发出声音,庆幸金茉莉笑着上了车,没有看见过她,上帝是大洋彼岸隔不断的线,牵着茉莉摆脱楚尔臻,从美国回到中国,回到沙明璨身边,像一盏被坏人摔碎的玻璃灯罩,应该和他再次完美无缺地拼合在一起,幸好她没有看见,幸好,如果她不小心回了一个头,那一秒钟她看见她的脸就会知道她的身份,那一秒钟那盏玻璃灯罩就会出现一点点隐秘的裂纹,她不能让它出现什么裂纹,因为那是金茉莉所应该拥有的东西,是每个人看到金茉莉,都会希望她能够拥有的东西。

      她在床边走了走,脚步渐渐稳定,夕阳余晖洒满玻璃,她突然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了。因为她不能再出现在这几个人生活里,白心庭,金茉莉,和……她不知道贫穷伤痛怎么会改变一个人那么多,将白心庭变得冷酷阴狠,也不知道人心的诡计怎么会给人那么大的疏离,让沙明璨除了权力不再相信任何人,除金茉莉之外,给任何人的都是表象和操纵。时间不多,她必须赶快走,她想起那把金色的钥匙,沙明璨一定会回来,再次把她关起来,好像她是一个陶罐,玩一种特别的装水倒水的游戏,她不能再让他关起来,否则她害怕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再次一点点积累希望,又马上倒空,重蹈那种痛苦的覆辙。

      远远的走廊传来脚步声,栗雅马上躺回床上,因为她不能给护工知道自己能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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