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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风 ...

  •   潮湿逼厌的平顶居民楼。
      一栋楼楼梯间的灯基本上都是坏的也没有人来修,整栋楼里气味五味杂陈。
      酒味,汗臭味,垃圾腐烂味。
      这一片基本上都是这样腐烂而破败的的居民楼。

      一个小男孩在一扇破旧的门前踮起脚尖,用已经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门。
      也早已破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让人怀疑到底这门到底有没有上锁的必要。

      推开门,小男孩闻到了空气里饭菜的香味。
      “奶奶,怎么这么香啊?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呀?!我们学校这次体检了,做了好多检查。”小男孩把书包扔到地上,摘下脖子上的红领巾,笑着奔向不能称为厨房的厨房。

      屋子很小,但是很干净,也很整洁。
      小小的一亩三分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温柔又明亮。

      老人朝男孩看过去,也笑了起来,深刻的褶皱堆积在脸上,笑起来皱纹越是深刻,却满是温柔:“今天奶奶发了退休工资,季阿姨也给奶奶发了工资,所以买了好吃的。今天南风体检痛不痛啊,测了什么呀?”
      黎南风眼睛亮晶晶的,踮起脚尖给低头的奶奶的侧脸亲了一口:“好耶。测了好多好多东西,抽血了,有点痛。”

      第二天下午。

      黎南风照常回家,发现门没有关紧。
      他直接在一片混杂的气味里推开了门。

      屋里站着奇奇怪怪的大人。
      大人们个个都穿得黑不溜秋的,像是一条条泥鳅。
      黎南风想。

      而奶奶坐在屋里唯一的高椅子上,目光沉着平静。
      门打开后屋里的人都向这边看了过来。
      奶奶朝黎南风笑,然后张开了胳膊:“宝贝乖 ,来奶奶这。”

      黎南风不知所以地在一片人里的目光下走了过去,然后冲进了奶奶怀里。
      他听见一向温柔的奶奶毫不客气地骂对方:“我们再怎困难,也不会让南风去做别人的血袋,你们做梦,滚。”

      “奶奶,他们是什么人啊?”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黎南风抬头问奶奶。
      奶奶笑了笑,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五年后。

      十三岁的黎南风站在烈日炎炎的街道上发传单。
      一个小时五十块钱,但是这是别人介绍给他的工作,他还要分钱给别人,所以到他手上的是一个小时四十块钱。

      黎南风抓着各色各样的传单 ,碰见行人就给传单。
      黎南风还穿着初中校服,一张干净乖巧的脸很难让人有脾气。
      尽管是让人厌烦的传单。

      黎南风发了两个小时地传单。街道上依稀可以看见别的发传单的,而路上全是行人丢下的传单纸。
      黎南风满头汗,拿起路边的扫帚,抿着唇,还是扫掉了一点路上的传单纸。

      “黎南风,你明天还来吗?”一个同样是男生走近黎南风,开口问。
      黎南风点点头,两个小时没喝水的声音嘶哑,听着就干燥:“来。”

      男生给黎南风递了一瓶冰饮:“给,累了喝点水。”
      黎南风摇摇头想拒绝,但是被男生阻止了:“今天江少爷过生日,包下了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卖部,随便喝的,你别客气。”

      黎南风虽然对学校的很多信息不了解,但是知道江少是谁。
      江在野。
      他们学校出了名的有钱家的孩子,长得好看还成绩好,经常是初中生茶饭之余的谈资。

      黎南风接过冰饮,朝男生笑了笑:“谢谢。”
      男生“嘿嘿”一笑,就走了。

      黎南风喝了口白桃味的汽水,觉得人像是又活了过来。正巧街边的树上不知道是哪棵树上有蝉拖着调子叫了一声。
      黎南风这才意识到 ,又是夏天了。

      黎南风对江在野唯数不多的印象,就包括男生现在每周一升起的国旗下发言的时候。
      男生长得标致,说话的嗓音清亮,和别的字正腔圆念稿子的学生不一样,他一开口,底下人基本上不困 ,热闹得像是菜市场。

      黎南风成绩也好。
      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参考了现在初中的自主招生考试,拿了第一。

      于是这个初中免学费还给他补贴生活费让他来这个初中读书。
      只是,现在黎南风成绩没有之前好了,之前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参加学校的这种活动,在学校没什么参与感也没什么存在感。
      他不喜欢太多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在野和他完全不一样。
      对方似乎从生下来开始,就是注定要在光环里生存的一样,耀眼夺目。

      黎南风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日暮十分,天空悬挂的晚霞浓妆艳抹,色彩亮丽,和黎南风面前的平顶楼格格不入。

      黎南风走进和五年前相差无几的平顶楼 ,推开五年前同样的屋子。
      奶奶坐在已经更老了的木椅子上,坐在透过窗户射进来的余晖里,已经睡着了。

      他想起不久前季阿姨对他说的:“唉,现在物价长得飞快,阿姨也是要生活的。真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奶奶现在年纪大了,一天坐在裁缝店里缝不了什么,我几乎就是天天白给你们工资了。不要怪阿姨说得难听,现在阿姨也难办,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是阿姨唯一能帮你一点的了。”
      五年前漂亮温柔干净的季阿姨如今变得沉默而带着些胭脂粉的气息,说话的时候难免带着几分礼貌的刻薄。

      有些东西,终于还是在时间的流逝下刻进了骨髓。

      黎南风接过季阿姨手里的一篮子鸡蛋,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时间过得飞快。
      五年前还是小小一棵的路边看起来随时会倒的枇杷树已经长高了,墨绿色的叶子宽大而枝干肥壮。
      已经比黎南风要高了。

      看着季阿姨几乎算得上一瘸一拐的背影,黎南风叹了口气。

      很难不有抱怨。
      但是本来人家就没有帮助你的义务。
      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又有多少人能深谙道理而做到呢。

      黎南风无奈地笑了笑。
      奶奶年纪大了,退休工资涨的速度跟不上物价涨的速度。
      而裁缝店的季阿姨也婉拒掉了奶奶的帮工。

      奶奶干不了重活,可是谁养他们呢。
      黎南风现在在长身体,吃的穿的都是不少的开销。

      黎南风做好饭菜,喊奶奶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
      奶奶吃完饭放在碗筷,愧疚地叹了口气:“南风,对不起你,当初你妈妈走的你时候奶奶一定要留你下来,现在奶奶养不活你啦。”

      奶奶现在身体也不好 ,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痛 ,膏药也舍不得贴。
      奶奶支气管炎也很严重,天天咳嗽也不见好。

      黎南风沉默了很久,最终笑了起来:“奶奶,没关系的,是我拖累了你。”
      黎南风收拾好碗筷,没跨出厨房,似乎听见了哭声。
      他看见奶奶把头埋在手心里,可能在哭。

      第二天是周末。
      黎南风弄完早餐和奶奶一起吃完打开门想和奶奶一起去楼下散散步,看见了一堆黑衣人。
      和记忆里的场面发生了重合。

      奶奶看着黎南风:“南风,都是奶奶不好。你别答应他们,我还可以出去……咳咳咳,奶奶可以出去找活干的……”
      黎南风有些无奈地看着奶奶,然后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奶奶,给别人献血而已,没什么的,我在书上看到说适量的献血有益于人体健康。而且献血某方面是在救别人啊,我愿意的,奶奶不要自责。”

      奶奶红着眼睛看向黎南风,嗓音低哑,又转头看向窗外:“我苦命的南风啊……当年你爸爸要是没有出车祸就好了……他怎么舍得留下我们俩,是奶奶不中用。”

      黎南风看了下了协议,确保协议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的问题。
      一旁还有人给他解释。
      为首的黑衣人应该是身份最高的那一个:“因为不希望以后您拿这些事挟恩图报我们家少爷,所以希望你能答应保密这一条款,这一条款违背的代价也比较大。我了解到您的成绩不错,其他的相信您在协议上也能看得很清楚了。”

      甲方是江家。
      乙方被黎南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黎南风确实不排斥献血。
      他小时候父亲就出车祸死了,母亲酗酒后来改嫁,他也不愿意跟着变脸比翻出还快的母亲离开这里,跟着奶奶一呆就是好多年。
      他长这么大,缺乏母爱也缺乏父爱。来自于奶奶的爱并不能弥补上母爱父爱,每个人都需要一点东西来证明自己活在世界上确实有意义和价值。

      他能拯救另一个人,从意义和价值上来讲,也算一种吧。

      黎南风不知道他要献血的人是谁。
      但是一想到他的血,可能在对方的身体里占有很大一部分,童年里缺失的一部分情感很奇怪的能得到很大一部分的满足。
      果然,并不是只有季阿姨不知不觉中打下了环境的烙印。

      黎南风跟着那一堆人去医院输血。
      他第一次来这么正儿八经的大医院。
      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黎南风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但当黎南风站在病房外,看清楚病床上的人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
      男生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面色安静,和他旁边的柜子上插着的白色百合一样。
      冷白的光落在他身上,显得过分清冷了。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泠泠枝头冷月。

      黎南风总算知道为什么现在江家就要摁着他签下保密协议了。
      按道理来说,他要是不认识对方,连接触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他现在年纪小,但是江家很显然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

      黎南风抽血的时候很安静。
      他不像很多人不敢看抽血用的很长一根的针管,他的目光就直接落在针管扎进去的青色血管上。
      不是很痛。
      但是也有点痛。
      那一点痛不知道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离开医院之前,黎南风还是开了口:“请问江在野是出什么事了?”
      黑衣人没想到一上午下来一直安静如他会突然开口,愣了一下才缓慢开口,不过语调都是冷的:“昨天少爷过生日,开了个生日聚会,一个男孩把少爷从阶梯上推了下来,幸好阶梯不高,没伤到脑袋。”
      说完,黑衣人意味深长又冷冰冰看着黎南风。

      黎南风垂下眼避开对方带着探究性的目光。
      为什么江在野会被推呢?

      答案似乎很明显。
      十多岁敏感的小孩,矛盾只有那么几个。

      无疑是出于嫉妒或者不甘心或者自尊心而已。

      黎南风回到平民楼,手里攥着不知道他要努力多久才能拿到的钱,目送那一堆人远去,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无言地有些难过。
      他现在的心理,是不是也算一个怪物呢。
      他竟然会为,对方受伤然后需要输血找到他而感到一丝丝高兴。

      江在野。
      这个优秀得不像是凡尘的人的身体里,或许会流淌他的血,带着他身体里出去的温度。
      他们本该毫无交集。

      这一天过后,黎南风和奶奶的生活条件彻底好起来了。
      黎南风有钱给奶奶买药,也有时间去学习,又闲钱买一些他感兴趣但以前从来不会多看的书或者小玩意。
      而他在学校里,偶尔会想起江在野 ,也经常看到他。

      对方有时候会在篮球场打篮球,有时候闲着在学校里散步,有时候在学校的小卖部拎着一瓶冰饮排队付钱……
      很神奇。
      对方也许不认识自己,但是却和自己有着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联系的感觉很奇妙。
      这些在校园里行走的人们,都不知道的联系。
      甚至对方都不知道的联系。

      而且学校里的江在野,虽然也规矩地穿着校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吸引别人的眼球。
      只要他站在那里,人群的焦点永远不会在别的地方。
      他是那么吸引人,也是那么优秀。

      这个状态持续到了初中毕业。
      初中毕业后,两个人去往了不同的学校。

      因为一中给了免学费等一切费用和生活补贴的的条件,黎南风去了一中,而江在野去了传说中的贵族学校七中。
      虽然江家会给钱,可能本着要让“血包”能有血献的理念,每年给的钱都足够开销。

      只是黎南风从来不觉得这些钱可以白拿。
      他以后会还的。
      连本带利地还。
      等他能给奶奶好的生活之后。

      虽然上了高中,黎南风看不到对方,却依昔地收到对方的风声。
      七中的江在野,元旦晚会的时候弹了钢琴,据说帅得惨绝人寰泯没人性,本人元旦晚会的照片疯传几乎城市里的每一所学校。

      黎南风在一中的表白墙里看到了江在野的照片。
      确实很帅。
      一身西装的男生已经初见锋利感,五官锋利的线条是突出的漂亮,坐在红色舞台上的黑白交错钢琴面前的板凳上,只需要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表白墙底下有人在评论说江在野是神明,从天上来,不会对凡人动心的那种。
      黎南风想起对方在初中招惹出的一系列绯闻,心情难测。

      但是他觉得评论说的很对。
      他想象对方瘦白细长的手指搭上黑白钢琴键垂眸的模样,一定是不染尘埃的。
      像是下天而来的神明。
      我无意将你做神明,却也希望神明百岁无忧。

      虽然献血之后黎南风能拿到更多钱,但是黎南风不希望对方出事了。
      他希望江在野健健康康一辈子。

      尽管,给江在野献血是支持他活下去的价值也是支撑他活下来的价值。
      但是,黎南风高中的时候还是给对方输了次血。

      协议上写的是献血一直持续到对方成年。
      现在的黎南风瞬间就能想明白。

      因为成年之后他们会去不一样的城市,所以他们的交集几乎变为零,毕业之后,也不知道两个人会奔赴哪里。
      所以。
      也就是说,成年之后,可能就算黎南风想,他也不可能给江在野抢救时及时献血了。

      高中快要毕业的时候的黎南风人献血之后站在医院门口,觉得很不真实。
      以后基本上就不会有机会给江在野献血了。
      江家养了他四年,他总共也就给江在野献过两次血。
      也是辛苦江家了。

      这次江在野是因为出车祸了大出血所以急需献血,库存的O型熊猫血稀缺。
      当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告知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黎南风手里的笔直接掉到了地上。

      笔在地上滚了两圈,分割开透过窗户的夏阳,也有一半落在讲台的阴影里。

      黎南风在献血的时候感觉抽血的时候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这些天在高考的压力下,他的睡眠质量本来就差,如今这么大份额地献血,他感觉他身体里的几个器官都搅在一起。
      这次,一个黎南风从前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看着他抽血。

      黎南风不知道护士抽了多少血,将要解开胳膊上的透明塑料绳拔出针管的时候,中年男人开了口:“还是少了吧?”
      之前黎南风抽的血早就快马加鞭送了过去。

      护士听见男人说话,像要反驳,但是还是有些唯唯诺诺的:“不能再抽了,顶多再抽两百就会有生命危险的。”

      男人还没开口,黎南风却是白着脸开口了,他感觉额头上全是汗,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他嗓子发出来的声音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奇怪:“那就再抽两百吧。”

      抽完血,护士给了黎南风一瓶牛奶和几个面包加几小袋子红枣干。
      黎南风安安静静地吃完,然后问一旁站着的目光深沉的男人:“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男人一直没走,就是因为猜到对方会提出点什么。
      他神色了然,果断开口,语气带着常年居上位者的威压:“你说。不过,人太贪心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黎南风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但是还是朝男人笑了笑:“我想……我能不能看看江在野。”
      男人愣了一下。
      过了片刻男人才再次开口,目光里的错愕一瞬即逝:“等你休息好了,那边输血完了之后你就可以去。”
      男人走了。

      黎南风扯过桌上插在窝槽里的黑笔,在医院随意撕下来的白纸上写下了一段话。
      算是纪念他这几年过得如梦如幻的时光。

      我知道你
      你却不识我姓名
      你知否
      每每路过你的南风
      都拖带一个人分裂出的灵魂
      你是我隐秘的灵魂安放处
      我从不喊你的名字
      就像
      在野无言的南风

      这首诗,包含了他的名字。
      还有江在野的。
      南风吹不走原野,带不走原野的一分一毫,却妄想着安放自己。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悲。

      初夏的阳光浅浅落进病房,白色病床上躺着少年。
      病房里也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基本上就是四年前黎南风所见的医院该有的样子。
      只是少年身量拔高,今时不同往日,黎南风往后也很难再见对方。

      黎南风安静地弯唇笑了笑,没有别的动作。
      看了眼病床上被白色绷带层层包裹的少年,黎南风莫名觉得好笑。
      从没有紧密贴合的窗户漏进来的风带着夏阳的味道,路过这小小的一间病房,带着点南风的悲伤。

      黎南风在很多人的注视下走出病房,然后又回了个头。
      再见了。
      我的神明。
      我无意把你做神明,希望往后我帮不了你的日子,你能百岁无忧。

      黎南风离开的时候还脚步踉跄了一下。
      站在夏阳底下,他转头看向楼宇颇高的医院,感受到不知道哪吹来的凉风,笑了起来。
      南风无言。
      你可知道。
      路过你的南风,拖带着一个人的灵魂。

  • 作者有话要说:  还会有一章江在野的视角(不是be吧
    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剧情也比较狗血,随便看看就行,不要吝惜你们的评论啊喂
    喜欢点个收藏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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