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海滨》小只爱吃鱼

2、第 2 章

　　老默已经离开了快一周了。
　　第二天早晨，黄瑶看见餐桌上煎糊了的荷包蛋，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瑶瑶，爸爸有点事要办，自己乖乖吃饭，记得锁门。家里的钱都在幸福树下面压着。
　　爸爸

　　黄瑶早已习以为常了，爸爸很忙，除了忙着卖鱼买鱼他还会隔三岔五的离开很久，然后在不知道哪天的傍晚出现在学校门口，拿着她爱吃的棒棒糖带她回家。爸爸很爱她，他的爱意总是藏在无言中，他手巧，会给她梳好看的辫子，给她买喜欢的水果，还会笨拙地给她做饭（虽然经常糊），但他最笨，话常常是很少的，甚至不让她碰他，他嫌自己脏，嫌自己浑身沾满鱼腥味。
　　老默不在的这段时间，唐小虎总是时不时地过来看她，给她带玩具，送好吃的，有一次甚至拿来两瓶啤酒。
　　“小虎叔叔，我不能喝酒，我爸爸说对脑子不好…” “害，没事，练酒量要从娃娃抓起，虎叔比你大一点就开始抱着瓶子整瓶吹啦，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哈哈哈…”
　　是啊，所以你的脑子就是不太好，黄瑶暗暗地想。
　　但这个突如其来的虎叔，的确为她的生活增色不少。虎叔爱笑爱说话，就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虎叔爱陪她玩爱逗她笑，带她去看电影吃美食；他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理解她一切不切实际的，飘渺古怪的想法。
　　今天恰好是黄瑶的九岁生日，虎叔又开着他的跑车来了，这次他带来了新的盆栽，一颗新的幸福树和一个小蛋糕。
　　“瑶瑶，过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唐小虎在蛋糕上插上九根蜡烛，点燃。
　　“虎叔，你见过下雪吗？”
　　“嘶——”唐小虎摸着下巴倒吸一口冷气，他上哪见过雪啊，这里可是京海，四季如春，亚热带季风气候，全年温度保持在20°以上，这小丫头可真会出难题。
　　“我没有见过，咱们这里还真没有这玩意儿，但我听我哥说他之前陪强哥去俄罗斯出差时见过，那雪深得能把你埋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啊，想见啊？”
　　“嗯，我们京海都是海，但没有雪。”瑶瑶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行，你让我想想办法。”唐小虎从来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一旦认真起来，倒显得有几分稳重。

　　下一秒，黄瑶已经坐上了唐小虎的副驾，虎叔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黄瑶一脸不可置信：“虎叔，我们去哪？”
　　“去看雪，看海边的雪。”唐小虎带上墨镜，启动了发动机，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
　　“……emm…虎叔我就是一说，也不是真的要看…”
　　“那不行，这个小心愿我还是能满足的，我是谁啊，唐小虎啊，有我能办不到的事？”
　　好吧，黄瑶乖乖地把自己缩在跑车座椅上，安静地听着旁边的人聒噪不休。傍晚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温和的暖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勾得她耳朵发痒，她很久没这样自由无束的感觉了，加上身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黄瑶突然有种很幸福的感觉。原来真的有人把自己的胡诌当回事啊，原来会有人懂得自己的胡思乱想啊。
　　无论这是不是上位者对弱小者的怜悯恩赐，但对黄瑶来说，这点微光已经足以照亮她多年来积攒的阴暗。
　　真好，被关怀的感觉真好，被温暖的感觉真好，被当回事的感觉真好。
　　于是黄瑶第一次在唐小虎面前卸下戒备，容许自己昏昏沉沉的睡着，容许自己的意识逐渐滑向一个混混沌沌，似是而非的边缘。混沌中，她好像看到了爸爸还有妈妈，一个模糊的卷发背影，穿着艳丽如火的长裙，婀娜摇曳；又好像有个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笼罩着她，很温暖，有种烟草混合古龙水的味道，很淡，但闻起来很安心。
　　身边的女孩睡着了，唐小虎靠边停下，他把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黄瑶身上，看着她睡熟的脸庞，不自觉地笑了。他摸出侧门夹层里的烟盒，叼了一根点燃，攒了一路的烟瘾终于在此刻得到释放。
　　“喂——”
　　“虎哥，已经准备好了，兄弟几个已经到了，咱们什么时间开始？”
　　“不急，听我信儿”
　　挂掉电话，唐小虎载着熟睡的黄瑶平稳向前驶去。

　　到曼陀海岸时天已经擦黑了，天际尽头的落日在层层海浪中跳跃着，璀璨的日光如碎金般流淌在湛蓝的水波上，温柔隽永，一派岁月静好的安逸，但这光亮随即又隐没于阴影中，天暗下来了，夕阳还是被海水吞没了，余晖在海面上放了把大火，海水变成浓稠的血色。唐小虎就这样站在车前目送夕阳沉入大海，车上的女孩还没醒。
　　一周过去了，老默依旧没信儿。高启强手下线人说，李宏伟还好好躺在ICU。
　　真不知道老默到底要干什么。强哥什么都做的出来，如果老默不听话，真不敢想强哥会对黄瑶做什么。可是如果真的必要，那么，解决掉这个麻烦的人，只能是我吧……唐小虎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香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和酒精一样，能暂时麻痹神经，骗得片刻的安宁。

　　“虎叔，这是哪啊？”黄瑶终于醒了，路灯已经点亮了，她揉着眼睛，身上披着的西装外衣滑了下来。
　　“瑶瑶，你醒了”唐小虎立刻丢掉烟蒂，用脚碾灭了，“这是曼陀海岸，平常没什么人过来，我不是说要带你来看海上的雪的吗。”
　　“阿勇，放吧！”
　　下一秒，从海面上升起的银色烟花，就这样霸道地，不由分说地占据了黄瑶的双眸。银色的焰火升入半空，迅速绽放，像千万点星子，像怒放的一树树梨花，像发光的雪，像短暂的不能言说的秘密，映亮夜空后立刻坠入无垠的碧波中。
　　此刻，海是深蓝色的，焰火是纯白色的，天地间是安静的，只能听到海浪汹涌的规律波动和烟花升空时空气的炸裂声。还有两个人的心跳声，微弱却有力，随着烟火升空一下下地跳动着，雀跃着，靠近着。
　　“白色烟花，真不好弄啊，我让光头勇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搞来这一点点。你说想看看海上的雪，我想着，反正都是白色的，差不多吧…”
　　唐小虎洋洋得意，语调里裹满藏不住的骄傲，像个撒娇的小猫。
　　因为虎就是大一点的猫啊。
　　他还记得当初让光头勇买烟花时，那小子还调侃自己是不是又要用这招表白，看上哪家姑娘了。“你他妈闭嘴，不该问别问”“行行行—”。他本不用如此费心，搞定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需要多少心思，一个布娃娃，一个八音盒就解决了，可他偏不。
　　究竟是为什么呢？也许只是想多给黄瑶留下一些美好回忆吧，她太苦了，一个没有父母呵护又没有手足照顾的孩子，一个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处处谨慎但又懂事到极点的孩子，让唐小虎想起了曾经旧厂街的自己。那个没有母亲的，父亲酗酒成性的自己，那个被别的孩子打骂欺负的自己，那个握紧小小拳头，像小兽一样厮杀搏斗的自己，那个表面坚强乐观，内心毫无安全感的自己，他想尽全力弥补黄瑶，把她拥入怀里，就像隔着时空拥抱住那个小小的自己。
　　是好看的，但黄瑶看得出她的虎叔在暗戳戳求表扬，但孩子心性迫使她偏要不满足他膨胀的小心思。
　　“是还不错…”
　　“你这个小丫头，要求还挺高”，他拍拍旁边的干净的沙滩，“来坐下啊，累不累啊你站着？”
　　黄瑶盘腿坐在了唐小虎旁边，“虎叔，你听说过摩尔曼斯克港吗？”
　　“什么摩克？我只听说过摩尔庄园。”
　　黄瑶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是摩尔曼斯克港口啦，俄罗斯的，我在课本上看到的，听说在那里能看到极光，雪山和大海。但因为北大西洋暖流流过，摩尔曼斯克港是永恒的不冻港。”
　　“那么厉害”，唐小虎不想再听黄瑶说什么克啦，摩啦的了，他只惦记着烟花是不是不够了，为啥刚刚升起的没刚才的亮了。
　　“如果能和爸爸一起去哪里就好了，对了虎叔，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已经走了一星期了…”黄瑶偏着头问唐小虎，
　　“应该很快了”，唐小虎心虚地低头抓起了沙子，“对了瑶瑶，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不能说，说不出就不灵了”，小姑娘甜甜地笑了，纯粹的就像一朵绽放在暗夜的小小山茶花。
　　娇弱但鲜活明艳，是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美好。
　　但唐小虎总觉得，黄瑶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
　　她太懂事太乖顺，太像个摆在橱窗里的精致娃娃，明明离得很近，却感觉很远，这个小女孩的心思怎么那么难捉摸呢？
　　漫长的岁月里他经历过见识过很多女人，各式各样的，但无一例外，她们都妖娆妩媚，对着他卑躬屈膝。因为他是在白金翰叱诧风云的唐总经理，是京海两道黑白通吃的高启强的左膀右臂，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狠厉阎罗，但他也是那个在旧厂街野蛮生长的唐小虎，那个被人欺辱霸凌的可怜孩子。他淋过雨，想为黄瑶撑把伞，但她总是在后退，迟钝如唐小虎也能察觉这礼貌的疏离。
　　“喜欢的话，以后还带你来看…”
　　“不用啦，反正也带不走，无论烟花还是别的什么好东西，最后都会消失的。”她凝望着消散在海面上的残烟喃喃自语，
　　唐小虎心底泛起一阵酸涩，他知道她少了什么，少了希望，一种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希望。
　　烟花放完了，黄瑶坐上副驾乖乖回旧厂街，光头勇也开着小艇走了，海面骤然恢复沉寂，涛声依旧，夜色依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什么都没留住。
　　其实我许的愿望是，我和爸爸，和小虎叔叔能一直，一起看海上烟花。黄瑶悄悄地说，但风声太大，声音一出口便飘远了。
　　虽然海上烟花转瞬即逝，但它却永远在我的心里绽放了。皎洁月色下的海上焰火，已经永远落入这个九岁女孩的心底了。
　　跑车沿着环海公路行驶，夜风荡漾，一切都美的好像梦境。
　　是啊，毕竟这样的夏夜，这样的海上烟花，太像太像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