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黄色马卡龙

2、第 2 章

　　学校生活总归不会太清闲，除了适应语言环境，梧桐还要抽出大量时间去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原文版名著，她生平头一次对文字感到一点点手足无措。

　　一个周末，她起了大早，到街上去逛一逛，看能否找到灵感，去完成论文。不知为何，她在包里塞上不常用的那把伞，那把明黄色的伞。

　　苏梧桐是有些内敛的人，追人也不会大胆直白，西方女孩儿们常说中国人骨子里既矫情又野蛮，喝汤时发出呼噜的声音，却在关键时刻扭捏，无论这是否是一种种族歧视，后者梧桐也是同意的，对待喜爱的东西，恪守着那份克己复礼，有时却白白丧失机会。

　　走到查令街的酒吧，她停了下来，心知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未免有些好笑 ，不过也许呢？

　　正值秋季，利兹的落叶与绿地并存的时刻，伦敦虽无大片落叶与绿地，却也能在街边寻得一两分秋色，雨又下起来，打落了许多落叶，宽大的叶片上浸着属于天空的湿，她打开明黄色的伞，正欲离开，一道声音拦住了脚步。

　　“梧桐，是你吗？”醇厚的腔调像是未经调和的黑巧，苦涩而浓香，纵使心中欣喜，面上依然不显，梧桐开口，状似无意“德维希，又见面了”双方都记得彼此，真是个好的开始。

　　“太巧了，你是来这儿逛街吗？”他指指不远处的商业街。有几家奢侈品店，看来中国人爱做代购这件事已经深入人心

　　她点点头，“嗯，随便逛，不过那些，我买不起”其实她想说是来等你，可实在叫人难为情

　　“你呢，来做什么？”梧桐状似礼貌开口，预料着可能的回答，怎么才能更亲近一点呢？

　　“我来等你”德维希盯着她望向雨的侧脸，待她因惊讶扭过头时却又看向雨幕，梧桐心里炸开一朵烟花，她笑得很开朗。

　　“看来我们确实有缘”她开了口。

　　那以后，梧桐繁忙的学校生活有了他的影子，她念文学系，他读生物，截然不同的领域，他却总能与她讨论列夫托尔斯泰讨论得头头是道，论及存在主义时他表现出很大兴趣，她说她爱波伏娃，他说自己也敬佩她。

　　梧桐觉得自己彻底无药可救了，显然德维希也是。

　　于是他们在一起了，百年前崛起的工业城市，在钢筋水泥里拼凑出的烟雨风味和爱情，也是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四）

　　她带德维希回了南京，古城显然迷倒了这个外国佬。

　　尤其当他看到那满城的梧桐树，指着它们大喊“这是你！”时，梧桐既好笑又无奈。她把南京城这千百棵梧桐树的来历说给他听，本该是觉得美好的爱情故事，他却说这很凄凉，这是宋美龄和□□爱情的遗物，人已消逝，能留下什么在人间证明自己来过不是美好的事吗？

　　德维希偏偏在这件事上有些固执的认为，这满城梧桐根本不足以成为什么爱情的证明，如果表达爱是通过这种浮夸的方式，那未免虚假。

　　苏梧桐有时也会为德维希有些保守的思想感到惊讶，他简直不像英国人，而像一个中国的古板学究，她懒得争辩，索性随他去。

　　那天晚上，德维希搂着她说了很多话，“其实想留住什么是很难的，实物就算留下来，没人记得的话也只是物件儿而已，记忆才是最珍贵的。当你记住的时候。梧桐树才象征爱情。当你想念的时候，与其有关的一切都意义非凡。”

　　苏梧桐被一个英国人教了什么是感情，她原以为外国人不懂这些有些含蓄的情。

　　梧桐心里为德维希种下一颗种子。

　　（五）

　　德维希的死是全然超出想象的事。

　　在飞往英国的航班，气流袭来，于是失事了，尸骨无存。

　　梧桐接到这条消息时，先是震惊，可从她赶回英国直至参加完葬礼，居然内心异常平静，一滴眼泪也不肯流下，德维希的父母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她，她拿出镜子时也被自己吓到了，嘴唇毫无血色，眼神空洞的可怕，一身黑色更衬的她像女鬼一样，她几夜未眠。

　　他们把空间留给梧桐与德维希。

　　她坐在墓碑前，良久无言，突然开口时，眼泪顺着唇瓣流进嘴里，舌尖尝到一丝咸苦，她开始滔滔不绝的讲南京的故事，讲梧桐树的故事，一如当初他站在树下，而她讲给他听。

　　雨也毫无预兆的降落，沾湿了德维希坟墓前最后一捧土，不甚分明的雨幕中，梧桐已经分不出脸上的是雨或是泪，那个漂亮温和的金发男孩，死在一场意外中，梧桐的魂也跟着去了。

　　从此苏梧桐讨厌上了雨，假如那天他没有递给她一把明黄色的伞呢？没有这种可能

　　他把雨伞递给了她，而她接下，梧桐世界的色彩沿着雨伞边扩散，把伦敦黑变得斑斓，而德维希又那么狠心，收回雨伞时毫不留情，于是在有生之年的每一个下雨天，梧桐都开始贪恋那把雨伞带来的温暖。

　　他说得对，想念的时候，每一件事物都可以扯上一种情感，因此梧桐的人生里仅有一个斑斓的下雨天。
　　苏梧桐还是讨厌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