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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三章 ...

  •   正值佛殿清理,有一刻钟时辰是不该有人的,无论是宾客,还是本寺僧人。
      “那些人,都是我的兄弟,我们都是庶官之后。”
      齐若水:“我听过。可是,庶官究竟是什么?”
      庶官,就是在朝为官之后被罢免的人。被罢免的人,又有自愿和不自愿两种,自愿请旨罢免自不用说,可那些不自愿的,通常是被连累或者隐情,若不是被斩首,就是要被流放,这样的人,往往还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那就是,成为庶官。
      庶官,也是为了皇帝做事,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文官的传候十二阶,或者是武官的传候平六阶,从此就再和他们无所关系。
      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庶官,见不得光,不被人知,得令做事,也无功绩。

      “所以说,你们,都是庶官。”
      那人嘴角不笑,言语里也是清淡,“他们是,我不是。”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盘腿而坐的,说着说着话的时候渐渐放弯了左腿,而把手搭在右膝,那本是微驼的背去了佝偻坐的笔直,远远看去,像极了尘世间英雄好汉满腹壮志,不得善果的心酸模样。
      “我们这些人,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自己的主,活着,只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思绪缥缈到几年前。
      “快走!”
      房屋已经被燃烧,里面的人只剩嘶吼,外面的人除了捶胸顿足,再无半点回天之力。
      为首一人马上道,“既然已选,从此以后,你们便是庶官,世间再无你们姓名。”
      那人摸着僧袍,最角落的地方,绣了一个小小的凡字。
      “我们这里的许多人,都是被冤枉。刚烈些的都死了,剩下我们这些,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关在那个地方,日以继夜的操练,而后被传走,再也没回来。也看到许多白骨,那里面,或许还有许多我们认识的人。有人告诉我,他们临死之时,曾托话说,这午间的太阳最好,照的人心里暖烘烘的,这样,轮回的路或许会好走些。”

      深夜,那人正在诵经,后面出现人影。
      “你来做什么?”
      一人跪在蒲团上,起身说道,“过几日的盂兰盆会,那些人都会来,机会难得。”
      那人仍未睁眼。
      “我已遁入空门,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转眼就被人揪了衣领。
      “你知道么,又有十二人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手指尖皆是仇恨,“又是十二条命!”
      “说不介意。可是,太难。”
      那人呢喃的说,齐若水静静地听。

      “其实他们不是想为了那十二个人报仇,而是那些人的死,激发了他们报复的心罢,”齐若水眼中有火苗轻摇,“而且,今日火场里的人,便是害你们如今下场的家眷。”
      看那人点头,齐若水就知道自己说的没错。
      “有用处的,自该留着。没有用的,当如弃子。”
      他不再说话,齐若水也不再问。
      “你虽年幼,可是,与你说话,却如同和一位成人说话一般,”那人起身,受了多年檀香熏染的双眼逐渐看不清眼前,“与你说话,通透的很。”
      齐若水嗤笑,“你将这些话都告诉我,就不怕我卖了你?”
      “无妨。我既告诉你,就想到了后果。”

      看着他慢慢走向佛像,齐若水心中一紧,“你要做什么?”
      那人并未回头。
      “无论如何,今日清晨起,我就已经犯了佛家大忌。又或者说,当我把他们放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佛家弟子。”
      有一人推开佛殿大门,看着眼前大惊失色。
      “你要干什么?”
      齐若水抬头,方才看到那人右手拿了短刀。
      右手白光而亮,许多僧人一同赶来,之后人越来越多,全围在了佛殿门口。
      这场面有些意外。
      齐若水手心攥紧摇晃。

      “无妨。”
      头顶有声音在说话。
      “多谢你,愿意听我临死一言。”
      眼瞧着刀逼近脖子,齐若水咬牙喊道,“你这么死,不会觉得枉费么?!”
      门里门外皆是震惊。
      “我知道,你今日选在这百川寺佛殿,想要以你的自刎,来唤起那位朝堂人,还是算了吧!”齐若水渐渐靠近他,双手置于身前,越说越愤然,“就算你死了,上面的人依旧不懂你这心思,那些官家家眷只会日日高枕无忧。更何况——去了那下面,也未必就会是个讲公道的地方!”
      那人突然浅笑。
      “你这孩子,看来我胡说八道,倒是让你也迷糊了。”
      伸手将齐若水揽过,将刀比在他脖子上,齐若水正要说话,却见门口一道暗箭。
      齐若水瞬间摔在地上!
      那人胸口泱泱血流,嘴里却在说着话。
      【好好,活着。】
      已经有人冲进来,却被齐若水一声长喝,“别进来!”

      众人皆停。
      “平水!你在干什么?”
      齐昌怒喝的时候,齐若水正爬上供桌,从香灰中拿了三炷香,背对着众人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三炷香的微亮瞬间消失。
      随手将香扔在一边。
      齐若水离开的时候,与陆九月擦身而过。
      “在佛殿大放厥词,且拔了主持高香,”陆九月声音低沉,“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齐若水被人带走,临走之时,回头去看,那人胸前的血,已经化成血槐花盘旋而上。
      幸好。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却没注意到有个微弱身影从旁闪过,带走了已经亡故的魂灵。

      冰冷的牢房里面,齐若水缩成一团,身边是齐夫人嘱着傅归将人带走之时拿的外衣,上面还有齐夫人手心濡湿的汗。
      悄无声息,出现一人。
      “你怎么会来?”
      陆九月沉红衣裳而来,外面什么也没穿,看上去毫不遮掩。
      依旧不说话。
      突然低下身来,直直盯着齐若水的眼睛。
      “你,究竟是什么人?”
      齐若水面不改色。
      “凡人。”
      陆九月笑笑,“凡人要都是你这么大胆,只怕这虞国早就不在了。”
      齐若水闷头不说话。
      临走之时,又说道,“这次,你可要求我?”
      陆九月这趟来的莫名其妙,说的话也奇怪。

      齐若水在牢里关了一个月。
      这一月里,谁也没有再来,皇上早已下旨,闭了一切外界,偶尔会听到门口狱卒说话的声音,却也很快消失,连点好听的趣闻都没有。
      大雨而至,一人跪在大殿门口,旁边偶有人经过,也是匆匆离开,旁侧喧哗声并不大,落入人耳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陆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那人不动分毫,漫天清雨湿衣。
      “九月做错了事,自然该罚,望太后恕罪。”
      吴公公为难道,“这太后真正迁怒的,可不是你陆公子啊。”
      陆九月不言不语。

      后半夜时,齐若水被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震醒,睡眼朦胧趴在铁牢那小小的一扇窗,刮的西南风刚好将外面的东西带进来,落在地面就滚细碎,一边挠头一边嘟囔,躺回去还顺手将被子盖的严实,打了老长一个哈欠。
      “都什么时候了,还下雹子。”许是刚才吹风清醒了些,再躺下就睡不着,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眼看那扇窗外显得格外明亮,映衬的这里本该有的黑暗,好像也有点明朗。
      如今看来,本该是春天或夏天时候才出现的雹子,如今和着九月的雨一起出现,虽说少见,也是正逢时。
      大殿面前,那人未动,经过的丫鬟公公因多少知晓些他的脾气,故而谁也不敢上前劝。待吴公公来的时候,眼敲那人的头已经被砸出血,沿着肩膀漫到胸前,还有些滴在地面,染红一片青砖。
      那雹子不过指尖大,偶尔也有大的吓人的,可从天而降的灾祸,无人可料。

      齐若水睡得迷糊,忽然冲进一群人。
      大街上,一个身穿囚服身材矮小的人摇摇晃晃地走,后面跟着四名牢差,头上被布袋绑的严严实实,走路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打翻旁边的摊贩,引来不少咒骂。
      陆九月在旁边看,身旁悠悠然,“他走不快的。”
      卓然,身上绑了数斤重的铁链,拖在地上都是沉甸甸的,怎么可能走得快?旁侧是齐夫人隐忍的哭声,还有齐昌在旁劝慰,同样满脸不忍。
      却是无可奈何。
      “你该知道的,蒙着脸游街,也亏皇上想的出来。”
      陆九月看着眼前,漫不经心回易云尘的话。
      “他虽小,但做错了事,本就该罚。”又看那铁链在地上的痕迹,带起不少灰尘,“如今能在太后口中讨出一个蒙着脸,已经是恩赐。”

      人群中忽然飞出一只臭鸡蛋!紧接着便是零零星星的烂菜叶。一个小孩捡起地上的菜叶看着母亲道,“母亲,你们为什么要扔他?”
      那位母亲道,“因为他在游街啊,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小孩:“可他看上去和我一般大啊。”
      正色,“你还是小孩,而他只是看着小,况且已经犯错了。”
      小孩天真烂漫,“那他犯了什么错呢?”
      那位母亲语塞,立马严肃,“虽说不知道,但是你看,不少人都在扔他,说明他肯定犯了很大的错。”又塞一片烂菜叶到他手里,“快仍!”

      小孩看看前面的场景,又看看手中菜叶,又有不少人犹豫之后加入,好像谁丢的多就能说明谁真正忠心虞国,只有他默默丢下菜叶,转而去找别的小伙伴玩了。
      可是,别的小伙伴也在仍烂菜叶,且乐在其中。
      他有些犹豫,后来自己蹲在街角玩蚂蚁,脸上的笑自然童趣。
      齐夫人已经隐忍不住,眼看就要奔上去,被齐昌带回府中,临走前还恋恋不舍。

      “这世上,唯有人心好愚弄啊。”
      易云尘说的不错,陆九月默默凝视那个身影,他慢吞吞地走,身上全然脏兮兮,身后是一条被众人踩出来的烂菜叶泥泞路,大部分人已经散去。
      “没人清楚他所犯何罪,也没人关心他为何蒙头,更没人所问他为何小小年纪就被游街,最奇怪的,是他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陆九月语气平淡,看着眼前众人齐心协力营造出的混乱,言语依旧冷静,
      “人心好愚弄,大概还是因为人云亦云。”
      易云尘:“是啊,谁说不是呢?”眼前那小小的人已经快走到尽头,不由感叹,“可这是百姓的错误么?”
      陆九月摇摇头。
      “他无辜,百姓亦无辜。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无辜,要说的话,便是他们中的很多人身在市井双眼蒙尘,久久心中便不辨因果,却能捧着以为的一寸丹心,殊不知,某些瞬间,很多事尚且不明不白,却早已与之背离。”
      易云尘:“你这话说的绕。”
      陆九月:“齐若水的无辜,是他看的太清楚,而百姓的无辜,则是他们看不清楚。”抬头看远方,
      “又或许,他们都从未意识到吧。”

      游街回来,齐若水被重新丢进牢狱,布袋摘下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看着浑身的脏。
      蒙着头,或许对他是好事罢。
      齐若水小时候也曾看过有人游街,那时候,人们都在破口大骂,说是居其位而不谋其职,臭鸡蛋烂菜叶又算什么,更有甚者会往他们身上泼粪水,如今他这样,勉强算是好了罢。
      只是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这布袋下只是个小孩,而并不是他们认为的身材矮小的犯人,还会不会如此?
      那途中,他听到了那位母亲的声音,着实心中觉得奇怪。
      犹记得数年前,他的母亲俯身在他耳边告诉他,那犯人犯了什么错,给百姓遭了多少灾难,又给虞国带来多少麻烦,让他引以为戒。
      可是,也绝不会将菜叶递给他,自己也不会往别人身上丢东西。
      他有些茫然,是做仙时候都不曾有的茫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昌之子齐若水,并未行守三年僧介之礼,且在国寺行言不检,深弗太后之心,朕为人子,不忍太后慈心受逆。罪子齐若水,需在百川寺坲阁院并行七年僧介之礼,齐家上下罚俸七年。钦此。】
      皇上尚算仁慈,颁了这道密旨,并未对外多说,统言齐昌之子齐若水自愿为祈虞国昌盛而去百川寺修行七年。
      只是,颁旨的时候,隔壁的那孩子正蹲在树上,对着齐家院子兴高采烈。
      “罪,罪,罪!”
      这孩子学会了新的字。于是,密旨也不密了。

      百川寺共有三院,淅河院,百忝院,以及坲阁院。三院并立,前面二者皆对外开,只有这坲阁院,主为佛缘清净,因此,除了高僧主持和寺中佛缘深一些的,闲杂人等自是进不去。
      牢头递给齐若水一身干净衣裳,换好后被带到坲阁院静静等候,却没想到最后一个见到的熟人,是陆九月。
      说来算不上熟,半熟都谈不上,因而说话依旧客气。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想来,自然就来了。”

      陆九月扔了东西过来,拿在手里,慢慢展开。
      竟是一张白纸。
      “这是什么?”
      又丢了一张纸过来。
      齐若水满头雾水,“你究竟要做什么?”
      陆九月丢了最后一团纸。
      齐若水反手弹开,已经有了怒气。
      “这第一张,是你父母给的。”陆九月缓缓说道,“这第二张和第三张,是水厘和肖缘给的。”
      齐若水愣了,却迟迟等不到陆九月说话。
      “你别走!”眼看这陆九月要离开,齐若水扑在门上,“还没说完!”
      陆九月脚步停顿。
      “若真是这么好奇,就该去见见他们,而不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外面的天气润朗。
      “若是见了,还是徒增烦恼,不如不见。”

      陆九月前脚已踏出坲阁院,又收回一寸。
      “他们想了很久,不知该写什么。皇上嘱我过来看你,他们不忍,方才叫我转交。”
      齐若水低头,再也看不见表情。
      “若真想知道,他们就在百川寺门口。”
      陆九月踏离百川寺。
      “酉时已到!”
      坲阁院大门缓缓关闭。

      陆九月:“你可恨那些游街时丢你的人?”
      齐若水坦然一笑。
      “恨他们做什么?不过是寻常百姓,”话中有丝嘲讽又有些无奈,“难不成要埋怨他们忠心虞国么?”
      “那你是恨让他们做这些的人了。”
      齐若水眼睛有些酸痛。
      “不恨。”
      “为何?”
      许久沉默,门口的人等待数刻,以为他不会再说话,里面传来坦然。
      “不连累齐家上下,已经是仁慈了罢。”
      他在笑。
      “你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齐若水深吸一口气。
      “你以为你就像一个十二岁的人么?”
      门口的笑戛然而止。

      百川寺外,还有人在等待。
      几人站在百川寺门口,高处台阶之上,刚好可以看到坲阁院的内门。
      沉厚而笨重。
      齐昌夫妇已经离开,说是实在忍不住这场景,只剩下他们这些人。
      眼瞧着大门紧闭,他们也转身离开。
      “我瞧着,他们倒是好兄弟。”
      陆九月眼眸后看,看见易云尘站在身后。
      易云尘束手去看,正是夕阳傍晚之时。
      “你也费了心思吧。”
      陆九月已经消失不见,脖子上隐隐有血渗出,从脑后一直顺流进脖颈,和酉时夕阳一般模样,偏偏这人性子硬,明面上硬是不让人看出什么,也不知这个中滋味究竟如何。
      易云尘盯着远处,不由叹道,
      “齐若水,好自为之。”

      宫中一角,一位少年从太后宫中出来,转身进了别殿。
      皇上叹气道,“这些年,你这盲棋好的太多。”
      对面的人松手解开长带,皇上已经开始品茶,又指了他的长带,“你这带子,好看的很。”
      陆九月将长带折好,小心放回侧身。
      “回皇上,九月一直怜惜旧物。”
      屋内安静如常,只剩几炉松香。
      “那么,旧人呢?”
      陆九月不动声色,听皇上继续说道,“如今,已经六年了。”
      坦然,“是啊,不知不觉,已经六年了,不得不感叹时光匆匆,岁月如水。”
      在旁的吴公公向前说道,“陆公子,可还记得这齐家公子,齐若水?”
      陆九月手指拾子,“记得,如何?”
      之后的话,便是平地起雷。
      “如今,他应该已经回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二十三章后再看一遍第一章,应该就能理解了。
    仅仅是建议。
    诸君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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