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痕》蠖

16、第十五章

　　待她体力完全恢复，回到当日的营帐。那营帐，已是空的了。

　　几个乡民在里面走动，也许是寻找一些可资利用的东西。但俞清知道蜀军军纪之肃，三月驻军，去如始至，更不会留下甚么，那营盘里不过剩下桩柱而已。那些乡民便掘起来搬了去，俞清站在其中，忽然觉得心上，一下子空落得厉害，眼里的泪水，郁郁流了出来。

　　她并不想自己向父母报告接下去的消息，反正他们迟早也会知道。于是她没有回家，实际上，她是一直循着蜀军的去路，跟到了汉中。

　　在路上，她还看到司马的追兵。那些玄甲的骑兵，不紧不慢地沿着蜀军的退路往前行进。路上有鹿砦，有铁蒺藜，但对他们，也不是什么障碍。然而只要碰到一个废弃的营垒，他们就会停下来半天，不知是在做什么。

　　她懒得杀人。如果是在以前，她一定会去砍上几个首级回来。但是，现在这样做，似乎没什么意思。于是她从小道绕过了魏兵，直抵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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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中。

　　东川。

　　终于到了蜀境。从懂事起就在思慕南方，再加几个月来的日思夜想，一旦实现，俞清竟突然有了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

　　站在秦岭南边仍然是青黛色的山岭上，眼看着谷中的蜀军扬起白幡，哀伤的哭声震动林野，一连几天都听得见。不出多久，俞清下山的时候，当地官吏百姓都已身着素服，头扎白布，她自然也是入乡随俗。

　　街头巷尾，现在全没有了说长道短的邻里闲话。据说最后三天，亮已昏迷，偶有清醒的时候，犹然拒绝归葬成都，自己把墓址选在了偏僻的定军。俞清在汉中走动，听见许多人对此愤懑不解。

　　这件事，她不知道。不过那时还有一篇遗表，她倒是偷眼看过了，写的是：

　　“伏念臣赋性拙直，遭时艰难，兴师北伐，未获全功，何期病在膏肓，命垂旦夕。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爱民，达孝道于先君，布仁心于寰宇，提拔隐逸，以进贤良，屏黜奸谗，以厚风俗。臣初奉先帝，资仰于官，不自治生。今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孙衣食，自有余饶。臣身在外，无别调度，随时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盈财，以负陛下也。”

　　这已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是，是否照此去做，亮也就管不到了。

　　据说是找来长秋司，命他们用上好的白色蜀锦，赶做一套道服鹤氅。几位匠人一时都愣了，接着就哭成一团。

　　这一套衣裳，居然做了好些日子。完成的时候，有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匠人，拿起剪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至于亮的灵柩，先是运回汉中，一个月之后，便在定军山匆匆下葬。

　　那一日，也许是几百年来，这荒僻的山野，最热闹的时刻了。

　　定军山本是兵家争战之处，位置偏僻，地势又险要，从来没有太多人来往。此处墓茔，选在僻地，也甚窄小。前有流水，背依山峦，中间一条白石神道，按规制立着石兽翁仲。四围的山岭上都是杂树，落叶堆积，已显出冬日之空疏。今日来的人太多，几乎站不下。

　　据说朝中大臣，本是都想要前来，结果朝中无人办事，新任尚书令蒋琬，下了严令禁止。因此在场的，除了帐下军将，一些外任官员，其余便是当地百姓了。那天凉风寂寞，山雨飘零，事到如今，众人虽然悲痛，也不甚流泪，眼看着墓门已闭，行过祭礼，便该散了。

　　“啊！”

　　突然听到这一声，众人转过身来，全都愣住了。

　　对面的山腰上，分明有一个白衣青带的修长身影，半隐半现在一棵大树后。虽然零雨漫漫，看不清面容，但是那衣袂随风扬起，在满山苍苍树色之间，却何等耀目。

　　这一幕情形，似曾相识。

　　“丞相！”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在场的人，有的惊喜，有的热泪盈眶，有的颤抖不止，但是全都身不由己，都朝那个方向跪拜了下去。恍然间，那雨也止住了，天际露出些微光。不料，山上却倏然起了一点白雾，待雾过去，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丞相……”

　　众人如梦如痴，不知道该作什么。有人拔腿向山上追去，跑了数十丈，却终于没有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