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蠖

6、6

　　以后的日子，似乎没有先前那么艰难。不过多数时间，我还是一条到处乱跑的蛇。
　　我却一如既往地喜欢月夜。往往是那样的时候，我就变化成人，在海边独自徘徊，看潮水的涨涨落落。沙子被淘得塌了下去，又推上来，没完没了。
　　无论是涨潮还是退潮，看过去海水都是一层一层往岸上来的。不知道世事是否也如此？快要酒阑人散时，还一样的热闹。
　　“公琰议从太白岭取上庸新城，多官谏阻，不行……”
　　“大将军常欲北伐，文伟制之而不与……”
　　“休昭死后，皇上宠信陈祗，与宦官勾结……”
　　越听越没有意思。我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忘掉这个国家？

　　三十年一到，我就离开潜山。
　　我直接下了水，而不是走从前的老路。这一带是荒凉的地区，远山旷野，半天难得见到一两个村落。通常也没有路，只能自己辨别方向。好在于我不成问题。我迅速穿过杳无行迹的山野，直接游向龙宫。
　　一路上让我吃惊不小。破败的房屋和荒芜的田亩不时可见，有些地方则显然经过兵焚，倒塌的墙壁还留着黑色，当然又是空无一人。我在潜山的时候，这里确实是在打仗。
　　我想不出玮究竟干了些什么，能把水国弄成这样。
　　不过，离开龙宫将近九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不可以发生？

　　京都歌舞地，繁华依旧。
　　我潜入龙宫，贴着庭院里的山石海草游动，径直溜进调珠池馆。
　　调珠池馆久已无人了，没有一点声音。我轻轻地顶开门，环顾四周，东西都还整齐。我变出人身，取下腕上的碧玉小蛇，直接向大蚌壳抛去。
　　一阵嘶嘶声，贝壳慢慢开启了。我走上前去，那小蛇竖直身体撑住蚌壳，壳底凤斛珠温润的白光触到我的眼睛。上面看得见我白色的衣衫，旁边幽暗的水波，一时也明朗起来。
　　我把凤斛珠放进衣袖，念了句诀，说：“好了，出来吧。”
　　小蛇立即回到腕上。我把蚌壳缩小，也放进衣袖。
　　剩下的事，我就往大殿走去。
　　远处花园内不断传来嬉笑的声音。高楼上明光绚烂，绮窗玉栏间，隐隐望见追逐打闹的身影。不知哪里又是一阵嘈杂的音乐，和着打破杯盘的声音，还有喝醉了的大呼小叫。

　　通向大殿的是条白玉长廊，从上到下发出淡淡的白光，旁边的假山照得阴影分明。我的白衣本来很显眼，在这白光中反而减褪了大半。前方渐渐看到一座玉柱雕甍的大房子，那就是了。
　　门上的珠帘是卷着的，因为殿顶骊珠的金光一直射到半里开外，明如白昼，有点刺眼。
　　我突然觉得很没趣。
　　不出所料，玮就在那里，已经喝得大醉，伏案不起。
　　歌舞酒席狼藉一片，尚未撤去。殿上只有两个贴身侍女，无聊地说着话。
　　我倚在门柱后，屋里的金碧辉煌提不起我的兴致。
　　正是绝好的机会。我取出蚌壳。小蛇早已兴奋起来，在我的手腕上不停地扭动着。可是那凤斛珠，却毫无反应。它已经不熟悉我的气息了。
　　这蚌壳只是无所谓地裂开一条缝，随便我怎么处置。
　　“一定要这样做吗？”
　　三十年后尚能归来，不就是为了今夜一博。否则，我甚至不愿再进入龙宫一步。
　　事情完了，我就回潜山去。
　　突然想起在人间的我，那个依然让我怀念的影子。可惜如今，我离那个亮，已经太远。我又变成了暗夜里行动的珩。
　　机械地抛出蚌壳。一道流利的水纹划过眼前，直击玉座。
　　两个宫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条白蛇已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