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妖铺浅镜》辞笙

4、梦中镜

　　不算很新的坟茔孤独地立在风中。

　　那不是一个新坟，应该也有几年了，坟上已然翠叶葱茏。甚至有几点白花开着，平添一些或许并不被期待的生气。
　　一声青色长衫的青年独自站在风中，怔怔地看着那山顶的孤坟，久也不曾动弹。有几片落叶打着旋落到他头上，他也不曾动手拂去。

　　那青年身后不远处，是一处小屋，不算大，然而收拾得干净，院子里整齐地种着两三排花草，看得出主人的温婉好洁。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有一身华服、抱着一只长嘴小兽的男人缓缓地从另一边爬上山来，立在他身后，那青衣男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语调平静地唤了一声：“聿卿。”

　　聿抚摸着怀里的小兽，浅笑一声：“你写信与我，说你想要成为我店里的货物，你可知道，那也是需要代价的。”

　　那青衣男子不曾笑，脸上亦丝毫没有表情：“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好了，如今的我，没有什么可以吝啬的。”

　　—————— 古代与现代的分割线 ——————

　　阳光透过医院明净的窗户照到沉睡着的小女孩脸上。

　　这个叫枝若的孩子，已经昏迷了六个月了。人到中年、长得慈眉善目的护士长推着小车走了进来，拿着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孩擦脸。

　　护士长忙完，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孩子漂亮的脸，喃喃自语了一声：“造孽啊！这么好看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枝若的事情，曾经一度闹得满城风雨。这个市最著名的企业家，也就是枝若的父亲，因为受不了原配妻子歇斯底里的性格与妻子离婚，而枝若被法院判给了母亲。

　　枝若的生活从此就处于母亲对于被父亲抛弃的歇斯底里之中。而在三年之后，枝若的父亲再婚的那一天，枝若的母亲再给自己的前夫打电话得到“不要无理取闹”这样的结果之后，拖着十四岁的女儿一起，从八楼跳了下去。
　　也许是身为母亲最后一点点清醒神智，枝若的母亲在落地的刹那，向上推了一把枝若，这才留住了她的性命。

　　枝若其实没有收太重的外伤，脑震荡也不算严重，她的父亲立刻就从婚礼之上赶到了医院，表示不惜一切地要救回这个女儿，随即悲痛欲绝地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地讨要女儿的抚养权。

　　护士长家里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儿，正是叛逆期，惹得她头疼，如今看这个安静的女孩自然颇有好感。

　　“243号病房，枝若有访客！请护士立刻离开！”从耳朵上带着的微信对讲机里传来前台客服的声音，护士长一阵惊讶，枝若的父亲要是过来从来不需要走流程，那如今来看她的是什么人呢？

　　护士长匆匆退出房间的时候，与那位“访客”擦肩而过，她不由有些好奇，回头打量了一下那人，高高的个子，长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看起来挺年轻的。
　　护士长本着中年人对于“长发男子一定不是正经人”的严重偏见回过头来，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聿推开病房的门，就宛如枝若醒着一般向安静闭目躺着的枝若微笑打招呼：“枝若姑娘，早上好啊。”
　　昏迷中的枝若自然不可能回答，聿温和地笑着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开始说话：“枝若姑娘可想要什么妖怪作伴么？鄙店浅镜可以卖给你你想要的妖怪。”

　　枝若依然没有醒，然而聿丝毫不介意，他把手里一直抓着的一匹小小的枣红色木马轻轻地塞到枝若的枕头底下，继续自说自话：“我把这孩子卖给你了，我会在这个时空，等着你醒过来哦，枝若姑娘。”

　　枝若赤着足，在冰面上向前走。

　　无边无际的冰面上，盛开着冰雕玉琢的花，若是踩到了，便“啪——”地碎成小片，碎冰刺到肉里去，在幽深的冰面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伤口的血很快便凝结成冰，却因为异常的冰冷，而失去了对疼痛的知觉。

　　天空，是鲜红鲜红的，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的云明亮如镜，遥遥地倒映着冰面上孤独的人影，看不分明。

　　忽而从遥远的天际那飘荡的云中坠落下来一个单薄的人影，轰然砸破了冰面，坠入冰下的水中。枝若不曾抬头去看，因为在这漫无止境，有若一瞬却又如同千载万年的时间里，她已经看得太多。

　　她脚下，是透明的冰层，冰下是万丈的深渊，有美丽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神色安详，带着悠然的笑意，裹着飘渺的白裙，慢慢地从她脚下飘过，最后缓缓沉入幽暗不可见的深渊。

　　枝若知道，这便是天上坠落的尸体。她只是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她也会走到天上，坠落下来，再滑向无边无际的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走，她为什么不觉得累，也不想停下来休息。
　　也曾经觉得冰面寒冷，也曾经想要停下，到如今，她已经累得不愿意去思考，只是单纯地向前走着，一直走着。

　　天上忽而有光，冲破了鲜红弥漫的天空。
　　一直不曾间断的风声忽而就小了。
　　枝若终于抬头看去，她的世界第一次安静下来。
　　她看到那道光里站着一个青色衣衫的男人，那个男人容颜算不得多么俊美，只是双瞳血红夺目，神色间有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然而站在她面前，却让她莫名的安心。

　　那种安心，并不只是在这个冰冷得只剩下风的世界中第一次看到相似生物的安心，那更像是一种从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骸骨深处渗出来的安心。

　　有什么名字冲到嘴边，她却叫不上来，有什么熟悉的东西稍纵即逝，而她，却只来得及垂下了眼泪。

　　那男人从那道光芒里走出来，脸上神情温柔而带着怀念。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向着站在原地的枝若伸出手来：“我按照我们的约定，来保护你了。”

　　“你叫什么名字？”枝若仰着头，却并没有握住那伸过来的手，她只是看着这个虽说第一次见面，却从心底觉得亲近的男人。

　　男人看着她，脸上有些许温和的笑意，他并不急，手仍旧悬在空中，耐心地等待着枝若的决定，只温声道：“我不能说我的名字，但是你可以给我取一个。”

　　枝若稍稍歪着头，看着那血红的眼睛：“你的眼睛好奇怪，我可以叫你阿眼吗？”

　　那男人刹那结舌，愣了好半天才愕然道：“好啊。”

　　早已冻得麻木的双脚终于离开了冰面，恢复了些许知觉。枝若被阿眼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你要去哪里？”阿眼这么问。

　　“天边。”枝若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那里再度落下白色衣衫的人影，枝若茫然而恍惚地看着，轻声道，“那个有人落下来的地方，或许我走到了，就能获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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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突然很兴奋，一口气疾笔写完的整个后半部分，可能写得很不好，等我明天清醒了再修一修…………
部分现代部分当年，请带好避雷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