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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满目晨星皆北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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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缘体。
唐洺想起来了,昔年科研组已经销声匿迹的王牌项目,这么些年明里暗里搞了多少人体实验也不知道搞出什么成果来,但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获得“绝缘体”。
明面上是绝不会受到辐射干扰的躯壳,实际上有更多可开发的能力。
若把人的身体当成一个小系统,在外部大系统混乱无序的情况下,小系统会在大系统强烈的干扰下崩毁。
但倘若这个小系统能找到外部系统“无序”的规律,使自身与其保持一种和谐的共振频率,那这个小系统就能依附大系统长久维系。
适应性理论,在旧社会的科学史中,这个寻找并改造的过程也叫自然演化。
也是绝缘体的初始理论。
但后来就和永动机一样不了了之了。
再然后还有了一种更不切实际的假设——绝缘性理论。
是否可能打造一个足够封闭而不受外部环境所影响的小系统呢?
传闻场控装置和稳定剂都是这项人体实验的副产品——然而它们已经推广使用,绝缘体依旧没有声音。
唐洺不知道隔离区有多少腐烂的尸体是这个假设的殉葬品,没人能统计这个。可楼景深说自己是,他怎么能是呢?
或者说——他怎么能告诉任何人?
唐洺咽了咽口水,他甚至乎忘了孱弱、痛苦以及自己即将到尽头的生命,他拒绝相信,如果这是真的,他不敢想象楼景深后面会面对什么。
而他却快死了,又能为他的以后做点什么呢?
“真的,”楼景深以为他不信,摆出证据:
“图书馆的外围分区辐射很强,我常年在那游荡,从来不穿防护服,这么多年下来我是馆里最健康的那个,我从来不担心疾病,因为理智告诉我,它们无法影响我...”
“别说了!”唐洺喝住他,楼景深却继续: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不像个人...”
“妈的,重点在这吗?被人知道怎么办,你以后想在实验室里过下半生吗?”唐洺骂他。
“你会出卖我吗?”
老子都快死了怎么出卖你?唐洺瞪他:“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没有。”
这诡异的沉默,唐洺一激灵:“到底还有谁?”
楼景深想了想:“唐贝吧。”
“...你告诉他干嘛?”唐洺忍不住磨牙,楼景深揽住他的腰继续往上爬,笑着蹭了蹭他:
“我告诉他说,我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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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救,楼景深不知道具体方法,虽然不知道,可他觉得可以。
那时唐贝憋着一股子无处发泄的疯劲儿差点打断他的腿,楼景深以为自己会交代在这雨点似的拳头里,却在鬼使神差一瞬间,大声喊道:
“我能救他!”
那就像一句暂停时间的咒语,唐贝凝固在原地,老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
“真的?”
楼景深立马掀开他去追唐洺,唐贝没有追上来,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可能他期望自己相信,哪怕因此失去唐洺眼里的宝贝金疙瘩——这小子愿意陪葬谁拦得住?
这么多人都死了,他凭什么就能安稳地活?
唐洺隐约猜到了唐贝的心思,暗地里痛骂,可楼景深这个傻小子不知道这心思,他是绝缘体怎么了?还能把这种体质传染给他吗?
“别想那么多了,不就看看天看看太阳嘛,我们看了就回来,你要揍他我绝不拦着。”楼景深瞧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有点心疼,吹了吹他发间的土星子,试图振奋他的精神:
“快到了。”
其实就只剩一小节了——在唐洺眼里恍若天堑的路,楼景深把他留在出口的凹角自己上去探查情况,唐洺对这种鲁莽发急:
“诶!不是这么上去的...”
他根本逮不住他,一时懊恼和惶急齐齐涌上来,他怎么就忘了跟他说上去的注意事项了?万一有那种懒惰的肉食动物学了守株待兔那一套在洞口等他呢?
他正被脑子里光怪陆离的恐怖画面折磨着,楼景深探下头,朝他伸手:
“我看过了,周围没东西。”
“阿贝刚刚一定把你脑子撞傻了,不知道在洞里听听动静啊!”唐洺逮着机会破口大骂,一边把手递过去,楼景深笑着把他拽出来:
“我运气一向不错。”
“一次不幸就可以带走你的小命,你可不就撞大运活到现在的嘛!”
唐洺试图借力站起来,腿肚子却打了个转,踉跄一下软下去,就摔在他怀里,两人顺势滚到那棵吊歪脖子树下,楼景深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和树根来了个亲吻,唐洺忙摸过去:
“绝缘体不代表你是石头做的,你是不会闪还是不会躲,非得滚成一团热乎?!”他摸了摸,还好没见血,也没肿——这小子头够铁啊。
楼景深不舍得他摔在地上,抱着他直哼哼,狗崽一样嗅他:“疼。”
“疼个屁,皮都没破。”唐洺拆穿他,一方面又不放心地检查又检查:“你头上装钢板了?”
楼景深嗤笑,摘下他的手:“是运气好,没摔中地方。”
然后指天,看着唐洺:“现在天黑,天亮我们就下去。”
那夜晴空万里无云,群星灿漫,浩瀚的星海同杳无人烟的大地遥遥相对,唐洺这才意识到上来了,所有鲜活的情绪顿时凝固。
他差点就信这趟是出来放风透气的,看看人间美景,虽没有山光水色,但也有天地无垠。这不是他原本的计划,不是他给自己选的葬身之所,他本来还可以走得更远,腿没力气了还有手,哪怕一寸一寸地爬,他也可以一点一点亲吻他曾经熟悉的土地。
可现在不行了,这四肢并用将他牢牢捆在怀里的年轻人分走他所有的力气,他挣不开这个笼子,难道要带着他远行吗?
唐洺败了,声音透着无可奈何的软乎,商量道:
“天亮了,你就下去。”
那人一双亮的吓人的眼睛盯着他,不说话,但显然对这意见不苟同。
“认真的,疯也疯够了,送也让你送了...”
“我没疯。”
“楼景深,我死的时候会很难看。”唐洺不给他插话的机会,一股脑把想说的都倒出来:
“就像那天我们碰见的那个卧轨的家伙一样,瞧这把枪,是我疼的受不了的时候拿来自尽的,你要看着我那样吗?
辐射病死的时候,皮肤会一点一点烂掉,会呕血,后面还会把内脏呕出来,会没法控制身体,每个地方都会腐坏,然后渗出组织液,表皮组织失去保护功能以后肌肉和骨头就会裸露,甚至可能露出发黑的内脏,整个身体不停地痉挛,如果不幸声带没坏透就会听到惨叫,你不会想听那种声音的——
所以我得趁还体面的时候结果我自己,但我不能在你面前这么干。”
唐洺服软了,他希望这个他喜欢并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给他最后的体面:
“不然你以后做的噩梦里都是我死掉的样子。”
“你不会死的。”年轻人无动于衷。
唐洺开始绝望:
“...你不会想看到我最后的样子。”那比死亡还让唐洺恐惧,他在青年人的执拗面前打了个冷颤——但谁知道呢?也许他也有过多的好奇心,想要研究一个人类究竟能多狼狈地死去?
他沉湎于哀凉想象的模样让楼景深揪心,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离死亡如此遥远以至于不能切身体会怀里人的心情,只能给他更紧的拥抱,毫无说服力地保证:
“你不会变成那样。”
仿佛只要这么保证了,他体内不停崩解的细胞就能自动归位,各司其职一样。
这是实打实的拒绝了,唐洺闭上眼,这小子坏透了——他只能认栽,人连是绝缘体都告诉他了,他还有什么不能回报他呢?
看就看吧。
唐洺把枪给他:“你来,如果后面你看不下去了,就崩了我。”
他就不信他能这么狠心。
楼景深郑重地把那把巴掌大的手枪收进怀里,脱下防护服给唐洺罩上:
“你不信我,不要紧,但我答应要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唐洺不以为然地哼一声,拿防护服枕着头窝进他怀里,捂住耳朵拒绝接收来自枕头的任何花言巧语。
“我觉得你的计划可行,下面的地上田园我会参与进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夺回地上世界。”楼景深凑到唐洺耳边移开他的手,低声说:
“再然后,我们就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出来,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爬很多山过很多条河,造一艘大船去远洋,还可以重新发现很多天体,你可以把每颗都叫做北斗星。”
唐洺不予理会,把脑袋更深地埋在防护服里,做一只装聋作哑的鸵鸟,好像就可以不被人发现泪流满面。
他才二十岁,成长在人类文明结晶的象牙塔里,还有壮志,还不相信任何可能降临在身边的悲剧。
所以能说要陪自己走迢迢远路,看河汉耿耿,把满目星辰都起名叫做北斗,他天花乱坠地说,比自己还会画大饼——没人会蠢到把每颗星星都认成北斗星,他后来想起北斗有七颗星了,这傻蛋以为他真不知道呢。
可他开始祈祷死在此刻,倘若明天还能醒,明天的明天还能睁开眼睛,他就会等到终有一日的食言而肥,由是生出不该有的怨恨。
那希望,他用来把每个人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希望,他太明白这玩意儿的力量了,也就太明白亲眼见着它破碎的绝望,他宁愿死去,此时此刻,此分此秒,在相信着这个谎言童话的时候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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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日出,在他整夜无眠的不安里如约而至。
楼景深拿开遮在他眼睛上的手,轻声问:“一直没睡?”
“嗯。”
“那起来看日出,太阳出来了。”
唐洺不肯动弹:“不看,万一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怎么办?”
日出还能怎么不一样?楼景深莫名其妙地看着远处的山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扶起来:
“你想象的日出什么样?”
唐洺紧闭着眼,把额上的手压下来罩住眼睛:“那是我留给生命最后一刻看的,万一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不舍得死了怎么办?”
“你还有很多年才会死,总不能在之前一直装瞎吧...不肯睡又不肯睁眼,那你想做什么呢?”
唐洺讽刺一笑:“昨晚都说了。”
“昨夜事昨夜毕——”
楼景深觉得自己不该和病人置气,于是伸手去扒他的眼皮,竟然扒不开,一时哭笑不得:
“你再不睁眼我就...”
“随便。”唐洺死皮赖脸,然话一出口,唇就被咬住,他惊讶地睁开眼,楼景深放开他:
“日出了。”
唐洺背对日出,晨光就抚摸他的脊背和发丝,他整个人在温柔的和暖里变得通透。他是第一次在晨光里看楼景深的脸,就像楼景深第一次在太阳下看他一样。
他们仿佛初见,睁眼的瞬间却把对方熟悉到骨子里,唐洺新奇又感动,眼前这张脸就像某种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在光晕里熠熠生辉——
他就知道自己不该睁眼,人对美好的眷恋容易把所有冷静果决击碎。
楼景深就没他的烦恼,他看着唐洺,像怕碰碎他一样伸手摸他的眼角:
“我以前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你。”
他曾武断地把他开除自己的审美范围,觉得这人长得粗犷又凌厉,但现在,他飞扬跋扈的眉尾在晨风里轻灵跃动,狭长的眼廓在尾端下垂,一股子湿漉漉的无害,他年少的锋芒,有刚毅的鼻梁,清劲挺拔,岁月的沉稳,有温厚的唇瓣,饱满丰润,他的嬉笑怒骂样样鲜活,幼稚任性也天真赤诚,满腔妄想痴心引人发笑也让人折腰。
楼景深往下移,指尖摩挲他新冒出的胡茬,刺刺的很扎手,柔声笑道:
“每一处都好,就是胡子得刮一下。”
唐洺啧了一声:“你再色眯眯地看着我,我就怀疑你之前的所有表现都是欲擒故纵。”
“随便你。”楼景深不在乎。
“小楼...”唐洺突地敛了笑,这看也看过了...
眼见他又要老生常谈,楼景深急忙插嘴,反问:
“还有哪难受吗?”
他在他身上四处摸:
“热度已经降下去了,还有哪疼,哪不舒服,给我看看。”
眼见他状态好了很多,但楼景深不敢大意,尽管这是TA第三次通报:
【细胞修复工程完毕,正在结束程序】
唐洺这才发现到什么,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就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
然后碰到了健康的,温凉的表皮。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太明白没什么人看自己为啥要日更,哈哈哈,但是先暂停两天修一下文,感谢一直陪着这篇文的小天使,么么哒
看到有亲在猜小楼是不是ai,或者外星人,哈哈,都算吧,我说我觉得他更像个“数码宝贝”。
今天我已经写完了上半部,算执念部分已毕,不担心自己坑文了,所以可以说说这个故事(算超强剧透),其实不算复杂吧,就是我给朋友解释了三遍她依旧觉得很奇怪的程度。
小楼的祖先是一种类人生物,同样遭遇末日,他们举族迁入类似“世界”的虚拟世界中,相当于把自己程序化了,经历了漫长的发展以后他们变成极度类似人工智能的存在,但不和机器人享有相同核心代码。小楼降临地球的时间在很久以前,因为迥异的道德观念(事实上他们已经失去了道德观念)被人称为魔王而已,现在的小楼处于类似自我催眠的伪装态,为了探寻一个他们族群很早成立的返祖研究课题,所以前半部基本是他的调查报告(顺便谈了个恋爱)。
这个故事待解决的逻辑问题有1.为什么到地球来;2.调查研究什么;3.他和唐洺的感情;4.最重要的,他究竟是什么(人or机器人or鬼知道啥)
复联完结的时候曾写过一个同人,叫镜面二构计划,那个脑洞可以算这个故事的初级版,只是当时没有作深一步的探讨,然后渐渐地,就很想把这样故事的全貌写出来。
第二章的时候我说文案是我好几年前放的,那时候约莫设想的是个玄幻故事,但在那之后我却读了一堆科学史哲学史...三观已经拗不回来变成一个可怕的“杠精”了,这篇文的起始是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当然不会在文中出现,无能的作者无法把它写进去),要素杂糅过多,无法辨明的东西太多,而这很多其实可能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只是我一个人的狂欢。
我也会反省这篇文为啥会冷成这样,可能文案太差(后面我改改),可能题材太冷,可能我写的太差,或者都有吧,但还是想写一篇热一点的,狗血元素过多的文(哭唧唧),所以这个故事走到五十章左右的时候也许就没法保持日更或隔日更了,还会写,慢慢写,我开始存稿另一本。
所以,真的非常非常谢谢鼓励过我的小天使,能把这个脑洞熬出来也有你们的帮助。希望你们会喜欢后面的故事,如果可以,能多评论就好了,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