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九年》一碗酥肉

8、无人生还

　　又是一夜瓢泼大雨，赵梓和擦擦脸上的雨水，终于赶在大雨降临前入了客栈。她裙角上溅落了不少雨点，雨水加寒气硬是逼白了一张脸。

　　店小二见这姑娘不过二十岁，浑身上下身无长物，言语上不由得就有点轻慢：“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赵梓和等手指活泛过来了，这才直视着店小二：“要一间房，再上些简单吃食。”

　　她声音有些冷，店小二莫名打个哆嗦，不知为何被这姑娘直直一瞧，心里不住地打突。他麻利的引路，带人上楼。

　　赵梓和脸上依然没多少表情。或许是因为突发的大雨，店里没多少人，因此吃食上的也很快。落好门栓，她换了身干净衣服，拎起壶倒了杯茶，她这才感到从内由外的些许暖意。抬头打量一下，房间倒是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床对面的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除此之外她这有一扇窗，伸手一推就见细细密密的雨帘子。

　　叮叮咚咚拍在瓦片上的水珠子串了一串，底下是行色匆匆赶回家的行人。旁人不喜欢下雨，但是赵梓和喜欢。每每逢雨，总可以一家人在一起，她想到这眉间有些阴暗，窗户也不关上，就着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声吃了一餐。

　　店小二大概是怕赵梓和付不起钱，只上了一份面。不过掌勺的倒是实诚，面条是手擀的，最是劲道，其上齐整码着的羊肉用料剔去了膻味，羊汤做底，在这样的天里吃自然驱寒。配上送的一碟子爽口的八宝酱菜，赵梓和愣是吃的一干二净。

　　她走南闯北惯了，比寻常女子饭量还要大些，如今吃饱喝足听着外面绵绵雨声不住地犯困，她吃的身上冒了一点汗，好在外面无风因此不冷。小桌子离窗口不远，她就这样扶额看着窗外低沉沉的天色。

　　脑子里盘旋的全是如何再谋个营生，可是哪家会喜欢她这样的晦气人呢。她使劲摁了摁额头，把心里窜起的那点火气压下，不知何处起了砰砰响声。

　　门外有人经过，低声议论着什么，片刻后一阵推搡，店小二小心的敲了敲门，赵梓和那丁点睡意被驱走，开门就见门外站了三个人。

　　店小二缩肩低眉的站着，“姑娘你瞧，这位公子想同你换换住的地方。”

　　赵梓和随着店小二的话，视线一转，旁边一看就是个穿绸吃油的主，脑满肠肥，跟着个小厮，主仆俩一路货色的乱瞟。

　　“好端端的，换什么地方。”赵梓和心里有些烦闷，勉强耐着性子。

　　店小二还想说什么，身后脑满肠肥的主将他挤了出去，满脸堆笑的凑到赵梓和面前：“姑娘别怕，实在是我隔壁那酸书生，念的我整个人脑袋都大了。行行好，和我换一间罢。”

　　赵梓和莫名被他盯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这个人的目光黏糊糊的往她身上走，她快速拿起小包袱，对店小二道：“带我过去。”

　　直到她走出许久，那目光都好像还黏在她身上。赵梓和把小包袱紧了紧，嘴唇抿作一线。她对店小二言语几句，店小二带她去了酸书生的隔壁，那富家人在酸书生的右间，她便去了左间，反正客栈又不是只剩一间房，何必非按那富家人说的去做。

　　进门后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落了门栓后仍不放心，用椅子抵住又在上面放个茶杯，这才呼出一口气。可是屋里实在安静，她便又把窗户推开，底下比邻一条小巷，偶尔有一两个走小道的行人，却也让她心安。

　　雨势越来越大，入夜后愈发凉了，赵梓和这才把窗户半合，点着油灯，用被子将自己捂个严实，抱着小包袱囫囵的躺着。

　　那灯光飘忽不定，客栈的墙又只是薄薄一层，那隔壁酸书生的声音就遮不住的穿墙而来。他似乎在背什么，反复吟诵，之乎者也却凑不成句子，而他的声音也真的是沙哑难听。酸书生一边读一边咳嗽着，抬脚在屋里走着，那步子却也慢吞吞的，一边走一边拖拉着。

　　赵梓和睁着眼，酸书生的话一句一句的往耳朵里钻。

　　东家走，西家走。
　　谁家的娃娃遍地跑，
　　缺个衣，少个帽，
　　这家的娃娃真是俏。
　　走一走瞧一瞧，
　　哪个娃娃竟没有脚。

　　这首不成调子的童谣配上酸书生的声音，只说不出的古怪。那酸书生怪笑了两声，步子走远了，赵梓和听他似乎在到处走着，他一时去那边敲敲，一会推开窗户，敲敲打打的声音离她近了，只听不多不少的三声。

　　叩叩叩，赵梓和凝神，这才听到，那声音不是来自旁边的墙壁，是来自门外。

　　酸书生的影子投在门上，他问道：“有人吗——”

　　声音里竟有些笑意，油灯的光没灭，从外面应该看得很清楚才是。酸书生见没人理，又怪笑着唱着那首童谣往外走去。直到他的影子消失，赵梓和的眼睛才觉得一阵酸痛，窗外风雨大作，她听着这声音，意外的放松了神经，但是没了睡意。

　　酸书生那首诡异的童谣成功的让她脑袋开始飞转，她实在百无聊赖，推门出去，走廊里空空，她关好门下去，楼下倒是三三两两还有些食客，盛京临近都城，人来人往，通宵达旦也是常事。挑个地方坐下，店小二给上了一壶白水后就躲一边偷懒。

　　赵梓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白水温手，偏头对着门口，门外无人。这样大的雨，那酸书生也不晓得跑了哪里去了。

　　赵梓和对店小二招招手，店小二有些不情愿，过会才过来。她便询问：“我旁边那间是，是个什么人，晚上怪吓人的。”

　　店小二一听她说酸书生，耳朵马上立了起来，赵梓和注意到他急急忙忙的看了一眼柜台，掌柜的不在，这才松了口气似得。

　　“我的小祖宗哟，你问他做什么！”

　　赵梓和挑挑眉：“怎么？他扰我清梦还不许人说道。”

　　“他、他又犯病了？我说这大雨天的他出去作甚。这书生平日里也不害人，就是有点疯癫，许是这里不太好。”店小二叹了口气，指了指脑袋的位置。

　　赵梓和转了转杯子，若有所思。怪不得举动怪诞，原来是个疯子。

　　店小二继续道：“他在这也住了一段日子了，只是没想到，刚开始好好的一个人，现在落了这么个样子。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他感叹完，赵梓和对他努努嘴，店小二一抬头就看到掌柜的，当下做出个利索样子，忙里忙外的收拾起来。

　　赵梓和放下杯子，用手托腮，她找不到什么头绪，盯了一会自己粗糙的手指，终于酝酿出一点睡意。她打着哈欠往楼上走，路过富家人那间时，微微侧目。

　　——似乎有个巨大的影子当头罩下。

　　房间里响起一声惨叫，接着就是那富家人猛地拉开了门，小厮同他连滚带爬的出来，富家人哆哆嗦嗦的坐着，腿脚已不像自己的。

　　赵梓和把哈欠咽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什么都没有。

　　似乎富家人没料到这个情况，顿时更慌了，他张口吐不出一个字，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先蹦了出来。

　　胆子可真小。赵梓和捂住耳朵，用脚踢踢那小厮，小厮目呲欲裂，好在还剩点理智。他带着哭腔，已然是被吓傻了。

　　“鬼啊！有鬼，鬼影！想吃了我们！”

　　他表情不像作假，赵梓和绕过小厮，略侧了侧身子，目光在房内打了个转，却没进屋内。这里和她刚进时没什么区别。不过桌上点的花样多了点罢了。

　　“许是你们眼花了？”闻声而来的店小二斟酌了下，富家人那几声尖叫引得不少房客都围了他们身边，要是真落个闹鬼的名声，他们这店也别想开了。

　　赵梓和身边的人越围越多，大多数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可是那个富家人，在这群人的注视下，居然双目凸出，双手不住挣扎着，像是在往外拔什么，又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咯咯的往外吐气，回身冲着他们求救。

　　窒息是相当痛苦的，血丝迅速爬上了眼球，那些围观者还沉浸在闹鬼的氛围里。乍见这等情况，更是众说纷纭。

　　反而是那小厮机警，他央求着去找大夫，其中有人认出这是成主簿的小儿子，当下一面请成主簿过来，一面抓紧去请大夫。

　　赵梓和在心中冷冷道一句来不及了。
　　这人就在众人眼下，咽了气。他五指大张着，好似还在和什么东西搏斗，口鼻里却没了进出的气。

　　他还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窗户被砰的一声吹的大开，冷冷的风直灌了进来，油灯被噗的一下吹灭，她被风吹得有些头疼，转身欲走。

　　那个小厮却拉住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你，就是你害了我家老爷！”

　　赵梓和眯了眯眼睛腹诽，暴雨夹人命。

　　难道是今日她算错了黄历，不宜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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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不过待会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