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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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初始于春。
春神青阳扬了扬衣袖，双手灵巧的连打了三个结印，带起阵阵春风。围观的花木小精激动不已，趁机播撒各自的种子，繁衍生息。
然而这份激动却没有感染到青阳。她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花木小精忙活，偶尔挥挥手补上小股春风。
春神青阳降世已千万年，繁衍生息之法早已不知施行了多少遍，热情在无数单调重复的岁月中被消磨殆尽，于是青阳也从最初的兢兢业业变成如今的随意应付。
世人歌颂四时神。法力无边，改时换季，大地在伟大的四时神庇佑下轮回不息。可谁又能明白，推动万物轮回的四时神，却永远只能停留在一季的痛苦。
他们顺天道而生，近乎是永生不灭的存在，可手中却永远只能握着四分之一的时间。他们缔造了万物轮回，却极为讽刺的无法亲眼见证哪怕一次完整的花谢花开。
青阳不禁想到另外三位四时神。
一季未完下季不至，她与其他四时神自然素未谋面，对其他三季亦所知甚少。她只知道天地间除了她还有另外三位境遇相似的小伙伴，猜测着他们在无垠岁月中又是怎样打发时间。
而这其中，青阳最好奇的，便是冬神玄英。
冬神玄英在四时神中是个有些特殊的存在。
四时神虽然不直接掌管世间妖魅精怪，但依照不同生灵的生活习性，往往一位四时神会和某一类精怪特别亲近。
比如青阳自己便多与花木相伴，夏神朱明与虫兽相熟，秋神白藏与五谷交好。
唯独冬神玄英，孓然一身独来独往。
世间对冬神的印象大多是位孤傲清高的神明，冰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心存敬畏不敢靠近。
青阳却相信他并非如传说中那般冷清。
瑞雪兆丰年，青阳心里明白，每年春天的万物生长其实都有冬神一份功劳，冬雪入春化水，滋润万物，冬神无意中帮助了青阳许多。
虽然心里明白冬神的作为不过是尽到四时神的责任，但青阳还是忍不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冬神多了一分在意。
年复一年的岁月太单调，于是青阳便开始编写《百花集》以打发时间，立志要把世间繁花尽收其中。她与花木交好，对世间各种花花草草所知甚丰，可独独对冬季花木一无所知。
向身边的花木小精打听，得到的答案却是寒冬无花。
寒冬无花啊……青阳不知怎得觉得有点心酸。
四时神的生命太过漫长，她身边好歹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花木相伴，可冬神玄英呢？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寂寞的背影，孤零零地站在北方萧条的大地上。她忽然很想上前去抱住他，然后把她最喜欢的迎春花送到他手上。
青阳微微红了脸，为自己莫名的小心思感到害羞，但马上脸色又黯了下去，抬首望向遥远的北方，轻轻叹了口气。
寒冬不止，暖春不至，她到底是在奢望什么呢……
×
转眼又是一年春。
青阳刚苏醒，就听到春神庙外花木们喧嚣热闹的声音。她起身看去，发现往日最爱围在她身边的花木小精此时都聚到了庙门外，齐齐围成了一个圈，脸带惊喜地讨论着什么。
她好奇走近，才看清花木们围成的圆圈里，是一个胖头胖脑的白团子，上面一左一右插着两根灰黑的树杈，仿佛小孩子张开双臂在向她索要抱抱。
青阳扑哧一声笑了，脚边顿时漾起一片迎春花海。
迎春花精见状急忙拦在雪人面前，勉强把一路蔓延的迎春花海拦下了：“哎呀，青阳大人，别呀别呀！我们好不容易才守着没让雪娃娃融化掉的。”
青阳闻言，看着白团子的眼神更加欢喜，她几乎是用尽全部心神，才压制住没让一身春意随着她的心情弥漫。
她听说过冬雪，据说是从天而降似花非花的洁净存在，可惜她每次醒来后，都只能勉强看到近乎融化殆尽的残雪。
眼前的白团子她曾经从凡人孩童的口中听说过，是用大雪堆砌起来的娃娃，青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有朝一日亲眼看到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她忍不住抬手，想抚摸一下这个无比新奇的雪娃娃。
青阳心知春冬有别，眼前的雪娃娃是花木小精竭尽全力才勉强留下来的，说不定是她能接触到寒冬唯一的机会。
春花多靠冬雪融水滋润，因此花木小精对冬雪的了解终归比青阳多，此时便贴心在一旁充当解说：
“今年积雪特别厚呢，不然这雪娃娃也留不下来。哎呀，这么大的雪，说不准是玄英大人亲自来了。”
听见玄英的名字，青阳手一抖，直接触上了雪娃娃的圆脸，一抹从未感觉过的冰凉触感瞬间从指尖传遍周身，让她有种整个人都被寒冬气息包围住的错觉。
然而也不过一瞬，雪娃娃在她指尖触上的同时开始急速消融，转眼化成雪水，融入大地里消失不见。
青阳有点失落地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指尖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握了握拳，身边的花木小精还没来得及发问，就看到青阳连施几个腾云术消失在原地。
等花木小精终于赶上青阳时，惊讶地发现她居然一路腾云来到了遥远北方的冬神庙。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传说中荒凉萧条的北方大地此时居然反常的开满了金灿灿的迎春花，而他们的春神大人还在不断双手结印，越来越多的花丛向外蔓延。
青阳的举动显然不只是一时兴起。整整一春她几乎毫无停歇地不断施法，整座冬神庙被迎春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北方大地彻底成了一片花海。
直到暑气开始抬头，青阳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深深看了冬神庙一眼，随即昏睡过去。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花木小精惊喜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寒冬过去后总会在春神庙外留下一个白白净净的雪娃娃。
花木知春神大人喜欢，故而每次都小心翼翼护着，生怕春神大人还来不及看一眼雪娃娃就融化了。
可尽管如此，青阳也还是没能真正看到多少次，能堪堪睹到消融中的雪娃娃已是万幸，像第一次那般真正触上雪娃娃，根本就是万中无一的运气。
可这不妨碍青阳的好心情。
冬春不同存，冬神做到这种地步已是竭尽全力，她甚至可以想象出玄英孤单一人立在春神庙外发怔的情景。他们从未谋面，但不知道为何青阳就是笃定玄英也和她怀着一样的心思。
想到沉睡的时候总会有人心心念念着自己，青阳觉得这无边无际的永恒岁月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岁月在玄英和青阳的礼尚往来间悄然而逝。
花木小精已经习惯了春神庙外诡异出现的大雪人，北方大地不合理的春花极灿也成了世间一段满满神话色彩的传说。
青阳从来没有想过身为四时神的自己居然也能拥有互相倾慕的对象，即使他们永远无法相见，但她感觉到，他们确实是相爱的，想到这点，青阳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只是偶尔，青阳也会偷偷奢望，若是能真正见他一眼，那该有多好。
然而，这终究只能是奢望。
×
青阳踏出春神庙那一刻，身体忍不住打了个颤。
空气中的温度明显与往年异常，似乎有股陌生的寒冷，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青阳有点不太确定。她自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处于温暖之中，对于所谓的寒冷，她其实只有迷迷糊糊的概念。
许是因气候异常，往常早早围绕身边的花木小精都没有出现，大抵是气温太低，花儿承受不住了。
然而比起气温，青阳更好奇的是眼前奇异的景色。
大地万物银装素裹，一片银白中却点缀着朵朵她从未见过的花，如血鲜红，妖娆而美丽；天空中飘扬着洁白而细小的飞絮，缓慢而轻柔地落在花枝上，映得花儿越发娇艳诱人。
青阳好奇地抬起右手，用掌心托住了一片空中的飞絮。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冰凉触感瞬间从手心传遍周身，让她觉得心里酥酥麻麻，仿佛有人在她手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青阳的脸莫名热了起来。
这就是雪花吗？青阳想。她见过玄英送给她的雪人，也见过入春后融化的残雪，但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雪景。
她曾偷偷幻想过很多关于雪花盛开的美丽景色，却不曾想到，雪花竟然真的是从天而降，漫山遍野，宛如神迹。那么纯净，那么洁白，那么美丽，那么……
温柔。
又一片雪花落下，恰好落在青阳微翘的睫毛。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感地转过头。
雪地中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玄衣墨发，浑身素净没有任何配饰，青阳却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与漫天飞雪相近的气息，仿佛整个人就要融化在茫茫大雪里。
他的脸色苍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嘴角却始终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青阳的目光莫名温柔，让她想起刚才落在手心的雪花，缱绻缠绵。
他是谁？
青阳疑惑地想，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到他依旧滴血的手腕上，怔了怔。
滴答。
一滴血落在积雪上，然后在青阳惊异的目光中迅速化成一支娇艳的红梅，映红了她的双眼。
她抬头望向依然没有丝毫歇息的大雪，脑海中忽然想起迎春花精曾经的话：“哎呀，这么大的雪，说不准是玄英大人亲自来了。”
寒冬不止，暖春不至，自古以来天道循环便是如此。
可如今春天已至，大地却依然被冬雪笼罩。青阳倏然望向眼前的青年，心中的猜测让她不敢置信。
他在割腕祭血。
以自身为祭，在春天苏醒后强行留住寒冬。
“吾名玄英。”
青阳听到他缓缓开口。意料之外，却也意料之中。
“冬之神明……玄英？”
她不禁喃喃道，声音轻得宛如自言自语，却依然引得对方笑意更深。
“寒冬萧条，唯这白雪红梅尚算一景，虽不及春季繁花烂漫，但胜在素雅。玄英不才，以此迎春，不知青阳你可喜欢？”
青阳也是四时神，她自然清楚玄英此般擅改四时的代价有多大。他以自身为祭强行降雪，雪停之时便是他消亡之日。
他在用自己的性命，为她下了一场开春的冬雪。
想到这里青阳忍不住红了眼圈。她知道，玄英如此不计后果孤注一掷，不过是为了能与她相见，可是……
“值得么？”
玄英没有回答，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不知玄英可否有幸与青阳一同赏雪？”
青阳怔怔地看着他，许久，终于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除了说好，她还能说什么呢。
这场逆天而行的春雪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青阳看着雪地里开始缓慢冒出的绿意，满心酸涩。
她已经尽力压抑住身体里的春意蔓延，想为玄英再多争取一分时间，可四时轮回乃天道自然，她又能如何阻止？
青阳知道，眼前这个为她逆天而行的男子，很快就要彻底消失在天地间了。
可他们才刚刚遇到彼此，他们守着各自无望的相思，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才终于得以相见，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对他说。
可是，他们却已经没有时间了吗？
未见钟情，一见终生。
“若玄英逾越，青阳可会生气？”
眼前的男子牵着她的手，丝丝清凉让她的心忍不住悸动。她又怎会生气？
青阳摇了摇头。
对方的眼神划过一丝狡黠，青阳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把拉入一个冰凉的怀抱，随即唇上传来同样冰凉的柔软触感，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切不过稍纵即逝，宛如轻盈的雪花落在唇上，青阳还没意识到时，它便已经消融。
“玄英不悔。”
呢喃声从近在咫尺的地方飘入耳中，消散在春风里。青阳猛然睁开双眼，却已经看不到那玄衣墨发的身影了，漫山遍野的绿意代替了千里银装，皑皑白雪皆化水，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青阳捂着脸，咸咸的液体划过眼角，透出指间，落在泥土里，融在雪水之中，滋润万物。
花开春烂漫，春风花草香。
春天到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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