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秦示儿

2、乱世酒家（二）

　　又过得两日，老板娘见阿宝不但决口不提她前日跟他说的事情，正常在店里干活计之外，还像是赌气一般，连话都不再多说上两句了。

　　她遇到阿宝时候，他不是乞丐，听他自己说他是跟着家里人出来走丢了。她本意也不是着急着赶他走，索性也不再提，心里头倒是估摸着，等到荆州城那边有了消息，她寻个机会，直接捎个信，让他家里人来找他就是了。

　　一大早，酒楼里边还没有什么生意，通常要到下午才会陆陆续续来些人，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她便在柜台的地方清算前一天的帐，搁在其他酒楼必定是要当天的帐当天算清，可她偏是个懒惫的性子，就算前一天有时间，也得把这事儿拖到第二天早上来做不可。

　　她一手打着算盘，一手翻着账目，半响，突然想起点什么事情来，立马叫住了拿着扫帚准备到门口扫地的阿宝：“阿宝，你来，我有事情给你说。”

　　等到阿宝走到跟前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地把那一页账目算清了，才慢悠悠地说：“今天刚好初一，我把你上个月的工钱给你结了，你也看看，数目对不对。”说罢，便从柜台下边拿出银子来。

　　阿宝立在原地，只当她要赶他走，不伸手去拿柜台上的钱，也默不吭声，老板娘见半天没声，觉着奇怪，抬头看见阿宝怵在那里，便又把银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突然，阿宝出声：“我不要。”

　　说完也不等她在说些什么，径直转身大步走到门外去扫地了。

　　这臭小子！

　　老板娘被阿宝气的不轻，一把把银子全揣进兜里，单手叉腰道：“哎，我这掌柜的是越来越好得罪了是吧，连你一伙计都给我脸色！不要白不要，扣了你工钱，过几天可别在我跟前说你后悔！”

　　中午时分，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来酒楼吃饭喝酒，待得下午便更是忙碌起来，进出酒楼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你们听说前方战事又起吗？听说姜国公姜政亲自率领了三万人马向我国边境进犯，不日就要攻打金沙关了。”一老倌故作玄乎地跟周边桌的人谈论起来。

　　这会儿说起打仗的事情来，其实老板娘早在十日之前便听见有人私下议论，却也没见着真正立马就要打起来，这本已经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是这些个处于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讨论国家军事大事，都是一副怕惹祸上身的模样，因这周国穷兵黩武、生性多疑的国公这几年越发荒唐残暴。

　　姜国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了周国边境的金沙关外，虎视眈眈，酒楼里来来往往上至秀才儒生，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对此议论纷纷，猜测姜国会在什么时候大举进犯。

　　酒楼里这样的言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正在收拾另外一桌的阿宝见老板娘往正热闹的那桌去了，往日里老板娘听得这样的国家大事，眉头都不抬一下的，只管倒自己的酒，做自个的生意就是，今个却怎么偏往上凑。

　　老板娘捧着酒樽，缓缓莲步走到酒桌旁，一边倒酒一边笑盈盈地问：“客官，你们可是在说要打仗的事儿？这可是真的？我这小本买卖，养家糊口的，打起仗来不是要了奴家的命吗！”

　　“老板娘，你可小声些，我还能唬你不成，这姜国公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两年前才和我们王上签了停战协议，怎么这才短短两年就又借着什么欺辱他姜国的名义率兵攻打我国，如此信口胡说，他难道就不怕被天下人所不耻，被后人所唾弃吗！”说话的是个白净的秀才，也是熟客，这会儿因为激动脸上像是充了血一样。

　　“我一听到你们这样说，这心就七上八下的，我们这儿消息又没有边关那么灵通，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会打起来，又或者是不是已经打起来？”

　　桌子上的三四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道听途说的，实际上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

　　这时，另外一桌的大汉拿着酒坛子凑到了过来，拿眼睛看了老板娘两眼，本来这国家大事他不愿说给妇人听，通常妇人见到一桌子男人谈正事都会退避三舍的，但这老板娘做的就是抛头露面的买卖，见男人们说话的场面似乎并不避讳，他便也没去多做计较，但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七八天前还在金沙关探亲，一知道要打仗，连夜就赶了回来，实际上啊，我离开边关的时候，两军都僵持了整整六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说什么不日攻打金沙关，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可能刀落见血。”

　　从边关快马加鞭也得七八天的路程，按照这么粗略地一估算，这姜国派兵对峙已经有十几天了才对。

　　“你们说这姜国公是打的什么主意？那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重兵守在我们周国边关是何意思？”一儒生满面愁容。

　　“是啊，这样一直拖着耗着，人心惶惶的也不是办法，王上派了哪位将军前来出战？派了多少人去边关迎战？”老倌是经过几次大战的人，比起打不打仗，更关心打起来到底打不打得赢。

　　那大汉继续说到：“且不说这仗到底打不打得成，这大王有没有要打的意思都还不知晓。”

　　“这话是什么意思？”儒生问道。

　　那大汉仰头喝了两口酒，说道：“还别说巧，我回来的路上让我撞见了，十天前孟将军已经率了一万人马绕过我们这金霞关，从近道赶前去金沙关抗敌，

　　一听这大汉言之凿凿的话，右手边的秀才立马拍案跳了起来：“是原先的孟庭孟都尉吗？大王为什么不派徐垚徐将军前去战场领兵杀敌？”

　　在孟将军还是都尉的时候，战功赫赫的徐垚徐将军就已经被王上奉为上将军，在这姜国大兵犯境之时，派遣徐将军前来迎战就相当于未战就先胜了一半。

　　“一万人马，光凭这区区一万人马怎么能抵挡得姜国五万人马！”先前的秀才一脸愁苦地跌坐了下去，面如死灰。

　　老板娘拿着绣帕，劝那儒生和秀才道：“哎呦哟，客官你消消火，大王下的令，咱平民百姓的哪能议论这些？再说了，这孟将军的威名奴家还是知道的，徐将军麾下，亲自提拔出来的大将军，那也是英明神武，以一敌百的，未必就一定会输了不是？客官先坐下，先坐下......”

　　这厢老板娘安抚了气的眉毛都要歪了的儒生，方才那大汉又开腔道：“老板娘，哪里就像你一个女人家想的这般简单，满朝大臣谁不是想着让徐将军出征，可我听边关的人都在传，说是朝廷对外称徐将军抱病在身，其实已经被王上暗地处死了，就连和亲的公主也一同赐死了，这才是姜国公真正起兵攻打我们周国的原因啊！”最后两句话又把声音往下压了压。

　　“此话当真？！”

　　“大王真的杀死了徐将军？！”

　　“大王当真做出这等戗杀功臣的事情？！”

　　一时间同桌的几人都按耐不住，纷纷向那大汉求证。

　　那儒生瘫软在座位上，仰天大呼：“天亡我周国，天亡我大周啊，狡兔死，走狗烹，徐将军一世英名，竟然......”

　　秀才一见儒生要失了智，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生怕祸从口出，招来杀身之祸。

　　老板娘拿绣帕掩了掩嘴，从那酒桌悄然退了出来，几步走到了柜台处，正巧碰上刚才中午那会儿因为买的菜不新鲜而被她教训了一顿的厨子，这会厨子正从地窖把泡的差不多的酸菜搬上来，抬眼就见老板娘眼神闪躲，眼圈红红的，惊讶道：“老板娘，你这是怎地了？”

　　“这老酸菜味道酸得熏人眼睛，快搬后边去。”老板娘甩了甩手里的绣帕，施施然转过身去，一边往楼上去一边朝厨子说：“今个天色不大好，下午早些收拾了打烊吧。”

　　厨子站在楼梯口，摸不着头脑地应了，转头看了看外边，这艳阳高照的天儿......

　　“老板娘怎么了？怎么上楼去了？”刚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菜从后边厨房回来的阿宝瞥了一眼老板娘的身影，朝厨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还在哪儿跟客人们有说有笑的，转个身就跟我说让早点收拾了关门。”厨子把地上的酸菜坛子抱了起来，抬脚往后院走，边走边自言自语，“老板娘莫不是在朝我撒气？怪我没办好差事，索性关门？好他个王二，今个卖我的白菜不新鲜，害我挨老板娘的骂，我明天定要找他去！”

　　三更天，一身着大红锦缎的女子依栏而靠，房梁上悬着的红灯笼映着她脸颊似血，她拢了拢手里的绣帕，往街头的方向望去，黑压压的夜里，除了街头那家门前挂着灯笼的铺子之外，就只剩下天上洒下来的点点星光了。

　　这么快就一年了，又是这么个夜黑无月，风高渗人的初一。

　　她端起手边的酒杯，低头了看映在酒里的月牙，扯了扯嘴角：“果然，初一的晚上是看不到月亮的，那时候我还不信你说的话。”

　　一阵疾风，她眼眸一抬，神色瞬间狠厉，扬手熄了头顶的灯笼，转身进了屋子，刚合上窗户，便警惕了起来：“谁？”

　　房内掷地有声的一道轻呵，三道黑影便从屋外闪到屋内的帘子旁，纷纷单膝着地，恭敬地蹲下了身体，带头的人低着头出声：“奉主上令......”

　　“都给我滚！”

　　带头人被冷若冰霜的语气威慑到，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一年之期已满，去接她回来。”

　　“若是不肯回来，便绑了。”

　　带头人迟疑了片刻，缓缓起身，朝身后的两人点了点头，示意动手。

　　“是你们捆住我的手脚快，还是我割断自己喉咙快，你们想试试看？”

　　带头人立马拦住了手下，面前的人不是他们可以用武力带回去的，一是不敢，二是做不到，毕竟他们都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人，若是带回去的是死人，那他们也得陪葬。

　　他抬头正视，她的眼神跟以前一模一样，狠绝果敢，曾有人说过，从前的她就是在弱肉强食的黑夜丛林里任意狩猎的豹子。

　　而如今，她依然是。

　　带头人不再权衡，带着手下退了出去，当他合上门的时候，里边的人说：“回去告诉他，十日之后，绛红自当回去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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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是我目前写的所有故事中最喜欢的！！！客官请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