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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故知 ...

  •   颜孝儒早朝时递交了请辞折子,屈明轩的眸子暗了几分,并未表态,景从嘉心想:还算识相,同僚一场,他就不料理颜孝儒了。朝臣们从中嗅出一丝味道,暗想:颜令尹不拥戴陛下啊,难道传言是真的,如今的陛下是篡位的。散朝后,颜孝儒并未与以前的几位老友一起走,独自走着,快到承德门时,几个侍女走过来说:“王太后娘娘请您去玉净宫。”颜孝儒认出为首的正是侍奉以前的宁良人、如今的王太后十几载的侍女,便随着去了。
      玉净宫并没有大肆修葺,如以前一样,晋王继任王位时,追封先王后郑婉清为王太后,并赐了谥号,并没有封生母宁良人为王太后。朝野内外皆非议,嘲讽新楚王不遵孝道,楚王碍于压力,于是封生母宁良人为王太后,并同封岷亲王生母娴良人为娴太妃,庄王生母敬美人为敬太妃,特地赏赐了娴太妃新的宫殿,却并未安排王太后新宫殿。朝臣们纷纷上奏请为王太后建新殿,拥戴屈竣熙的臣子更是大肆渲染,王太后索性下了诏书,称陛下继位乃先王之意,众臣需用心辅佐,众民要拥戴,自己喜清净,不愿移居别殿,朝野内外不可再非议。所以王太后依旧居在玉净宫,颜孝儒环顾宫殿,心想:她还是宁静不争啊,想必李华裳、惠美人们都不敢相信,稳坐王太后之位的,会是那个从不多言,一向顺从的宁良人吧。
      “王太后娘娘到。”曾经的宁良人由侍女搀扶着走进来,颜孝儒屈膝就要跪下,被内侍扶住,王太后忙说:“年岁都大了,赐垫。”颜孝儒拱手谢恩,“最近身体好些了吗,风寒还是当心些好。”王太后颇为关心,颜孝儒笑说:“谢娘娘惦念,臣痊愈了。”她一定是有要紧事才会让他来,过去多少困难的日子,她从未开口,自她进宫来,两人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颜孝儒心中有数。
      王太后递给他一杯茶,“东阳哥哥,我有件事想求你,希望你答应。”颜孝儒的身形晃了晃,几十年了吧,他的表字只有她知晓,也只有她唤过。东阳是她的爹爹也是自己的恩人所取,“我听闻你要请辞。”颜孝儒的眉毛挑了挑,果然是此事。“臣年事渐高,有三个女儿要牵挂,朝政之事实在无力掺和,请王太后成全。”年近半百的颜孝儒起身下跪,伏在地上不起。王太后忙去扶他,“东阳哥哥,明轩是我的儿子,我不能不自私一次。几十年前,你为了颜夫人将我退婚时,我可有对你纠缠刁难,而是自愿入宫。若不是我通知你,只怕颜夫人早就一命呜呼,更别谈嫁与你,为你孕育三个女儿了,还记得你许诺我一个心愿吗,如今是时候兑现了。”
      他当然记得,很多年前,宁良人的父亲宋大人收留了失去双亲的他,亲自教养,还送他去郢都最高等的学堂,甚至将唯一的女儿宋清妍许配与他。只是遇到留白后,他才知道什么是爱,对清妍只是兄妹间的喜欢,于是退婚,宋大人苦口婆心劝他,后来大病一场后不久辞世。而他亏欠良多,最无辜的宋清妍含着眼泪,没有责骂,也没有刁难他,只是要走了他一个心愿。颜孝儒想到往事,愧疚之情难以抑制,“臣会尽力辅佐陛下,请太后放心。”他施了一礼,王太后亦百感交集,东阳哥哥是记得的,“你不用担心,既是我请你出来,必会保你和颜府太平,景家霸占朝堂,指手画脚,我实在无法,放眼满朝,也只有你可与之抗衡,帮帮陛下。”
      颜孝儒自然懂得,就是因为深谙,才想退出来,求个善终,如今是不大可能了,太后并不了解陛下,罢了,就当他还她当年的成全吧。王太后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已派人看过语兰,她状态尚好,陛下也未苛待他们饮食,只是她毕竟是女子,久居牢中会吃不消的,她那里我会派人照应的。”颜孝儒看着她,“研妹妹,谢谢你。”他施了一礼缓缓退出,王太后留下了眼泪,几十年了,宫中人包括先王唤她“宁良人”,久而久之,她忘了自己的闺中名讳,清妍,而研妹妹也只有东阳哥哥唤过,东阳哥哥,谢谢你帮我!
      就在颜雨寒纠结是留下还是回南方时,爹爹告诉她暂时不回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不是都上折子了吗。她刚想去问个清楚,颜子默又风风火火地赶去牢中见姐姐,还嘱咐她为郊外的孩子们上课,她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除了夜深人静时会想起屈明轩外,其他一切都好,府中人也刻意避着她谈论他的事,屈明杰也没来找过她,也许是被拒绝后,不好意思来了吧,她渐渐明白,生活中除了感情还有其他,不能永远沉迷过去,徒增疲劳。
      夜幕很快降下,颜雨寒疲惫地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岂止是上课,还要煎药、做饭好吧,子默姐姐也会忽悠人了,她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睡着,踉踉跄跄进了屋,打着呵欠捧着饭。“寒儿,明天还得你去,不,明天起就你去了。”颜雨寒一口饭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子默姐姐是要把这衣钵传给她了吗?颜子默为她理好头发说:“语兰犟得很,我必须天天去劝她,总得让她先出来再说啊,地牢里太潮湿了。”颜雨寒含糊地说:“可以理解,姐姐和太子感情很深,有难同当。”只是陛下真会杀了太子吗,算了,没力气想了,她连洗漱的力气都没了,草草吃了些就回屋睡了。
      连着去了郊外五天,颜雨寒觉着自己变了,她每晚的睡眠好了,想教给渴求知识的孩子们更多本领,她也乐于和老人们聊聊天,她似乎享受这里的一切了,难怪娘亲和子默姐姐都喜欢郊外。难得今天下课早,得半日闲了,本是躺着看书的人不知不觉睡着了。
      屈明轩大婚后很少去王后的“凌波宫”,独自宿在荣轩殿居多,每天看着权势滔天的景从嘉父子和阳奉阴违的废太子旧党,却无计可施,惠民政策因触及到权贵们的权益也暂时搁浅了。即使之前都预料到,此时还是有种无力感,他手无实权,能做的也就是到花园散心了,花架子下新添了一座秋千,还有人大胆地站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待看到一旁的侍女才知是王妹屈竣琪。这丫头,兴致倒好,“琪儿当心些。”玩的正欢的屈竣琪猛地被人呼唤,一个失重差点栽下来。
      秋千下的侍女内侍们都深吸口气,屈明轩紧走几步打算接住她,幸好屈竣琪稳住了,侍女们慢慢拉住秋千,屈竣琪跳下来埋怨道:“王兄是故意的嘛。”屈明轩第一次看到妹妹脸蛋上红扑扑的,不似以前苍白,他们并肩走着,侍奉的人远远跟着,“王兄,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愁眉不展的?”屈竣琪边擦手边问,屈明轩将烦心事说了。
      “老囚着他们也不是回事,您要是不想杀就随便找处屋子看着吧,也省得那帮老臣说什么不顾兄弟情义。景从嘉手握兵权,又立大功,要收拾他还得慢慢来,他在各处安插人也不打紧,王兄还得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我想您也该多去王后宫中,她一开心,景从嘉自然不会乱来。”屈明轩闷闷地说:“我不喜欢她,也不想去。”屈竣琪心疼他,“不如把颜雨寒接进宫吧,要不从世家中选几个女子充实后宫。”
      屈明轩苦笑道:“寒儿恨极了我,她性子刚烈,不会进宫的,没有她的后宫装再多人也一样,我不能心里装着寒儿再对王后虚情假意。”屈竣琪急道:“话虽如此,可你和王后毕竟是夫妻,她的话在景司马听来举足轻重。王后没有错,对她好点又何妨呢。”屈明轩叫道:“无错吗,她要挟我,不然寒儿也不会,罢了,是我自作自受。”说完他就走了,屈竣琪自语道:“又是一个痴情的楚王,几天前走的楚王一辈子都钟情颜留白,如今的楚王又在痴迷颜留白的女儿。”她不能放任不管,既然肃王有意颜雨寒,何不撮合他们,以断王兄念想。
      颜子默拎着食盒走入地牢,她已不知怎样劝语兰了,她没想到语兰比自己想的还要倔强,也没想到她对屈竣熙的爱如此深刻。她走在潮湿的泥地上,担心语兰的身子骨是否受得了潮湿,却不想遇到昭媛,昭媛正屈着膝和语兰说话。“你唯恐自己出牢,太子殿下会垮,可你想过亲人的感受吗。我会再请爹爹上奏楚王放了他们,到那时,你身子有恙,谁照顾太子呢。”昭媛的披风很快被积水染湿,可她丝毫不在意。颜子默走过去行礼道:“昭小姐。”昭媛看到她后想站起来回礼,却因久屈而站不稳,颜子默忙搀扶着,“多谢昭小姐。”
      太子从尊位沦为阶下囚,曾经拥戴他的大臣忙着撇清关系,人情冷暖立现,昭媛在此非常时刻不避嫌地劝说语兰,可见她是极善之人,自己不过和她一面之缘,颜府和昭府也算不上走的亲近,颜子默心里装满感激。昭媛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搭在颜子默肩上,神情有些痛苦,颜子默过意不去,蹲下为她揉膝盖,昭小姐一定蹲很久了。昭媛脸红到耳根,“子默,还是我自己来吧。”颜子默没有停下手上动作,对颜语兰说:“今天我是想把你强拉出来的心都有了,不管你愿不愿的,牢里这样潮湿,你不在乎自己,我却在意姐妹情深。”
      牢中的颜语兰以手掩面,她羞于见人,如果可以,就让她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一辈子吧。昭媛柔声道:“子默,让语兰好好想想吧,也许她只是不知道出来后的路如何走,人言可畏。长公主殿下也设法劝陛下呢,想必很快有回音,你也别太急了,嘴角可不是上火了。”颜子默下意识地摸摸嘴角说:“是有些,昭小姐说得有理,是我考虑不周。”她看向神情憔悴的颜语兰,“妹妹,对不起,我的话有些重了,只是你实在不必介意外面的闲言碎语,有爹爹和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明天再来看你。”
      颜子默为妹妹理了理头发,将食盒和厚衣服递给她,扶着昭媛出了地牢,外面世界的五彩阳光与地牢的阴暗潮湿形成强烈反差,颜子默用手挡住身边人的双目,昭媛心想:她总是这样为人着想,也许是长姐的缘故吧。“子默,我们很久前见过的,还记得那个骑马的女孩吗?”颜子默的手慢慢放下,对上昭媛温暖柔情的眸子,昭媛淡笑道:“六岁那年吧,我和侍卫去郊外学骑马,马受惊狂奔不止,撞到了很多人,其中有个小男孩,不过与我相当的年纪,撞倒后反而去帮着拉缰绳,甚至抱着马蹄,他的脖颈处被踢伤也不松手。”
      昭媛的手指伸向颜子默的脖颈,衣领下确实有处细小的伤疤,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时我受了惊吓,被侍卫送回去,依稀记得她的长相,事后想寻也寻不到了,谢谢你子默。”颜子默疑惑地问:“不是男孩吗?”昭媛笑说:“是女扮男装的你啊,那天你陪着颜夫人去郊外做善事的,后来侍卫查到了颜府,就是你。”颜子默按她说的努力回想,只记得零星片段,也许幼小的自己心里是恐惧的,记忆中也就没有留下太多内容。昭媛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有一瞬间想说出肺腑之言,又怕惊着子默,心内纠结不已。颜子默笑说:“也许是上天安排好的吧,昭小姐心善,上天总会眷顾你的。”昭媛接道:“是吧,以后喊我昭媛吧,总喊小姐太客套了。”颜子默点点头,总觉得昭媛的声音有些熟悉,似在何处听过,她们互相搀扶着,昭媛并不想松开,“明天我也会来的,你不要太焦心了。”颜子默被一个陌生人关怀,胸中生出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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