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殇·别离》舒谦1

69、朝阳脉脉水悠悠

　　颜雨寒的日子还算安稳，楚王在前朝后宫中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她，子默姐姐搬去公主府后，忙于府中事宜，郊外的事就落到自己身上，奇怪的是，昭媛还去过两三次，每次都是静静的一个人，淡笑着和她打招呼后，和老人家聊天，检查孩子们功课，气质真是娴静。颜雨寒每次看到她都会想：子默姐姐和昭媛好像啊。小若一蹦一跳地进来说：“小姐，肃王殿下来府了，请您去垂钓呢。”这殿下也是，隔三岔五就来，有时讲几段民间趣事，有时拎些城南糕点，自己也不好推辞的，她想了想说：“说我身子不适，不能前去。”
　　她快速地躺到榻上，捂着被子，已进入装病模式。小若凑近她说：“小姐怕什么呢，奴婢这样回了，只怕各种补药会源源不断地进府，殿下每天都会来报到的。外面那起子小人还会说您得了相思病。依奴婢说，大大方方去玩，堵住那些人的嘴。肃王殿下不是轻浮之人，又爱笑，瞧着心情就好的，小姐去吧，日头也不算大，奴婢也想去呢。”颜雨寒一秒钟坐起来，谁敢说她得相思病，她就和谁拼命，小若这丫头莫不是和肃王串通好了，理由一套一套的，颜雨寒被她缠得不行，只得答应了。
　　轿子里贴心地置了冰块，布帘子也换成竹帘子，既透气又凉爽，小若适时感慨道：“听说宫里缩减开支，王太后的宫里也不用冰，咱们算得上奢侈吧。”颜雨寒拿起一块冰，不禁想到几年前的现在，那天也极热，似要把人晒化了，她打着蹭凉的旗号去晋王府，冬天不备炭火的晋王府却是早早地用上了冰，因着晋王怕热。颜雨寒猜想，哥哥不过是怕别人见他汗流浃背的窘相吧，晋王备了冰镇莲子汤，一手捧着书，一手负在身后，她霸占了晋王的凉椅，舒适得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人为她盖了薄毯，她睁开眼促狭道：“晋王没有专心看书呢。”
　　屈明轩也难得不正经，“佳人在侧，焉能专注，发上的紫流苏瞧着不错。”颜雨寒忽然想到件事，坐直身子说：“太阳是不是刚出来时离人近，正午时离人远啊。”屈明轩还当什么大事呢，微笑道：“诚然。”颜雨寒站起来，继续说：“我倒认为太阳刚出来时离人远，正午时离人近。”屈明轩好笑地看着她，是要把他绕进去吗？颜雨寒以为他被唬住了，得意地说：“太阳刚出来时，人感到清凉，正午时人觉着很热，难道不是近处的感觉热，远处的感觉凉吗。”屈明轩不解地说：“所以呢。”
　　好嘛！她说了这么多话就换来他五个字，颜雨寒有些挫败，晋王不是一般的没有情趣啊，她叉着小蛮腰反问他：“所以呢，你自己去总结吧。”屈明轩其实挺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我总结了两点，只要是人，不管声名多远播，也会有无法解决的问题，人要谦虚；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不管花费多长时间，终会成功。”当时他说到第二点时，眼睛发亮，其实她只是想在言语上挫败晋王，无意中助长他夺位之心。
　　如今细细想来，除了怨怪自己，她总结了第三条：不同角度看待问题不一样，有时对错是不好衡量的。就比如他做了楚王，太子和豫王自然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伤到了太子党的利益；可在他看来，自己才能出众，众人簇拥，为何不可一争。那她呢，也不该太过在意过去的事，尽管他无意欺骗自己，还违背当初的承诺，想清这层，颜雨寒释然了。另一顶轿子里的屈明杰不停扇着扇子，汗珠还是一颗颗落下，他掏出帕子擦了又擦，唯恐自己形象不够好，他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相信日久生情，雨寒和王兄逐渐疏远了，他不会错过雨寒的。
　　两顶轿子在大榕树下停下，知了狂躁地叫个不停，河中荷叶片片，荷花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真是赏景钓鱼两不误。屈明杰戴着竹条编织的凉帽，用扇子为雨寒遮阳，后者见他不住流汗，笑说：“我也戴凉帽吧，瞧着挺精致的。”又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屈明杰受宠若惊，寻了几块石头擦拭干净，邀颜雨寒坐下，各自执着鱼竿。“雨寒，咱们打个赌，谁钓的鱼多为胜，胜者要请吃饭，如何。”颜雨寒看他眯眯笑，那小细牙特搞笑，于是点点头同意了，屈明杰更得瑟了，专心钓鱼，不一会，就觉得有动静，待鱼再吃些鱼饵才提竿，拎上条鲫鱼，他也不顾脏，赤手就抓了放笼里。
　　屈明杰抓鱼的样子笨手笨脚的，随他来的内侍喜乐无奈地摇摇头，小若不禁说：“殿下尽管钓鱼好了，反正赢了还得请吃饭，我们小姐乐得清闲了。”颜雨寒抿着嘴笑了，那种娇羞默默的情态让屈明杰看得着迷，喜乐不好明着点明，叫道：“殿下，有鱼上钩了。”待屈明杰回过神来，喜乐装作失望的样子，“鱼儿跑走了。”小若看着这对主仆，心想：智商真让人着急。颜雨寒眼见肃王不断有收获，而自己这里纹丝不动，不服输的心理又出来了。好一会，手都快酸了，她终于钓了一条，一时激动下将鱼甩到了屈明杰那边，毫无准备的他吓了一跳，惊叫着想躲开，小若还在喊：“抓住它。”
　　屈明杰整个人压着鱼，不顾衣服上的泥，两只手想死死抱着鱼，却发现这条鱼嘴边上有刺，脸上的神情焦急无措还跃跃欲试，那形象实在是好笑，颜雨寒躲在小若身后不住地笑着，她有多久没敞开心怀地笑了。屈明杰最后和喜乐一同将鱼放进竹笼，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我去找点小蟹贝壳给你玩啊。”说着就挽了裤腿，系了袍子，踩着石头下了河，喜乐在他身后叫道：“祖宗哎，要是让王太后知道。奴才可就完了，这水可深呢。”颜雨寒也有些怕了，“殿下，您还是回来吧。”
　　屈明杰并没有往深水区去，他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河水，忽然摸出个河蚌扔到岸上笑说：“水里可凉快了，你们要下来吗。”颜雨寒特跃跃欲试，也许是名讳里有雨，她很喜欢水，于是挽了裤腿坐到河边的石头上，感受到流水从脚边滑过的触感，非常奇妙，她闭上眼睛轻轻踢打着河水，像个顽皮的小孩子。屈明杰看到她细白的脚踝，充满童真的行为，一抹笑容从他唇边滑过。他二人一位水中站，冰丝草绿袍子，负手而立，宛如水中清雅荷叶，一位独坐河边，粉红色天蚕丝裙，踢水嬉戏，恰如濯清涟而不妖的菡萏。跟随他们的小若和喜乐看到此景，心中感叹：多般配的一对啊！许是觉着寒意，颜雨寒抽回了脚。
　　她想直接穿鞋上岸，屈明杰蹚水到她身边，拿了块干净帕子递给她，颜雨寒接过道：“多谢殿下，待洗干净再换给您。”她擦拭干净方伸入绣鞋中，趁着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两人坐了轿子回颜府。小若凑近颜雨寒说：“小姐起先还不愿出来呢，玩得比谁都开心。”颜雨寒被她戳穿真相，拿了块冰给她说：“算你有理。”颜府的侍卫们都睁大了双眼，肃王殿下此时的形象委实神武，一手提了竹笼，一手提了一串螃蟹，衣服都看不清本来颜色了，还有自家小姐，啧啧。屈明杰在门口停住，将鱼蟹交给管家，表示该告辞了。小若嘴快地提醒他“殿下，您还欠我们家小姐一顿饭呢。”屈明杰挥挥手笑说：“不会忘的。”
　　这真是个快乐的一天，屈明杰偷偷回到宫中换了身干净衣服，美美地睡了个午觉，想着傍晚时去花园里采些花蕊制成香包送给雨寒，谁料玉净宫派人传话，晚上他要和楚王、王后一起用膳，这是大典后一家人首次聚在一起，王太后特意叮嘱屈明杰必须到。“玉净宫”内王太后宋清妍快活地忙碌着，做了几个拿手小菜，清蒸刀鱼、八宝鸭，王后景凝舞也早早前来露一手，想给楚王一个惊喜，王太后看儿媳用心的样子，露出欣慰的笑容，平心而论，凝舞不是个坏孩子，她一心爱慕着楚王，只是个性强些。
　　夜幕降临，楚王屈明轩的身影才出现，他看到一桌子菜肴微皱眉未做声，彼此落座后，侍女奉上核桃羹，景凝舞期待着夫君的夸赞，屈明杰先喝了口说：“好醇香啊，哪个侍女熬的，改明儿到我宫里去。”他自然知道是景凝舞亲手烹制，果然景凝舞脸上挂不住了，王太后轻斥道：“食不言，明杰，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屈明轩终于说话了，“孤三令五申，宫中必须缩减开支，今日家宴倒也算了，只是往后各宫也该注意些。”景凝舞越发尴尬，心情糟糕极了。王太后细语道：“陛下连日辛劳，王后亲手磨了核桃，心意全在这呢。”屈明轩听后舀了一勺说：“还好。”景凝舞满脸喜悦，屈明杰不屑地嗤了一声，“明杰，王允说你今日去库房要了不少冰，难不成是去宫外送清凉吗。”屈明轩将矛头对准亲弟弟。
　　屈明杰吱吱呜呜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屈明轩也未点破他去找颜雨寒的事实，可心里还是生着闷气，看到“肃王与颜小姐水中嬉戏”时，他恨不得扔下折子出宫去，即使雨寒不愿入宫，他也不会将雨寒拱手让给屈明杰。“你年纪也不小了，孤认为该娶亲了。”屈明杰跳了起来，叫道：“我不娶。”王太后拉他坐下，斥道：“真是无理，陛下所言不差，该找个人管管你了，以我的心思，你早些搬出宫的好，省得我烦心。”屈明杰见娘亲动怒，也不再说话。景凝舞知道他心系颜雨寒，他搬出宫去可以离颜雨寒更近，绝了陛下的念想，于是笑道：“肃王的年龄不小了，实在不宜居在宫中，倒是搬出去的好。”屈明轩冷眼看着，“此事先不议了，吃饭吧。”
　　屈明轩吃的并不多，景凝舞关怀的说：“陛下，多用些吧。”屈明轩淡淡地说：“没有胃口，新政难以推行。”他暗指景从嘉父子阻碍，景凝舞突然跪下说：“请陛下准许臣妾明日接见景司马。”屈明轩虚扶道：“王后这是做什么，准了。”景凝舞坐好后说：“景家上下皆是陛下的家奴，永远效忠陛下。”屈明轩微微点点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景从嘉会安分一段时间。他站起身道：“孤用好，先回去了。”王太后忙示意景凝舞跟上，“你们一起去吧。”景凝舞向王太后投去感激的一瞥。
　　他们走后，屈明杰想起什么似的说：“还没让王兄放了二哥呢。”王太后夹了块腌笋笑道：“好在没提，否则陛下又要生气了，你不清楚陛下的脾性，他多疑敏感，喜欢逆着来，今天我若不顺着他，只怕你就要多位王妃了。别太担心你的兄长们，他们性命无忧，今儿你干什么去了，用那些冰真是奢侈，要收敛些了。”屈明杰不好意思地说：“找雨寒。”王太后了然道：“难怪陛下脸色不好呢，你啊，有时间就去朝堂上帮衬你的王兄，不要和他作对了，景从嘉父子够他受的了。”屈明杰不以为然，“王兄用人不当，引狼入室，景家那对父子的嘴脸真是，还有景凝舞，毁掉了属于雨寒的幸福。”王太后纠正他“是王嫂，不要非议了，她不干预，能有你如今的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