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和他的金丝雀》明允

36、蜚语

　　郁言“毫不留情”离开那天，多少给阮柠造成了一点儿心理阴影，直到晚上睡下，他还在辗转反侧地思考人生。

　　一直到后半夜，他才从不断推翻的结论中幡然醒悟——原来最可怕的不是郁言把他当小孩儿，对他完全没感觉，而是明明喜欢他，却因为心理障碍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过于谨慎地保持距离。

　　都可以说是避之若浼了，阮柠自嘲地想，一旦接受他，阿言会不会觉得这是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这比干干脆脆地不喜欢他残忍多了——尽管这份残忍不是出于郁言的本意，甚至郁言也是当中的受害者。

　　要是郁言由始至终都对他没感觉，那他还有可能痛苦挣扎过后放弃，让自己解脱，也不给郁言增加负担。可现在明明是两情相悦，就差一个“双向奔赴”了，这让人怎么甘心放弃？

　　他不甘心，直觉郁言也不会乐意——阮柠倏然在黑暗中坐起来，没明白自己这个直觉是怎么来的，但不妨碍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他进一步，郁言就退十步，这样下去不是个头，只会把郁言越赶越远。那就玩一把“以退为进”好了，不用郁言走，他自己先跑掉，他倒要看看他的阿言是不是真要放弃他。

　　这么一想还怪委屈的。阮柠重新躺下来，一步一步推敲自己的计划，等大致过了一遍，这才不太安稳地入睡。

　　一连好些天晚上都睡不好，阮柠所剩无几的那点儿精气神眼见被磨没了，连说话都没劲儿。只有拍戏的时候还像个正常人，下了戏一秒就蔫得“判若两人”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闭目养神，睁个眼睛都嫌累。

　　这就是没谈恋爱就失恋吗？阮柠倦怠地想，太“费人”了。

　　随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罗导渐渐拿他和尚青芒当自家小辈看待。见他这样，罗觅怪心疼的，工作之余找他聊过两次，明里暗里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跟失恋了差不多吧。”阮柠勉强笑了笑，实在没有闲聊的兴致，“您放心，我一向公私分明，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拍戏的。”

　　他都这么说了，罗觅不好再多嘴。而就在这个精神状态下，有一天，阮柠意料之外地碰上了郑得隆。

　　郑得隆是过来酒店找耿秋实商谈离婚之类的事宜的，还有他们的小女儿果果的抚养权问题。罗觅不放心耿秋实自己和郑得隆待着，面对郑得隆“这是我和秋实之间的私事，我要和秋实单独聊”的要求，她端着杯红酒，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要么就这样聊，要么别聊了，大家一块儿法庭上见。郑总，你那些破事儿知道的人多吗？你对果果干了什么，不会真以为秋实没收集到一点儿证据吧？就算证据不足告不倒你，这些事情一旦公之于众，也够媒体发挥了！”

　　“好了，觅觅。”耿秋实连忙起身安抚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上火了的闺蜜，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面向郑得隆，“坐下谈吧，郑总。”

　　一个真正的好姐妹，能带来的正面影响总是巨大的。耿秋实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走出来，但她冷静地对郑得隆说话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确实做到了。

　　郑得隆到底忌惮着罗觅，没敢闹幺蛾子，堂堂郑总，难得憋憋屈屈地坐下来，勉强完成了这次商谈。

　　离开时他一肚子火，穿过长廊去搭电梯下楼的途中，和戴着口罩出房门的阮柠撞了个正着。

　　阮柠对他的样子“化成灰都认得”，脚步猛地一顿，脱口而出：“郑得隆！”

　　祸害他家阿言的罪魁祸首！他看见郑得隆的一瞬间就满心阴霾，手痒得不行。

　　打人是不对的，阮柠捏了捏拳头，无声劝住自己，所以不能在公共场所这么干，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为了教训一个人渣赔上自己的前途，不值当。

　　“你是……”郑得隆脚步一顿，目光扫过阮柠那双分外漂亮的眼睛，又掠过他裸露的脖子和骨节分明的手，“咱们认识？”

　　阮柠从没觉得自己对别人的眼神这么敏感，或许是知道郑得隆是个什么货色，对方的视线沾上他时，他只觉得一阵黏腻的恶心，刚压下的那丝蠢蠢欲动又上来了。

　　想打人，想揍姓郑的，想狠狠往那张脸上踹几脚。

　　这个人渣，凭什么玷污他的阿言？

　　阮柠一把拉下口罩，把脸露出来，皮笑肉不笑：“我认得您，不知道您还认不认得我。”

　　郑得隆顿时笑开了，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声音异常温和：“啊，你是——柠柠对不对？是我们小言身边的那个小柠柠。”

　　阮柠：“……”

　　就算知道郑得隆恶心，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小柠柠”三个字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阮柠不知道自己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硬是忍着不适和郑得隆走了一段，一块儿搭电梯下楼——可能是任何跟郁言有关的东西，他都想多了解一些。

　　郑得隆不至于对他动手动脚，也许还是要点儿脸的，只是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期间郑得隆跟阮柠搭了几句话，没太在意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在升降梯快要抵达一层时，郑得隆再次开口了。

　　“柠柠，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但我对你的确是这样。”郑得隆温柔地微笑，伸出手，一张卡片夹在他指间，“小言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并且会给你更多。名片上手写的是我的私人号码，你拿着，回去考虑一下，可以随时联系我。”

　　阮柠：“……”

　　他瞬间收回了对郑得隆“还是要点儿脸的”的评价，难以置信一个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郁言是郑得隆的亲儿子吧？郑得隆对亲儿子的小情人说出这种话，就没有一点点心理障碍吗？

　　……也对，姓郑的对亲儿子都没有心理障碍，更何况只是“亲儿子的小情人”。

　　阮柠嫌弃地皱皱眉头，用指尖接过那张复古奢华的名片，严肃地正视了郑得隆是个老变态的事实。

　　之后郑得隆还来过剧组两次，明面上的理由是找耿秋实谈正事——他们现在还没离婚，郑得隆有得是正当理由找耿秋实。加上不管是耿秋实还是罗觅，都想赶紧把这个破事儿处理完，没理由拦着郑得隆不让他来。

　　毕竟郑得隆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能过来都是他自称“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不见他也没关系，那就耗着等到他下次有空呗，反正他不急。

　　至于私下里的原因——别人不知道，但阮柠心里清楚，郑得隆是冲着他来的。

　　说不上来是想给他心理压力还是别的什么，阮柠没明白为什么郑得隆要在他身上费这么大劲儿，好像对他志在必得似的。

　　不过变态的思维无法理解也正常，阮柠没太纠结，只是默不作声地把对郑得隆的警惕拉到最满。

　　就是在郑得隆过来的第二次后，阮柠偶然听见剧组里的那两个人嘀嘀咕咕。

　　“……想当年耿秋实也是个影后吧，跟了郑总就息影了，现在闹离婚还不是要重新出来工作……我就最看不起那些满脑子想着靠男人养的女人了，要我说，耿秋实现在只能演个小配角也是活该，要不是她和罗导是朋友，小配角都轮不上她……”

　　“郑总也是倒霉，养了耿秋实那么多年，现在说被离婚就被离婚了，据说耿秋实连他们的女儿都要一块儿带走……”

　　“唉，确实很倒霉啊郑总，他还有个大儿子你知道不？就是咱们这里的投资人之一，那个郁总。本来是跟爹姓的，长大后就成白眼狼了，改跟他死了的妈姓……他还有一些别的事儿，你知道不？”

　　阮柠皱起眉头，停住脚步，脸色不大好看。

　　“是什么？说来听听。”

　　“这位郁总是电影学院出身的，长大后叛逆嘛，和郑总不和。当年他去拍电影，没资源啊，又不想靠家里，可是跟当时给他戏拍的那个导演睡过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个剧组我还待过，你都不知道，那位导演‘指导’郁总拍戏的时候，还有‘手把手’给郁总讲戏的时候，不用拍戏的时候更是唷——”

　　后面的话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阮柠脸色都阴沉了，听到污言秽语和压着的笑声一起传来时，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

　　那俩人让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到了，话音和笑声戛然而止。阮柠走过去，面如寒霜地眯眼：“说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