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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内廷官愁外朝事,风月人陷宅门劫 ...

  •   苏麻因见他穿着靴上炕,赶紧往一边挪开。

      玄烨拿剑敲了敲地砖,冲曹寅说:“滚下来。”

      老太太起身呵斥皇帝:“你又疯癫了?快放下刀!”再看曹寅已经缩着贴到墙上,便回头皱眉道,“他就是吓唬吓唬人,哪能真下手?你下地说话!”

      曹寅立即飞快摇头。

      曹荃从外面追进院子,扒着门框往里看。李熹和众丫头都躲在碧纱橱后面瞅。

      玄烨仍是青筋暴起,阴涔涔咬牙:“找老祖宗护着也没用。劝你别费劲折腾了,今天过不去这坎。”

      曹寅也喊:“好歹让人说出缘故!死也死个明白!”
      玄烨拿出房契,捏在手里:“那你说,这是件什么东西!”
      苏麻迈步上前,小心翼翼从玄烨手里抽出纸,拿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四处找眼镜。

      曹寅说:“这个房契是好几年前容若给我钱,让我替……”

      “好几年前?”皇帝又一挥剑,打下盏宫灯来。

      李熹正贴墙边往里蹭,吓得一哆嗦。

      “好啊……好几年前你就诓我!”

      “够了!”老太太大声骂,“有本事学祖宗们上阵杀敌去!一不痛快就骂奶娘打老婆,算什么爷们!”

      这一会工夫,慈宁宫前后院的太妃太嫔们也已经听着动静,都悄悄围拢到窗前门口,伸着头看。
      李熹疾步挪过去打开抽屉拿出眼镜塞给她。

      太皇太后边戴眼镜边说:“我告诉你,把人打杀了,再后悔也迟!往后你自个儿也救不了你自个儿!”说着拿起房契来细看。

      皇帝打了个酒嗝,恶狠狠道:“不怕后悔,完事我拿命赔他,大家干净!”

      曹寅整个人呆住。

      “你赔个屁!”太皇太后将正反面都看完,问她孙子,“这房子有哪里不妥?”

      玄烨指曹寅:“叫他自己说!”

      曹寅赶紧向前爬到炕沿上:“其实事情都是容若做下的,是他养的外室,我不过是顶了名,给他当幌子!”

      “你倒是很会挑人栽赃,他已死了,如今谁也没地问去!”玄烨红着眼冷笑,“我从未阻拦过你娶妻续弦!你要怎样,直说便是,何必费心玩花样?哄着我好玩吗……看着我可笑吗!”

      曹寅想要上前,又望着明晃晃的凶器可怕,只能停在炕沿上不动。

      老太太闻见酒气,纳闷道:“你灌了黄汤就变糊涂不成,这也罪不至死啊?”

      玄烨急得跺脚:“我不为这个……我气的是他骗我!耍戏我!非要扮一副痴情样子,拿我当傻瓜耍!”

      曹寅小小声争辩:“真不是我……”

      “你也太小心眼了!”老太太感叹,“爷们不都是这样嘛!嘴馋,见着就没够,哪一代都是这毛病。”

      皇帝说:“啊?”

      太皇太后指向窗户:“瞅瞅外面,你阿玛养的这一院子,当初没身份没来历的我都赶走了,还剩下这么多!不懂你怎么平白无故又吃起醋来?这孩子平时多张狂一人,如今吓得跟鸡崽一样。”

      玄烨知道她是又糊涂了,无奈以手掩面。

      曹寅趁机大声说:“容若跟家里的老婆不好,就在外面偷偷买了个人,欲置宅子养起来,又怕明珠逮住,就写了我的名!眼下他虽不在了,也不是没法证明。当日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有陈维崧……对,陈维崧也死了。”他摘下帽子,用力挠头,“还有……还有严绳孙、姜宸英、秦松龄和顾贞观……那女的就是顾贞观买来的!”

      太皇太后听完嗤笑一声:“我说吧,爷们都这样。”

      皇帝安静了半响,才又开口说:“这些人也都致仕回家了。”

      “就算回了老家,真要问也能问清楚……不过也不用那么麻烦,敢问陛下,那房契从何而来?”

      玄烨不答话。

      曹寅接着道:“想必是明珠给你的。晌午明珠到花枝胡同抢人,我拿出房契不让他进,他劈手将房契夺走了,又到御前陷害我!”

      皇帝上前一步:“照你所说,那确实都是明珠家的东西,你是该还他,何苦多管闲事,惹一身骚?”

      “皇上是不知他们以前的恩怨。以明珠的手段,她要是进了相府,生下孩子便没活路了!容若也没法瞑目,我只为朋友义气所以如此。再说真要是我干的,也不会傻到明晃晃把房产搁在自己名下。”

      “哦?”玄烨挑眉,“这话有趣,你倒说说!”

      “马无夜草不肥,京城里叫得上名字的官……我就不说是谁了,哪个没有外来的进项?名义上都搁在亲家、学生、世仆手里,不会平白留着给人当把柄。”

      老太太回头看他:“这你都说?”

      “今日生死攸关,如何不说?”曹寅哭笑不得,“当官的要是得势,没人敢侵吞他产业。要坏了事,就算在自己名下也留不住,难道以后还能指望这些度日不成?”

      玄烨垂着头不语,曹荃冲进来,把他手里的剑抽走,他也没有反应。

      屋子里突然安静,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下来吧!把铺都沾脏了。”

      曹寅赶紧跳到地上,用手来回拂拭炕褥。

      “那女人和孩子你就还给明珠,别继续在里头瞎掺和。”

      曹寅顿了一下,点点头。

      “房子也还给人家。”

      曹寅又“嗯”了一声。

      老太太朝窗外摆摆手,众妇人即作鸟兽散。

      “快给皇帝赔个不是呗!看把他给气得,脸煞白。”

      曹寅便转身对皇帝跪下,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怪奴才多事,无故惹圣上生气!我混蛋,我不是玩意……”

      不想玄烨也立刻狠狠跪了,一头磕在地上,把他看得一愣。

      “孙子惊了皇祖母的驾,孙子该死,请皇祖母责罚!”

      “行了,都走吧!就当我今日没看过这出戏,真够现眼的……”
      玄烨垂着脑袋点头,不发一语退出门。

      曹荃看了眼他哥,忙紧跟上去。

      曹寅心里很没意思,一个人不远不近在后面走。

      眼见明珠跪在石板路中间,官帽朝珠都搁在地上。

      皇帝径直走到他面前。

      明珠便磕了三个头,仰起脸:“臣自知罪该万死,无可饶恕,请皇上责罚。”

      皇帝抬头看了看天,叹一口气。

      “臣得知容若仍有血脉留世,早已是方寸全无!又唯恐小事不能劳动皇上,所以出此下策,请皇上降罪!”

      玄烨张了张嘴,轻飘飘说:“太傅,明中堂,老姑父。”

      明珠听得皱眉。

      “老祖宗吩咐了,让他把人和房子都还你。”

      明珠又面露喜色。

      “都是一家子亲戚,遇上什么事,直接告诉我,也不可能不管,何苦要来骗人。”

      明珠欲要回话,皇帝却直接绕过他,木然走远了。

      曹荃捧着御剑,一路跟回乾清宫,汤斌他们竟还在筵席上坐着等。

      皇帝从满堂桌椅间穿过,走到暖阁门前,挥了挥手:“都回吧,我也乏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也只能一起谢恩告退,纷纷披上外袍离去。

      汤斌戴着木头朝珠,穿着件旧羊皮袄,挤在一众狐铅、天马、猞猁狲中间,分外显眼。

      余国柱取笑他:“都做到六部九卿了,也不舍得置身好行头。这里人人身披海龙尾,帽檐个个是熏貂,只有您一位穿羊裘的尚书,是等着陛下赏吗?”

      汤斌从卷曲的羊毛里伸出手,摸了摸余国柱的袖子,意味深长地笑:“这狐裘好是好,但听闻价值百两,要本官一年俸禄才买得起,也许各位大人都不吃不喝吧。”

      周围人一圈人都笑起来。

      余国柱讪讪自语:“又不只吃俸禄,家里不是还有地嘛……”

      勒德洪从后背拍了他一掌:“你说你,没事非惹他作甚!”

      明珠拽着曹寅回到花枝胡同,命他叫家仆开了门,带人闯进院里,将沈宛拿住。

      因见她反抗得厉害,还频频伸手嘱咐:“小心些,小心些,别弄出伤来。”

      沈宛挣得披头散发,指曹寅骂道:“狗官!是你卖了我!收了他的好处!”

      曹寅羞愧难当,亦不敢正眼看人,只小声说:“相府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豪门大户,你跟着他回去,将来衣食无忧,母子俩也算是终身有靠,可能……要比在外漂泊好。”

      明珠立即冷笑:“就她?玩意儿一样的东西,也配给成德做妾?我只认这个孙子,等她生完了就干杂役去。”

      曹寅难以置信地望着明珠。

      “我又不是你家的奴才,凭什么给你家干活?”

      “我说是就是,被我儿收过就是了。”明珠指挥左右,“摁住她,拿被子裹着捆起来。”

      沈宛一口咬在人手上,扭身就要往外跑,很快又被两个人架住。

      曹寅十分不忍,也蹙着眉说:“你不要白费力了,仔细伤着自己。”

      沈宛便伸手抓打,又企图伸腿踢他:“我早知道,你们就当我是件东西!千里迢迢把人弄来,只为给哥们解闷使!哄着他高兴!现在他死了,就不想管我了,要把我打发了!”

      曹寅回嘴分辩,越说越小声:“不……我是受制于人,没办法……”

      “叫更大的官一吓唬,你就软了!不是吗!狗官!都是一路货色!”沈宛红着鼻子干哭,“就算是一块吟诗作词,也从没把我当过朋友!吴汉槎发配东北,都豁出命去救,那时怎不说宁古塔也很好呢!”

      曹寅已经说不出话。

      明珠不屑地哼了声:“说这么委屈,当初要不是你勾引他,他能反复去找你?我儿又不是那样没见过世面的人。”

      “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他又怎么啦!就活该倒霉吗!”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哪轮得到一个奴婢贱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一会工夫,安三果然抱了床被子来,众人七手八脚将她包住了,扛起来往外走。

      明珠在旁扶着:“小心抬,不要摔了。”

      曹寅追着跟到门外去,听着她一路骂:“狗官!都是一路货色!狗官!”终于被塞进马车,在车轮滚起的沙土中越行越远。

      他慢慢坐下,在门口的石阶上发愣。

      安三走出来,拍了拍他肩膀:“内刑部?曹老爷?”

      曹寅抬头看他,一脸迷茫。

      “您用不用进去看看,看还有带走的东西不?我们要收房子了。”

      他先是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攀住门框爬起来,进屋里转了一圈。

      柜中床上皆是些女子穿戴使用之物,书桌上放着做了一半的童鞋,窗台上还有刚咬断的线头。打开妆匣,首饰底下零散压着几张词稿。

      曹寅拿起来,瞥过两行,见写道是:“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便赶紧找了个盒子装好。

      安三问他还有要拿的没有,他也只是摇头,抱着盒子走出门。

      太阳缓缓下沉,橙红余辉照着光秃秃柳枝,什刹海结了层厚厚的冰,有孩童在上面拉爬犁。

      灯火伴着炊烟升起,歌吹声渺渺茫茫。从酒肆楼台里透出的光,看起来总是很温暖。

      恍惚中有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王煐撩起帘子叫嚷:“这么巧啊楝亭,要上哪去?”

      曹寅咧开嘴笑了笑:“我也不太清楚……”

      赵执信冲他招手:“上来吧!一起!”

      “算了,改日吧。”

      刘廷玑从车里伸出头:“腊月二十,南书房翰林院都封印放假了,我们吃酒玩去!来啊来啊!”

      他还是摇头:“下次,下次再约。”

      “那回见咯!”韩菼于是拽紧缰绳,继续驾车向前。

      曹寅敛起笑容,朝西苑边上的胡同走去。
      傍黑天高士奇家门口排着长队,他看得莫名其妙,也挨号站在队伍后面。

      排前面的人回头跟他搭话:“我是御史王大人家里的,你是谁家的?”

      曹寅实话实话:“慎刑司曹子清。”

      那人点头,仿佛很明了,又问他:“你拿的是什么,古董吗?”

      “算是……字画吧。”

      “字画也挺好,我是古玩,反正不能直接使银子。”

      曹寅附和:“还是银子好啊,物件都是花银子买的。”

      “可不,花钱送礼,买消息打听皇爷心思,一样是为了挣更多的银子。”

      皇帝酣睡了整个下午,醒过来时,宫里各处已经点了灯。他只觉得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梁九功上前问:“皇爷想用膳吗?”

      他摇摇头:“叫曹荃进来。”

      曹荃来了,他又问:“你觉得你哥哥,现在气消了吗?”

      曹荃心中极为难,脸上表情也不好看:“那个,他脾气时好时坏,我真猜不着。”

      “不要紧,你母亲在家吧?咱们看看她去。”

      说完穿戴起来,从西路出紫禁城,进西苑三海,路过了耶律德光筑起的团城,绕过了完颜雍建成的广寒殿,穿过了朱祁镇开挖的南海,走到兔儿山灵济宫附近的胡同里。

      曹家影壁前停着一辆车,有人正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皇帝瞧他有几分眼熟,随口问:“你主人现在家中吗?”

      叶藩回头一看,眼睛睁圆,舌头卡壳:“我……不……我刚从广州来的……”

      皇帝拿起珐琅器瞅了瞅,自言自语道:“倒是置办了不少洋货。”接着就走进院里去了。

      高士奇的管家挨个叫人进去,最后看见曹寅,慌忙跑回了门里。

      不一会高士奇自己迎出来,板着脸责备道:“为甚不直接进门,你这又闹什么鬼?”

      曹寅摊手:“有事想找你说说呢,想不到你日理万机。”

      高士奇抓住他胳膊,将人一路扯进书房,命家仆端上茶果。

      曹寅翘腿坐下,把牛奶和盐倒进浓茶里搅合,皱着眉悠悠说:“玩得这么悬,可是很容易出事。”

      “这些都是我拿皇恩换来的,皇恩都是我卖力气换来的,有什么不对。”高士奇哼了一声,“你说你自己的事就行。”

      曹寅一气将奶茶喝完,放下碗,正色问:“高江村学士,我到底算不算是你的门生?”

      高士奇笑了:“老夫这辈子一共就两个门生,你平日里根本不当我是先生,另一个我也没胆子让他叫我先生,今天又突然提这茬做什么?”

      “你学生今天差点让人欺负死了,你管是不管?”

      “哦。”高士奇挑眉,“我还一直当你是木的呢!原来也知道疼啊?”

      曹寅不说话,长吐出一口气。

      高士奇问:“明珠是不是?我下午看见他挑唆皇上来着。”

      曹寅做了个刀砍的手势:“岂止挑唆,他差点拿剑劈了我。”

      “嚯!”高士奇瞪眼,“为什么?”

      “唉,也不堪与人说……”

      “我管不了你俩这些破事。”高士奇也叹气,“但要动明珠的话,这种庞然大物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扳倒,得沉住气。”

      曹寅点点头:“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不然心里憋得难受。”

      然而高士奇越发精神起来,整个人非常入戏:“俗话说得好,杀人得借刀啊!但趁手的好兵器从哪来呢?”

      曹寅斜眼瞅他:“从哪来?”

      “要么学孙大圣四海找寻,要么学鲁智深自己打造。”

      一时吃完酒饭,曹寅回到家中,晕乎乎去后院见母亲。

      堂屋里灯火通明,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孙氏瞧他迷糊着摘帽子解外袍,小声对人抱怨:“看他大晚上也不着家,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

      曹寅随口反驳:“没有鬼混,就是去高士奇家串个门。”

      男人也问他:“天天在宫里都见不腻,下了值还有话说?”

      “在家当然跟在宫里说的不一样。”曹寅突然一愣,扭头细看,原来皇帝也坐在桌上,一家人正围炉涮羊肉。

      “我不是来找你的,快过年了,来看看孙嬷。”

      曹寅笑着搓搓手:“那不打紧,都一样,反正我还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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