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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稗官野史岂能绝,香草美人吟到今 ...

  •   太医翻开汤斌的眼皮看了看,转身对着众人叹气摇头。

      郭琇整个人瘫软下去,趴在床边哭得涕泪交流。

      汤斌的夫人抱了一个匣子走过来,对皇帝躬身下拜,哽咽说道:“我家老爷一辈子真没攒下什么钱,他只要看见别人有难处,便要散财出去。家里平日不过吃些豆腐白菜,连儿子买只鸡也要被他骂,到最后就剩下这八两银子。”

      皇帝不住点头,转身吩咐明珠:“汤老的确是个清官,他教导太子也算尽心尽力,厚葬吧。”

      明珠闻言,赶紧走到大门口,对街上聚集的百姓说:“圣上有旨,将出内帑厚葬汤斌汤大人!”

      民众有人叫好,有人哭泣,更多人议论纷纷。

      皇帝又向汤家人劝道:“但做官为政的事,不是手头清廉就足够。我处置他有很多缘故,不方便对外人说。如今汤老也算身后有名,希望你们作为朝廷命官的家眷,能尽力体谅,让苏浙商会的人散了吧。”

      汤斌夫人哭着点头。

      郭琇回身说:“人并不是我们找的,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南方人为何闹事。”

      皇帝瞥他一眼,“嗯”了一声,背着手走去门外。

      侍卫们见状,匆忙挡在百姓前头,围出一大片空地来。

      皇帝对着众人点点头,放开嗓音说:“如今天下太平,已多年没有抢夺民人入旗之事,今后也不会有了!无论满洲官员还是汉人官员,晋升贬黜都是常事,大家平常看待即可,不要相信有心人编造的谣言!”

      百姓们听了,又乱糟糟点头议论,逐渐向四方散去。

      皇帝一边朝马车走,一边低声责备明珠:“出这么大的事你不早来告诉我。”

      明珠也小声分辩:“我不是怕……打扰圣上散心吗?”

      皇帝无言以对,踩着朱漆木梯上了金舆。

      那厢高士奇和徐乾学还在劝郭琇:“人已去了,命该如此,你也尽量想开些吧。”

      郭琇抹一把泪,咬牙瞪着他俩,脑门上都是鼓起的青筋:“现在才说这种话?当日他受委屈,二位大人怎不帮着说说话!”

      徐乾学马上指着他:“冤有头债有主啊!该找谁算账你心里别迷糊!先前大旱那次,若非汤老维护董汉臣,他可就被明珠和王熙斩了!我们也是人在内阁下,不得不低头。”

      高士奇来回看了看他俩,抬起手掩住嘴说:“汤老这件事,你若说算了,那就真算了,咱们都揭过去不提。你若想好好算算账,我和老徐出面硬杠肯定是不敢,但私底下能帮肯定是尽量帮。”

      徐乾学跟着猛点头。

      郭琇默默握紧了拳头:“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帝回到紫禁城,没去慈宁宫请安,先往毓庆宫看太子。

      胤礽一见父亲进门,迅速把手里的书坐到屁股底下,埋头写大字。

      皇帝走到他旁边说:“你老师汤斌去世了,按道理,出殡那天你得去他家祭奠一下。”

      胤礽正点头说好,皇帝突然伸手,把他坐着的书抽出来,胤礽挡也没挡住。

      这本书封面上没有题字,太子正翻看到第二十七回,回目上写的是《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皇帝立时大怒:“这是谁给你的!”

      胤礽缩着脖子不说话,皇帝又回头问:“你们哪个给他的!”

      满屋里太监和伴读都下跪磕头不止,一叠声否认个不停。

      他回身,继续皱眉瞪儿子,胤礽低着头扣手:“我自己拿的。”

      “哪里拿的?”

      胤礽又鼓着嘴不吱声。

      皇帝只好再拿起书来翻看,果然看见了几行熟悉的字迹批注,他立刻拽起儿子向外走。

      会计司里排着一长队等待报账核销的人,见皇帝领着太子进来,立即慌成一团,忙着要拜要磕头。

      不料皇帝大呵道:“都滚出去,把门关上!”

      曹寅坐在堂前桌案后面,目瞪口呆看着满屋子人跑了个精光,大门“砰”一声被合上。

      玄烨走过来,将一本书摔在他面前:“我要审审你,这东西怎么到保成手里的?”

      曹寅大惊,忙起身从书柜上拿下个硬纸匣子,打开数了数,果然少了一本。

      他跺跺脚,回头问胤礽:“祖宗,你是几时打哪拿的啊?”

      胤礽噘着嘴,眼珠子滴溜乱转:“就前几天,乾清宫的炕桌上。”

      玄烨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

      曹寅无奈咂嘴:“嗨,小主子,你什么都随便拿呢?也不打声招呼……”

      玄烨立即伸手指他:“我叫你不要拿进去,不要拿进去!你非拿!这下好了吧!”

      “哎呀……看就看了呗,谁小时候还没看过?我知道他早就有房里的事了,又不是看不懂。”

      胤礽亦是一惊,斜眼瞅他。

      “这跟真人能一样吗?这比真人上瘾多了!一旦迷进去就不可救药了!”皇帝拿起书来,用手拍得啪啪作响,“我明天非下道旨,把这些玩意给禁了不可!”

      “哪就不可救药了?我不可救药还是你不可救药?这书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写世道人情写挺好的嘛,诗也还是很好的啊……朝随金谷宴,暮伴红楼娃,休道欢娱处,流光逐暮霞。”

      胤礽微微点头。

      皇帝几步迈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你要非跟我论这个,那本《板桥杂记》里怎么说的?他就是借艳冶之传发兴衰之叹!那些浪荡文人不服朝廷管束,不作正经文章,不来辅国理政,就整天写些这种东西,读书还不如不读,连农夫商户都比不上!我必叫他们死了这条心!”

      曹寅说:“可是……”

      “没有可是,淫词小说富贵之人看了起码有处发泄,若被那些光棍流氓看了去,又不知惹出多少案件麻烦来!该禁还是得禁。”

      曹寅伸手:“可是你先把书还我。”

      “还什么还?再提把你也吊在葡萄架上!”皇帝将书往袖筒里一卷,背着胳膊就走了。

      曹寅立在原地,小声嘟囔:“你看就看,也不藏严实点。”

      胤礽白他一眼:“我哪知道他那个点突然过来啊!”

      长安大道连狭斜,金鞭络绎向侯家。

      京城里的文人最先得到消息,难免颇有微词。

      刘廷玑在饭局上透漏:“给事中刘楷作了一本,说眼见路边书肆出赁小说,百十本皆不经诲淫之书,上头顺势就准了,表示要禁,立毁旧版,永绝根株。”

      蒋景祁痛饮一杯烧酒,呛得呲着牙直皱眉:“我寻思这不就说的我吗?好家伙!两天没敢开店门,专门藏在家里撕书烧书,连版我都劈成柴烧了!”

      宋荦举着筷子大笑:“圣上说的可是淫词小说,你有那么多淫的吗?可别把库存都当□□烧了啊!”

      蒋景祁撇嘴冷哼:“淫不淫的谁说了算?金莲貂蝉都是□□,曹操睡了张绣的嫂子,取经路上从不缺女妖精,更别提什么三言啊二拍啊,昭阳趣史,封神演义……我若是被朝廷拿了,大人能保我没事吗?”

      “你这就强人所难了,自古以来政令总有模糊之处,如何拿捏全看庙堂的心思。不光你一个卖书人怕,我们从政的更怕这个。”

      正说着,忽听闻众人拍手笑道:“了不得,大忙人可来了!快先罚一杯!”

      宋荦抬头瞧,是曹寅带着个华服男子进入酒肆,正接过酒盅来饮酒。

      旁边坐的岳端赶紧起身上前,对着曹寅身后之人拱手作揖:“平郡王吉祥。”

      对方也笑着向他回礼:“端贝勒吉祥!我四爷爷近来身子可好啊?”

      “还行吧,阿玛毕竟也上岁数了。”

      宋荦见状匆忙对左右说:“你们吃着,我还有篇公文要写,今夜少不得要熬上一宿,就先回了。”

      曹寅眼瞅着宋荦从桌子后面绕过,推开雕花木门走出去,便没事人一样坐到他空出的位子上。

      韩菼一面喊人来更换碗筷,一面对他笑道:“年前就想约你,偏生你没有空,我们想着……”

      “楝亭?总算见着你了!”禹之鼎一下把双手按在他肩上,边讲话边喷酒气,“我给容若画了幅小像,以作纪念,你看看像是不像?”

      曹寅接过卷轴打开,犹豫着皱眉:“像也算像,但脸怎么这样黑?”

      “塞外的人,骑马射猎不都这样?”禹之鼎嘻嘻笑,又递过来一轴,“喏,我也给你画了张,天香满园图。”

      曹寅又展卷一看,是个白里透红的小生站在园林里:“这又……怎么像个白脸的弄臣?”

      禹之鼎捧腹大笑,笑得扶着墙,几乎要站不住。

      韩菼伸手把曹寅拽回来,小声耳语:“你休要理他,他从日本回来就疯了,画的人都奇形怪状。”接着拾起刚才的话头,“徐公子他们眼下正编一本近代女词人的集子,问你要不要一起?”

      曹寅慢慢将画卷起来:“哪个徐公子?”

      “就是徐乾学徐大人的公子呗,徐树敏。”刘廷玑在他右边嘀咕,“我和宋荦、孔尚任、王士禛都有参与,各人负责审阅一部分。”

      “可以啊,听着有趣。”曹寅一口应下,又问他,“你们所说的女词人,都是真的女子吗?我有个认识的女人写了些诗词,能不能放进去?”

      “不是真女人,还能是我们假托的香草美人?”韩菼举着箸在他左侧发笑,“闺阁中本也有诗人文人,像秦淮八艳、蕉园诗社这些,总应该有人作传,你认识的女人当然也能放进去。”

      纳尔图正倚在栏边,听楼下的伶人唱弹词,闻言便扭头问他们:“现在出书管得正严,你们还要顶风作浪啊?”

      酒桌上的人们瞬间入定,都安静了一阵子。

      灯红酒绿的欢场楼台,惟有郭琇在角落里嘿嘿发笑:“他不让写,你们就不敢写了吗?没了大元朝,一样有西厢记。死了姓朱的,照样唱牡丹亭。”

      刘廷玑跟韩菼都微微皱眉。

      曹寅听着这话不对,便开口圆道:“书籍并非都是淫词,僧道也未必都是□□。只要不写那些污秽不经之语,记述往日闺中姐妹之情、夫妻画眉之趣,又有何不可呢?若世间只剩下正经书,那也好没意思。”

      郭琇盘起胳膊:“曹大人,这话你是替谁说的?你的意思是他的意思吗,你能代他保证吗?”

      曹寅默默盯了对方一阵,摇摇头:“我不能。”

      郭琇哼了一声,仰面而笑。

      “但是当今市井,不管是穷人解闷,还是富人消遣,闲书一定少不了,不是说禁就禁得完的。关键是写些什么,怎么个写法。”

      郭琇向前倾了倾身子:“那么你是说淫的写法就不对咯?”

      “诲淫诲盗自然不对,但人分贤愚善恶,风月文字肆意流传,就难免有人学着做恶,朝廷总不能听之任之。”

      “恐怕是有些人自己不敢读不敢写,怕把持不住,还偏要赖在别人身上。”

      曹寅拍案而起:“我哪里不敢!”

      刘廷玑忙拽住袖子拉他:“唉,这个也可以不敢……”

      纳尔图原是跟来散心解闷的,眼下更被这帮读书人吵得心烦,越发显出楼下女人软糯的唱腔好听。

      “太平之时嫌官小,离乱之时怕出征。文官好比和刀成,武官好比刀把样。我朝妄有千元将,都是贪生怕死人……”

      他嗑着瓜子听得摇头晃脑,散了席便带随从去问那弹琵琶的伶人:“可愿到我府上唱去?赏钱管够。”

      不料店里瞬间就涌出好几个打手:“什么人!出去出去!今晚张大人府上早定下了!”

      “哪个张大人?”纳尔图心中愈加烦躁,“京城里有的是张大人。”

      “就是湖北巡抚张大人,怕了吧!”

      纳尔图往地上啐了口痰,仰头笑道:“我当是谁呢……来人!给我堵住嘴,打断胳膊腿!”

      女弹词吓得赶紧抱着琵琶钻到桌底下,只听得外面一阵叮当乱响伴着吱哇乱叫,地砖也震得颤个不停。

      片刻后才有只戴着戒指的手朝她伸过来:“这位师傅,跟本王走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伶人只得随他回去。平郡王心满意足了一宿,第二日便有官司上门。原来那知味楼的老板并不抗揍,躺着哀嚎了半夜,天不亮就咽了气。家里人立即用席子抬着他去了顺天府衙。

      纳尔图眼见无法脱身,也只好亲自去宗人府,将原委简单交代清楚。结果没过多久,皇帝又喊他进宫里去问话。

      他心中并未感觉十分了得,随便跟着太监走到武英殿外,一股沉重浓烈的香气便袭面而来,呛得人捂着口鼻直咳。

      皇帝下半张脸蒙着白布,从东边偏殿走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瞪向他。

      纳尔图忙弯腰上前陪笑:“叔叔调香玩呢?”

      “制药。”皇帝将白布扯下来挂在脖子上,指着他的脑门训斥,“你阿玛一走没人管教你,就由着自己到处惹事!”

      纳尔图小声嘟囔:“侄子也并非诚心要打死人,只因他们全不拿我当回事,才一时上火没忍住……”

      “你又没带仪仗行头,自然没人认得出。拿银子砸不成吗,肯花钱要什么没有?”

      “可是叔叔,凡事靠花钱就跟普通人一个样了。”纳尔图皱着眉辩解,“咱们原本是山林里吃肉的豹子,怎能跟吃草豆的牛马学呢?”

      皇帝听了,烦得直摆手:“胡扯什么!你是个人,不是什么虎豹,先学着当个人吧,回家闭门思过去!”

      纳尔图心里很不服气,继续追问道:“怎么说不是呢?圣上年年带着我们到关外去围猎,不就是怕安稳日子过惯了,失却了这身野蛮气?我见叔叔从小就很喜欢射猎,我也很喜欢。心里再有无名邪火,只要骑上马砍杀一场,浑身都舒坦了!但侄子也明白,打猎不过是杀人的替代,因不能随便杀人,才改成去打猎的,杀飞鸟走兽哪比得上杀人有意思?”

      皇帝被他一番胡话惊到错愕,半响才骂了一句:“你懂个屁!”

      偏殿的烟道里有白烟冒出来,周遭的香气也愈发浓重,人仿佛淹没在一片蔷薇海里。

      “有些事,装假就是比来真的更好,看人演戏比自己过日子有意思,打猎比打仗轻快得多!”他向前凑近纳尔图,贴着对方耳朵低语,“若是我让你随便杀人,杀人很快也不好玩了。”

      房间里灶火上烧着大铜甑,下层煮着沸水,上层铺满厚厚一层蔷薇花,漏斗形的铜罩扣在甑上,顶部伸出一根长长的金属细管,弯弯曲曲盘绕着,连向远处的玻璃瓶。

      曹寅脸上也围着布,指挥两个御医往铜管子上浇冷水。两人忙得满头是汗,都将信将疑问道:“大人,这样真行吗?半天没见有东西出来呢?”

      曹寅到玻璃瓶处瞅了瞅,又低头翻书,喃喃自语:“但南怀仁就是这么写的……啊!有一滴出来了!没错的!”

      铜管尽头一滴连着一滴,有无色透明的液体落下来,掉在玻璃瓶里。

      皇帝边蒙面边走进门,站到他身后问:“怎不等着我回来再制?”

      “趁着刚摘的花新鲜,放久了不好。”曹寅扭头看他,“怎么着?平郡王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好话?狗嘴吐又不出象牙,我把他爵位削了,换给他弟。”

      “哦。”曹寅盯着瓶子里越积越多的水露,轻轻抿嘴,“死了一个人,换一个王爵。”

      皇帝冷笑:“就算是你在外头打死人,也不可能一命抵一命,说这些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说说。”他看见瓶中装满了,便又拿了一只空瓶换上。

      皇帝盘起手臂,继续抱怨:“你是不知道,你回南京治丧那年,我在太和门考试旗下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题,结果交了八百张白卷上来!如今这些子弟,不成器的太多。”

      曹寅举起花露,晃了晃瓶子,阳光穿透玻璃,一片五彩斑斓,放在鼻子前吸气,花香味似有若无。

      他眯起眼说道:“既然生来有官府养,自然就难以用功。连皇庄上养的庄户,干活也没有雇来的佃户卖力。然而又无法不养,养人就是养废人,让无所事事,叫虚度光阴,等着可能有用的机会。”

      “还真是这个道理。”皇帝慢慢颔首,“人但凡有别的活路,能凭本事吃饭,为主子赴死就难了。可要都是这种废人,除了拿来填命也没什么大用,还是得逼着学点东西。”

      凡物之有质者, 皆可取露,于万千花蕊中提炼出点滴精髓,盛放在这几寸高的小小容器里。

      曹子清解下遮脸的布巾,对着手中的瓶子嘬了一口。

      “你干什么!”皇帝劈手夺下来,急忙呼唤屋里干活的御医,“水,快拿漱口水来!”

      曹寅给呛了一下,低着头咳嗽,皇帝拿杯子递到他嘴边,他就含了口,吐在旁边唾盂里。

      “多大个人,一不留神你就作死!”

      曹寅边用手背擦嘴,边嘿嘿笑:“我见本草上说,蔷薇能清暑热顺脾胃,想来这东西跟煮的汤剂效用也差不多。”

      “理虽一体,但熬药不过使几钱几两,眼下几十斤才蒸出这一小瓶,总应该兑了水再用。药不对症便是毒。”皇帝嘴里念叨着,将瓶口用螺丝银盖拧紧。

      曹寅朝他伸出手:“甘露是饮,其不寿者八百岁。有毒小人也求之不得。”

      皇帝攥着瓶子往后缩。

      曹寅继续往前伸:“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

      玄烨一咬牙,将花露搁在他手里,转身对大夫们说:“草木有药性者,应该都能取炼,我已命翰林院增补《群芳谱》,将来你们再多添些人手,就照着那书上,一样样蒸制试验。”

      曹寅忽然噗嗤一笑。

      皇帝回头:“你笑什么?”

      他捂着嘴晃了晃手:“并非笑万岁爷,只是想起个前朝的笑话来。陛下听说过炼尿尚书吗?”

      皇帝摇头。

      “就说那嘉靖帝好长生之术,最迷信装神弄鬼的方士,有个叫顾可学的,就捣鼓了个秘方,用童男女的尿炼取秋石丹,因此飞黄腾达。正所谓,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

      “呃,那得什么味啊……”

      曹寅正色举起手:“来,圣上,干了这碗尿!”

      皇帝一愣,上去就踹他:“去你妈的!”

      曹寅笑得捂着肚子蹲下:“我错了,真错了,再不敢……”

      “放屁!找揍!”

      两个御医都张着嘴看得出神。

      皇帝直起身拍拍衣袖:“一会收拾收拾,带上老祖宗去畅春园。”

      曹寅捂着脑袋抬起眼:“也带上娘娘们吧,不然总待在小院子里,怪闷人的。”

      “唉?”皇帝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他,“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也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吧?”

      “嗨,我想说就说了,您别琢磨太多。”

      皇帝又看了他一会,默默点头。

      不曾想,太皇太后一听说换地方,便很不开心。

      “怎么又搬家呢?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些爷们就喜欢搬家。原来的房子很好,非要搬来这,结果遭了多少罪!现在又要搬,你们要那么些房子干什么?”

      太后帮着皇帝解释:“他没说搬家,就是去玩一阵,逛逛园子看看花。”

      曹寅也陪笑附和:“对啊,过几天还回来的。”

      “西边不就有园子?”老太太直勾勾瞪他,“我知道了,你是想把我骗出去,到野外伺机报复。”

      曹寅倒吸一口气,困惑地四下看,苏麻暗暗对他摆手,让他躲到后面去。

      玄烨蹲下牵住老太太的手,笑着哄她:“好好的没怨没仇,报复什么啊?咱们一家人,一起过去住,没人能害奶奶。”

      太皇太后低下头,对他小声说:“有仇的,他是恨我杀过他,才故意到咱们家里来。”

      玄烨顿了一下,点点头:“好,那我把他赶走。”他转身喊,“快把他打出去!别再放进门!”

      一群宫女们都凑上前,佯装拍打驱赶,把曹寅赶到屋外走廊上。

      曹寅一脸尴尬,李熹看着他发笑,瞬间想起些什么,又赶紧板起脸。

      接着听见里面皇帝的声音:“我生日快到了,今年一块去花园里给我过生日,好不好?”

      老太太问:“可你生日不是正月吗?”

      “奶奶,我生日是三月十八。”

      “哦!”她长叹一声,像是听明白了什么,“那咱们就搬过去吧。”

      因皇帝日益在园里常住起来,西直门、德胜门也都早开晚闭,留给上朝的大臣们往返。

      徐乾学和徐元文大半夜就坐着马车出城,在车轮的颠簸里打着盹。

      “……这路也太不行了。”

      “我听内务府的说,过一阵就要运石板来铺。”

      “那万岁爷这是作长久打算了?咱们以后天天来回跑二十里,可实在遭不住。”

      兄弟俩沉默了许久,徐元文又开口说:“平郡王托我找个人,参湖北巡抚张汧一本。”

      徐乾学眼睛睁开一条缝:“我朝不比前明,言官没有实证,不让随便参人。”

      “实证还真有,他确实向盐商勒索摊派银子,连市场上摆摊他都收钱。只是参了这一本,肯定明着开罪明珠。”

      “我得罪他还少吗?如今再多些也不防事了,能断他一臂反而好。”徐乾学搓了搓脸,整个人清醒过来,“拿纸笔,我这就拟一篇。”

      等到了畅春园外,徐元文便找到属下陈紫芝,将写好的奏章塞给他,又安排车夫到附近转一转,如果价钱合适,就买下几间民宅。

      皇帝一早至花园内门听政议事,听完陈紫芝上奏,盯着底下众人来回看:“张汧若果真如此行事,你们有保举过他的,有跟他共事过的,都没有发觉吗?”

      大臣们皆有些疑惑,没人出声。

      皇帝便问:“陈廷敬,当初是你举荐的他,你怎么说?”

      “此人是臣同乡,平时性子是比较乖戾急躁,其余也看不出什么。”

      又问张玉书,也是说:“我听说他名声是不大好。”

      只有明珠开口道:“这些都是风闻之语,并无实物,只凭陈御史偏面之言,就说巡抚贪污,实在证据不足吧?”

      徐乾学立即拱手上前:“我朝确实严禁风闻言事,弹劾不能凭传闻,要讲求实证。因世祖章皇帝时,有人以此伐异党同,挟私报复,故不许以风闻浮词擅自入告。”

      皇帝点点头。

      “然而臣以为,官员的罪行往往极为隐匿,仅凭一二科道御史之力,难以查尽查实,查不实便不敢说,以至于有些传闻,人人尽知,人人不言,独不敢告知皇上。”

      明珠质问:“你说的是什么传闻?”

      徐乾学对他笑笑:“我只是举个例子。”又对着皇帝鞠躬,“臣以为言路宜宽,核实宜严,此乃正途。”

      明珠继续追问:“可科道是朝廷耳目之官,本就该据实而言。我们哪有那么多人力物力一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查案子?”

      梁清标突然插嘴:“言官参的实便罢,若参不实便处分言官,不就行了?”

      “那大家肯定都害怕被罚,更不敢说话了。”

      此言一出,朝上果然没人再继续说话。

      皇帝喘了口气,拍拍手:“这样,先派于成龙和马齐去湖北,把这件事好好查一查,查清楚了咱们再说别的。”

      于是众臣退朝,纷纷离开花园。

      徐乾学一出大门,就看见他的车夫过来说:“打听的南门这一片曹家买下了,东门外也都是高士奇的地,老爷要是想买,得去找他们主子商量。”
      徐乾学只好背起手,啧啧感慨:“王八蛋们下手真快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六年,上曰:淫词小说人所乐观,实能败坏风俗,蛊惑人心。朕见人乐观小说者多不成材,是不惟无益,而且有害。至于僧道□□,素悖礼法,其惑世诬民尤甚。愚人遇方术之士,闻其虚诞之言,辄以为有道,敬之如神,殊堪嗤笑,俱宜严行禁止。

    宝钗:……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话,说的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应“是”的一字。
    有件有趣的事,元春省亲的时候,林黛玉所作应制诗里有一句:“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金瓶梅》葡萄架那回的回末诗是:“朝随金谷宴,暮伴红楼娃。”
    《众香词》,是一本中国明末清初的女性词选,收录了明末清初女词人共382人,身份包括显宦妻女、士族女性、歌妓、婢妾、尼冠、宫女等,词作总数共1493首,为现今可见明末清初女性词坛最全面的反映。《众香词》共六卷,每卷皆列有四位审阅者及四位族里审定者,《凡例》当中又记述一众协助编集的文人共四十六人,减去角色重复的九人,《众香词》的编辑集团,实有九十人之多。这群人有王士禛、李宗孔、宋荦、刘涵、王顼龄、曹寅、崔岱齐、孔尚任、刘廷玑、狄亿、柯煜、扬岱等,甚至有抗清遗民屈大均。其中沈宛被放在“书集云队”一卷之中。
    康熙二十六年,平郡王纳尔图打死无罪人又折二人手足,革去王爵。
    露房位于故宫武英殿的东间,康熙六十一年将其隶属于武英殿修书处下的监造处, “专司合药、蒸露、造鼻烟及西洋胰子等事。”露房之所以属于修书处, 是因为印书所用的纸需要用芸香熏蒸, 可免虫蛀, 是修书的一道程序。“武英殿造办处写刻刷印工价”记载了当时露房医生的伙食及蒸露材料的采买情况, “露房医生四名, 每日行分例饭二分, 每日每分猪肉十二两, 米九合。”“露房蒸做镪水拾觔, 用火硝贰拾伍觔, 黑矾五十觔, 硇砂五十两, 行木柴二千觔……。”“蒸芸香露壹甑, 用芸香二十觔, 按时采买……”镪水是通过化学萃取的强酸性液体, 芸香露则需要通过蒸馏获得, 可见, 这四位医生在露房中进行类似早期化学实验的工作。
    据相关记载还可知, 清代帝王常将这些药露赐给文武大臣以示恩典。如康熙三十五年十一月, 在亲征噶尔丹的途中, 他听说将军萨布素患病,立即写信给皇太子, 命“以朕处所有西洋药露尽赐之”。并说:“前自京师遣来副都统巴林, 病系劳症, 欲以赐之, 此露已尽, 不可不备。此谕一到, 贮于数小玻璃瓶内寄来。”
    乾隆十年的进士李英有诗《春明纪事》云:“玉阶行绕殿西厢, 校勘分司浴德堂。密室砒平规茧瓮, 铭盘犹袭御香香。”至乾隆三十四年,“以(露房)事务简少,将医生四名拨回御药房,以后如需用再向御药房传唤,应役毕仍行退回。” 又至乾隆五十一年内务府查核广储司六库等处存贮物品时,“黑白芸香等物各有千余斤,一年武英殿蒸露所用无几,经年久贮,不无变味” ,同时提议“莫若随时估变,以归简单”。可见此时,露房的工作已经大量减少,存储的芸香已变质。
    后来清人姚元之曾在《竹叶亭杂记》中记载嘉庆帝将储藏多年过期的花露分赐诸大臣:“武英殿有露房, 即殿之东梢间。盖旧贮西洋药物及花露之所。”
    据此而论, 《红楼梦》中提及贾府使用木樨清露与玫瑰清露这一情节实是当时这些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也与故宫现存武英殿药油的实物相符,确实是鹅黄笺子,螺丝盖小瓶。
    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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