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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蝼蚁偷生恋芗滓,虫蝇濒死活寒灰 ...

  •   曹寅回乾清宫的时候,皇帝正在跟高士奇他们说话。

      至尊的脸色看上去,仿佛比原先更差了点,他又疑心只是自己的错觉。

      “送殡出城那天,于成龙跟我说,天底下的官都被明珠卖完了,你们以前知道不知道?”

      众人听完皇帝的问话,半晌没有吱声。

      最后是高士奇上前,把一叠账簿书信递到他手里,小声说道:“人皆怕死,我等亦然。”

      皇帝就随便翻了翻那些纸张,又摸摸下巴,嗤笑了一声。

      他脸上的胡茬许久没剃,已经积攒成黑色的短须,显出一圈清晰利落的形状。

      “明珠再厉害,能比从前的四辅臣还厉害?要除也照样能除去。”

      徐乾学在一旁摇头叹气:“他向来礼贤下士,身边有很多能人啊……若处置掉也甚是可惜了。”

      皇帝于是一挑眉:“是啊,我看出来了。凡有会晤之时,科尔坤和弗伦都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勒德洪跟余国柱也全都向着他。他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他想用的人能都用得上,廷议全都是走过场,近来越发张狂了。”他接着问曹寅,“有发现相互勾结的实证吗?”

      曹寅便将带来的书匣放在他桌上。

      皇帝打开翻看,越看眉头越紧,周围人都屏着气。

      郭琇自个儿站在后面,突然就嘿嘿嘿笑了起来。

      皇帝不由抬起头:“你笑什么?”

      “臣想起个笑话。”郭琇笑着揉眼睛,“那个余国柱啊,有个外号叫余秦桧。每年明珠做寿,他都要馈献万金,且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呢!离任江宁前竟然跟汤斌要四万两,汤斌穷得叮当响,自己妻儿都吃不上肉,上哪给他弄四万去?”说完乐得直拍大腿。

      皇帝一晃神,扭头看曹寅。

      曹寅忙凑过去,将匣子中的礼单找出来,给他指了指写着余国柱名字的那行。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连余秦桧这种名号都有,我岂不成赵构了?外头还有别的说法吗?”

      徐乾学揣起手,跟着附和:“类似的话,臣也有所耳闻。官场上有个口诀呢,叫做:要作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说的就是他俩很懂这里面的门道。”

      高士奇默默瞥他一眼。

      皇帝沉思片刻,又问他们:“既然现在有这种顺口溜,难道就只提到他俩吗?有没有说别人的?”

      前面三个人皆摇头,唯独郭琇很是愉悦地大声说:“有啊,有的,万岁爷!后面两句接着是,五方玉帛归东海,万国金珠贡澹人。”

      屋里霎时凉了下来,听不到一丝呼吸声。

      高澹人和徐东海都僵在原地,仿佛被施过定身法,不说话也不动作。

      曹寅偷偷看皇帝,皇帝煞白的脸逐渐憋到通红,抓起玉镇纸,就朝前猛砸下去:“滚……滚快点!”

      徐乾学被打中脑袋,捂着头连滚带爬往外跑,刚跑出乾清门就扭头揪住郭琇:“你小子发什么瘟疯!自己不想活也别拖上我们!”

      高士奇也恨得咬牙跺脚,抡起袖子捶他:“我得罪你了吗!青天白日坑我!”

      郭琇被他俩拉拉扯扯,踉跄着摔倒,边咳嗦边笑:“高……高大人让下官找个机会,参徐大人一本……徐大人也说,多留心高大人的闲话,找找他的把柄。学生没有办法,学生也只好从命啊!你们看,这不就都办到了吗?”

      徐乾学与高士奇瞬间一愣,转眼就互相厮打起来。

      曹荃带着众侍卫上来拉他们。

      郭琇趴在台阶上,笑得直捶地。

      “妈的,还诗人呢,还大儒呢!”皇帝又把毛笔摔出去,“这都是天天来给我讲史讲经的老师啊!结果什么玩意?狗屁!”

      曹寅站在旁边不吭气。

      “还有你,你也一样!有人写诗编排你吗?说你怎么怎么会办事,怎样怎样会捞钱的?有吗?”

      曹寅不敢应声。

      皇帝背着手在屋里绕圈圈。

      “其实你也是个奇人了,领着我大清的俸禄,养着前明的遗老,翻遍二十四史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曹寅偷偷抬眼看他。

      “瞅什么瞅?你拿着你家那棵树的画像,全天下的找人题咏,大把大把送钱给他们,我说错了吗?”

      曹寅就缩起脖子。

      “你又不是能隐身,办过的事还能没人知晓?我问问王鸿绪和徐秉义也能知道。”

      曹寅只好开口,小声嘟囔着:“……因为上次南巡用过这招,发现挺好用,就一直用下去……还有鸿儒科时落榜的一些人,也都联系着。不然他们跟飞花柳絮一样,慢慢的,就不知哪里去了。这些人经过的事,身上的学问,写过的东西,也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果然,跟我猜的也差不多。”皇帝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使劲揉着太阳穴,“南怀仁死了,就在今天晌午。”

      曹寅瞬间抬头,张开了嘴。

      玄烨用力喘几口气,抬手捂住脸:“我去看过他,才刚回来。”

      曹寅只觉得仿佛魂魄出窍一般,手上脸上酥酥麻麻,浑身都不真实,他迷糊着问:“那最后,留下什么话没有?”

      “让我帮他出那套书。”皇帝指了一下书架。

      曹寅就木然走过去,拿下书稿来翻看,上面画着地球和月亮,画着枪炮的造法,也画着剖开的人体。

      玄烨盯着掌心,缓缓张开手,又慢慢握紧拳头:“这……怎么给他出啊?我也只能,只能先答应着,好哄他放心走。”说完,狠捶了一下桌子,双手抱住头。

      曹寅感觉有东西顺着脸颊滑落,他用手背蹭了一下,回头问皇帝:“不然,我拿出去,偷偷刊印?不叫朝廷知道?”

      皇帝伏在案上,哭得肩头发颤:“这种东西不管谁印……都是妖言惑众祸乱朝纲……你又何苦去作死?”

      一个人去国离乡,远行了几万里,在陌生的国度把全部时间和毕生心血都凝聚在纸面上,却最终束之高阁,毫无用武之地。

      犹如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身着华服,又仿佛在空旷的原野上奏乐高歌。

      再用尽全力呐喊,也不会有一丝回音。

      曹寅站在宫殿里,整个被巨大的荒唐包裹住。一直以来对于智慧和才华的自负,和关于永恒和尊敬的想象,瞬间破碎到体无完肤。

      他对着玄烨伸出手,试图抓住点什么:“……还记得吗?你小时候非要跟他学天文,先生们不让,你就提前起床,把他早早叫来学够一个时辰再上朝……”

      皇帝撑着头恸哭不已,哽咽问道:“在你看来……他这本《穷理学》,难道可以流传出去?”

      “以程朱之理,当然不可。”曹寅摇摇头,又仰起脸,闭着眼大口吸气,“但至少让我抄一本,哪怕抄完只放在家里……”

      高士奇空着两只手走出紫禁城,既不骑马,也不坐轿,直愣愣游荡在大街上,逛了不知多久,忽听闻背后有人喊:“高相公?”就扭头去看,却不是别人,正是索额图的管家江黄。
      他打了个寒颤,一颗心如同热碗里浇进凉水,咔嚓裂作两半。

      霎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中自己又变回了包子铺前那个替人写信的穷书生,耗费二十年时光,做了一场大梦。
      “这个时辰,您怎么还有空在大街上溜达啊?”江黄过来拉他。

      高士奇对他笑了笑:“我也不大清楚。”

      “是有差事办吗?还是要往哪里去?”

      他缓缓摇头:“我也没什么差事。也不知往哪去。”
      江黄便咧开嘴大笑:“正好!我出来收账,也不急着回去。咱们哥俩好久没见了,找地方喝两盅。”江黄便拉着他到路边酒馆里,点了菜,倒上酒。

      “自从你发达了,搬出去住在皇宫边上,都不大回来请安,老爷提起来可不高兴呢。”江黄嘻嘻笑着,自己先喝了一杯,“我要是像你这么有学问,也能出去自立,该多好!”
      “我这样好吗?”高士奇认真问他,“也一样是天天提心吊胆,看人脸色。既要防着被人踩,又要找机会踩别人。”

      “那又怎样?你看皇帝脸色,底下还有更多人看你脸色呢!这不就是当官的好处嘛?”

      高士奇就低下头,默默斟酒:“是啊,不错,确实是这样,就跟你当初告诉我的一样。”他嘬了一口火辣辣的烧酒,又小声问,“如果我丢了官位,我是说如果。再回府里跟你一起给老爷干活,你觉得怎样?”

      “快别瞎说!就凭现在的你,要真坏了事,他可不敢留你。”

      高士奇笑笑:“也对。”
      “其实你跟我说这些,我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江黄看着他叹息,“我素来知晓,你是最聪明最机灵的一个人,就算是宫里的麻烦,也肯定能应付得来!就像当初我偷拿主子的钱,你不让我跑路,劝我自己去认罪领罚,才好歹保全了我一条命……”
      高士奇突然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你保全了我的命……”
      “不是,前一句!”
      江黄眨巴眨巴眼:“我自己去认罪领罚?”

      高士奇仰头将酒喝尽,拍着腿自言自语:“是了,是了,果真只有这一条活路。”

      那厢明珠府里,也一宿不曾平静,他夫人攥着佛珠哭个不住:“你倒是在外头做什么了?怎么就惹了圣怒,落到这步田地?”

      明珠盘坐在桌边,一封接着一封写信:“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无益,以后想要从前的高位和声望也不可能了。”

      觉罗氏听了,哭得更加凶狠:“……苍天呐,这几年究竟犯了什么太岁!若还有成德在宫里,遇事好歹也能支会一声,何至于被一个奴才这样折辱!”

      明珠心里一阵烦躁,皱着眉摆摆手:“现在说这些也无益!须得想个法子,尽量保住些东西才是正经。”

      觉罗氏就拿帕子抹了抹眼泪鼻涕,问他:“那你有法子了?”

      明珠继续埋头写字:“有没有办法也要试试,我从前帮了那么多人,也该轮到他们报答我了。”

      数月不曾安眠的皇帝,满眼血丝坐在乾清宫的炕沿上,看着曹寅帮他解开衣扣,听着对方絮絮叨叨说话:“把衣裳都脱了睡觉,就能睡得沉一些。照从前情形看,你只要歇息好了,咳血的毛病肯定也能止住。这张熊皮褥子,就是皇爷上回剖的那只熊。陛下说过想要活得风流,我寻思书上写那昭阳殿里设的象牙簟和绿熊席肯定是极好,但绿熊咱也不懂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更没地方淘换去,如今暂且用这张熊皮将就将就,成不成?”

      皇帝终于被逗得轻轻笑了一下。

      深夜周围安静下来,曹寅扶着他躺进被褥,陷在柔软的毛皮里,又熄了明火,抱起一只琵琶慢慢拨弄。

      乐声轻如毛羽,若有若无,皇帝在琴音中逐渐舒展开身体,放缓了呼吸。

      煞白的月光透过花窗照进房间,在屋里印出一片整齐的图案。

      他最后停止弹奏,放下琵琶,盯着天子身上的菱花窗影发愣。

      三交六椀,以射四方。天地相交,万物始生。

      皇帝连窗棂的款式都是独享,凡人终生不能僭越。

      咫尺间尊卑贵贱天差地别,人世上的事是这么可笑。

      对方突然睁开眼,从被子里坐起来,急促喘粗气:“……我把明珠杀了?”

      曹寅摇头:“没有。”

      “我把弹劾他的折子和证物发出去了?”

      曹寅又摇头:“没有。”

      玄烨焦急地拍炕沿:“快取来我看看!”

      曹寅忙拿了件褂子披在他身上,又跑出去翻书桌,将奏折和账簿书信都抱到炕上。

      侍从已经点亮宫灯,皇帝看了个清楚,方松下一口气:“那高士奇他们,肯定也还没出事……”

      曹寅叫人倒了茶水来,递到嘴边给他喝:“你是太累了,才会叫噩梦魇住。”

      皇帝喝完水,并不躺下,仍旧坐着出神。

      曹寅看他那副样子,心中也觉着有些烦躁,便开口说道:“圣上若实在不忍,想宽免也就宽免,没有什么了不得。”

      “风声都已经扩散出去,怎么可能不处置。”皇帝哼了一声,“眼下若放过他,明珠的势力只会更大,以后政令不出乾清门了。你难道忘了以前他怎么坑你?”

      “我当然记着呢。”曹寅笑笑,“那也不能为了这点事,就让陛下睡不安稳。”

      皇帝裹紧被子,抱住腿坐在褥子上:“我当初能自立也是靠了这些人,没有周公哪来成王……但事到如今,又无法坐视他们越吃越胖,想起来就煎熬。”

      曹寅歪着脑袋看他:“其实这跟慎刑司里行刑一样,棒子打下去,打死打伤,打多疼,都有很多操作余地。”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笑?”皇帝问对面的人,“才冠冕堂皇说要惩治不法,回头又想遮掩糊弄。”

      曹寅摆摆手:“自古糊涂账多的是,多也不多你一个。我更不是什么磊落君子,哪有脸笑话陛下,且就事议事罢了。”

      皇帝便叹了口气,仰面躺平:“好在老高和老徐的事还没走漏出去,只需想个法子堵住郭琇的嘴,不然我真没人用了。”

      “书生嘛,皇上赏他些官位好处,我私下再好好劝劝,应该不难。”

      次日是二月初九,皇帝身着素色布衣出来上朝,开场不遮不掩:“有些事大家恐怕已经知晓,我也不用绕弯子了。”

      座下一片静悄悄,官员全垂着头。

      “为臣子者,既荷爵禄,荣父母,荫子孙,就应该知足。结果今日诸位,全不尽心供职!上朝坐班只顾偷安自便,下了值就三五成群,勾搭吃喝!商谋私事,徇庇党羽,作弊营私,索贿纳贿,一样不少!”他停了片刻,仔细打量每个人的脸色,“从前鳌拜和班布尔善为什么正法的,都还记着吧?”

      只见余国柱用袖口擦了擦汗,明珠攥着拳眉头紧锁,徐乾学目光躲闪,其余人也各种不自在。

      “若不是徇情纳贿,怎么能推举张汧这种败类?案发了又恐累及自身,就互相包庇,写的审案文书遮遮掩掩,还以为朕看不出来。再有靳辅修河屯田干的那些事,我早就觉得不对劲,让佛伦去查,回来也是什么都压着不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盖能盖得住吗?混能混过去吗?尔等不自作聪明,也不至有今天!”

      还是没有一个人吭气,等了半晌,只有王熙老头拱手附和:“圣上说的很是,臣等无话可说。”

      “我叫人查了,你们私下干过些什么也都很清楚,可以说证据确凿,本应该拿出来……”

      明珠迅速抬头看皇帝。

      “念在过去用兵之时,有人确有功绩,我心中不忍,就不明发了。”玄烨也盯着他,继续说道,“明珠、勒德洪是满洲人,满洲人吃皇粮,不能白白闲着,革去大学士交领侍卫内大臣,去看大门。李之芳和余国柱撤职,滚回老家去!”

      没人下狱,没有株连,也没有抄家,众人暗中松了口气。

      高士奇一下朝就往家里奔,夹着一包东西去乾清宫求见皇帝。守门的侍卫却告诉他,皇帝又去了慈宁宫。

      皇帝坐在慈宁宫的碧纱橱里,摸着炕桌发愣。

      李熹捧了茶水小心递上去,对方也不接,抬眼盯住她看。

      李熹僵硬站着,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主动开口搭话:“老祖宗的衣裳首饰,奴才都收拾好了,写了明细单子。皇爷要留的留,不留的可以分给亲戚们作个想念。”

      玄烨才恍然回神,冲她点了点头。

      李熹就把茶杯放在炕桌上,又从腰带上解下钥匙:“她的钱也在库里放着,没怎么花过。这串钥匙每把都拴了布条,跟柜子上的锁是对着号的,一会叫人来清点一下,所有东西两相清楚,不要有差错方好。”

      皇帝默默接住钥匙,小声问:“你要走了是吗?要跟他出宫去。”

      李熹鼻头忽然有些发酸,就使劲吸了口气说:“奴才瞧着,苏嬷嬷这几天很不好,饭也不肯吃,话也不肯说。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劝她,只能麻烦皇爷多操心了。”

      皇帝又点点头,抬手指着屋里:“这里的东西,你挑一件带上,以后留作纪念吧。”

      李熹想了想,只伸手到炕桌底下,拿出个小匣子。她捧着看了一会,泪珠就掉在手背上。

      皇帝问:“那是什么?”

      李熹便打开给他看,皇帝见里面放着副老花镜,又紧跟着红了眼眶。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半晌,皇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今年有三十了吧?”

      李熹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立即脆声回道:“还没呢,才二十九!”

      皇帝说:“我若是现在收了你,你也能留下。”

      李熹整个脑袋嗡嗡作响,混乱了一阵又清楚明白起来。

      她忽然觉得生气,心中涌起一股不服,压低声音说:“皇爷最好别这样。”

      “为什么?”

      “娶不成我他也不会有多难过。但皇爷这么干了,他一定非常得意,要想办法出去炫耀。”
      皇帝很快松开手,骂了一声:“操!”

      李熹皱着眉问:“皇上?”

      玄烨叹口气,将杯子拿起来喝:“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

      李熹赶紧福了一福,倒退出去,走到廊下,听见曹寅在垂花门外跟人说话。

      “所以就是不让我再提这件事了?”一个瘦高个的官员说。

      “话也不能这么讲……”曹寅犹豫道,“毕竟朝中弄得太乱了不好看。皇上的意思就是,暂且稳一稳。你要是有想法,可以直接找他商量,但不要到外头去乱说。外头的话传着传着就走样了,容易闹出事来。”

      “倒也是。”郭琇笑了笑,“毕竟京城的池子里乌龟王八太多了,就算是蛟龙泡久了也能长出壳来。”说完拱拱手就走了。

      曹寅皱眉看着他走远,一眼瞥到李熹,便疾步过来说:“正要找你呢,可就巧了!”

      廊下的丫头们捂着嘴嘻嘻笑,李熹瞪她们一眼。

      曹寅也笑了一下,又正色道:“我就想问问,你有什么亲戚在京里的,不然纳彩问名三书六礼都不好办。”

      “这么麻烦吗?”李熹搓搓手,“我给家里写了信了,但是还没回音。”

      “对了,我原先有个老婆,没了十几年了,这你可能知道。家里还有个儿子,是从兄弟家过继的,如今也有十岁了。兄弟住在贡院那边,家母有时候住我家,有时候住他家,先支会你一声。”

      “哦……”李熹点头应着。

      曹寅放下怀里抱着的文书,从里面抽出几张纸来:“衣裳头面,外面买的究竟不好,我托了造办处的人做,有几个样子,你自己挑一下。”

      李熹心中烦躁,摆摆手:“无所谓,什么样都行。”

      “那我就自己做主了……既然没有人来,聘礼最好你自己先收着,要不就折成银子票汇过去。”曹寅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大老远的雇人押镖也不值当。”

      李熹歪头看他:“你续弦还这么周全啊?”

      “但你不是头一次成亲吗?”

      李熹愣了下,忽然又想起万岁爷就在屋里,隔了一层窗纱坐在炕上。

      她转身望过去,窗子里黑洞洞瞧不见什么。

      她又皱着眉看曹寅,觉得这人偏偏挑此处说话,也很可能是故意的。

      真是都心机费劲,十分可笑。

      于是她压低声音说:“我想再沉沉,眼下走开实在不放心,不如等苏嬷嬷好一些。”

      “唉……她这辈子,满心满意也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如今没了牵挂不奇怪。”曹寅摇摇头。

      说话间有人过来招呼:“李姑姑,你哥来了,在神武门等着你呢!”

      两人便赶过去看,有一个胖子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蹲在地上,见了人便堆起满脸笑容,先冲曹寅喊:“妹丈!”

      李熹看看他,又看看曹寅,圆睁着眼睛摇头:“我不认得他!”

      “三妹妹,你忘了?咱们两家连过宗的!爷爷辈上是把兄弟啊!”

      “我十几岁就进宫来,哪知道这些……”

      曹寅拍拍李熹肩膀:“不要紧,我认得这家伙,应当不是骗子。”他走过去问李煦,“你不好好在广东呆着,回京城做什么?”

      “嗨!”李煦一跺脚,“我丢了官了,你不知道吗?”

      曹寅忙捂住他的嘴,拖到角落小声问:“怎么着?”

      “我爹举荐过林杭学做知府,叫王鸿绪弹劾了,说这小子投效过吴三桂,结果我们父子俩都被抹下来!”李煦一脸愤恨,“姓王的真不是个好玩意啊!做了言官就靠威胁人捞钱……妹丈,你得帮我想想办法。”

      曹寅忙打断他:“行,别说了,你住在哪?吃过饭没有?”

      待他将李煦带回家安顿下,天色已经初暗,外面开始下雨。

      曹寅打着伞回到慈宁宫,廊下太监告诉说:“皇上刚招了定嫔娘娘来,大人您先回去吧。”

      雨水落在石砖上,反射着羊角灯的黄光。

      曹寅嗯了一声,又掉头往回走。

      半明半暗的天,路边燃起一排排铜路灯。

      水流从白石龙嘴里涌出,地上浮着几片黄色花瓣。

      煤山青翠的轮廓掩映在雨中,看不尽亭台楼榭,朱墙金瓦。

      官员一面赏看宫中景致,一面慢悠悠往西华门去。

      一个身影猛然从后面奔过来,拦腰抱住他。

      红色的雨衣滴着水,曹寅转身,把对方按在墙壁上用力亲吻。

      那个人喘过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混蛋……”

  • 作者有话要说:  1687年,孝庄太后去世后,苏麻喇姑的精神受到了打击,康熙为了排解苏麻喇姑的悲伤和失落,将庶妃万琉哈氏(定妃)生的十二阿哥爱新觉罗·胤祹交给苏麻喇姑抚养。
    曹寅收藏有《西洋历书》《天学初函》《物理小识》《历学疑问》等西学书籍57种。——向彪《曹寅与西学的接触极其对曹雪芹的影响》

    故宫的花窗,最高规格是三交六椀菱花样式图案,象征正统的国家政权,内涵天地,寓意四方,是寓意天地之交而生万物的一种符号。这种图案是用直棂与斜棂相交后组成若干的等边三角形,三角形相交之处便成为一朵六瓣菱花,三角形中间成圆形。在紫禁城的殿宇当中,凡用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门窗均属最高等级,次者为双交四椀棱花,往下依次为斜方格、正方格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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