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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假借敬天修真元,却为风流始读书 ...

  •   次日并非高士奇轮值日讲,皇帝却把他叫进书房,笑嘻嘻问:“我记得你上次说,要是朝廷顺利退兵,你要买套新房子,如今买了没有?”

      高士奇一脸难堪,尴尬笑道:“臣只是随口说说的……”

      “那好办,你也不用买了,我直接赏你个住处!就在皇城之内,西苑旁边,以后你每日进出也便易。”

      高士奇惊得答不出话,立着慢慢张大嘴。

      “过几日我让人把南廊下几间屋收拾出来,你就到那里当值。随时听候传召,教朕琴棋书画,吟诗作对!”

      高士奇一听不对劲,连忙摆手:“等等等,万岁爷究竟要学什么?小臣也不会那么多啊……”

      “横竖就是你们汉人说的,文人骚客,诗酒风流那些东西。”

      曹寅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又见高士奇谄媚笑道:“那小臣也只能教一教圣上作诗词写书法,品鉴品鉴古董字画。”

      皇帝转身跟侍从耳语了几句,点点头,正色吩咐他:“也好,其他事朕可以再找别人教授,你只管把那作诗的章法套路教会我就行。现在我连一首整的也写不出呢,传出去恐叫人耻笑。”

      高士奇便抄起手,小心翼翼问:“皇上可学过《诗三百》?”

      皇帝点头:“有师傅讲过。”

      “可有韵文的底子?”

      皇帝略有犹豫,仍压低嗓音说:“从前宫里用的那些文章,其实都是翰林替我拟的。”

      “那……可曾背过对韵?”

      皇帝马上指曹寅:“这个有,我看过他拿进来的《笠翁对韵》。”

      高士奇立即拍手笑道:“臣心里有数了,这学诗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不能急在一时。来日方长,皇上聪明天授,肯定包教包会!”

      皇帝吃了定心丸,便接着对曹寅说:“你家原来有处房子在西边廊子上,只因我小时候住过,别人不能再进去住。我另在西苑外弄套房子,方便你当差进出,以后专管南书房的翰林官,帮着干笔记翻译誊写的事。”

      曹寅大喜过望,赶紧跪下谢恩。

      高士奇只听见他们用满语嘀嘀咕咕,心里完全不明所以,也匆匆跟着一起叩首,完事抬头陪笑道:“万岁爷,这学诗,可得多说汉话。用汉话的词,押汉话的韵。”

      “好办,咱们就全说汉话。”皇帝从善如流,一口应下,“高师傅,今日先学点什么呢?”

      高士奇此时既没带什么书籍,也未曾准备课程,眼看曹寅给他搬了张椅子过来,他就坐下笑道:“既要做诗人,当然先取号了。李白号青莲,苏轼号东坡,咱们效仿先贤,也得先给自己取个号。”

      皇帝马上问:“先生有号吗?”

      “有啊,臣的号是江村。因为臣的家乡就是钱塘江边的一个小村庄,江村也是杜甫的一首诗。”

      皇帝暗自颔首,又问:“那这取号有什么讲究呢?”

      “最早的记载是,三皇五帝的黄帝,号有熊,因他本是有熊国君之子,有熊就是他的国名。秦始皇号皇帝,自此以降,君主大都以皇帝为号。”

      曹寅嘿嘿发笑:“那圣上根本不用取号了嘛。”

      “倒也不是,有些注重文墨的国君也会另外取号,像李煜自号钟山隐士,宋徽宗号宣和主人。你有取过号吗?”

      曹寅摇摇头。

      “一般文人取自号,不像取名字那么正经,往往比较随心所欲。陶渊明因为家门口有五棵柳树就叫五柳居士,青莲居士是因为李白老家在四川青莲。也有以书斋为号的。欧阳修号六一,书斋为六一堂。意思是藏书一万卷,金石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翁一人。总之取号要有本人特色,或表出身居处,或表喜好志趣,还要让别人费劲猜一猜才好。”

      皇帝便伸手推曹寅:“你先取一个我听听。”

      “为什么我先取?”

      “让你取你就取,少废话。”

      曹寅摸了一会下巴说:“荔轩。”

      高士奇抚掌称赞:“不错不错,薜荔是屈夫子所爱之香草,有隐士高洁坚守之意。”

      皇帝笑得拍大腿:“什么薜荔,他那是馋了!南方打仗,他好几年吃不着荔枝。”

      “才不是。”曹寅板着脸摇头,“就是高大人说的那个意思。”

      “拉到吧,你算什么隐士,大隐隐于朝啊?”

      “我说是就是。”曹寅继续嘴犟,“那皇爷住的地方都刷红漆,可以叫红屋主人。”

      “红屋主人什么玩意?”皇帝呲起牙,拧他一把,“好歹叫丹楹斋也强些!”

      “丹楹斋也不错……”高士奇尽力称赞捧场。

      “对了,纳兰成德有号吗?”皇帝突然问,“他的号叫什么?”

      “怎么又开始了?”曹寅小声嘟囔。

      “别啰嗦,快说!有没有?”

      “有,叫楞伽山人。”

      “楞伽山人什么意思?”皇帝望向高士奇。

      “呃,传说如来佛曾在楞伽山讲大乘佛法,名为《楞伽经》。应该是一心向佛的意思吧?”

      皇帝凝神沉思,忽然仰起脖子,挺直腰杆:“那朕要叫体元主人。”

      高士奇浑身一震。

      曹寅耸了耸肩:“好家伙,元始天尊大战无量寿佛了。”

      高士奇看看他们,抹一把额头,又扶着膝盖蹭手心:“……这个元字很了不得。帝者同元,王者同义。可算是天地万物至大的一个字了,也只有帝王用得起。”

      皇帝听了,冲曹寅挑眉毛。

      高士奇又说:“臣记得史书上有写李世民‘体元御极,作人父母’的话,皇上这号确实再合适不过。”

      皇帝听得越发顺耳,笑眯眯问他:“高师傅在南方的时候,可认得前朝的遗民大儒吗?”

      高士奇略一皱眉,自觉此问吉凶难卜,便立即否认:“小臣生得晚,家里也并非世家大族,所以不曾认识什么名人。”

      皇帝露出些遗憾神色,没再继续追问。

      不料高士奇一走,他又叫了那道士朱方旦进来,一面命人好生焚香款待,一面请他脱靴上炕,双双打坐在炕褥上。

      “大师上次说,战事两三年内便有结果,如今蒙古叛乱已平,那王辅臣还要折腾到几时?吴三桂与耿精忠何日可降?”

      朱方旦将手上浮尘一挥,捻须笑道:“大运自有天定,陛下不必过分执着,执着也无益处。既打定主意学道,须安坐收心,不著一物,白入虚无,心乃合道。”

      皇帝抿起嘴,点了点头。

      曹寅把香炉搁到他俩跟前,歪着脑袋瞅那道士。

      道士闭着眼哼哼:“太极一判,龙虎分二。修丹之士,返其本初。龙从火出,虎向水生。龙虎相交,归于混沌……”

      皇帝睁开眼,见曹寅正盯着道士看得起劲,便悄悄招手说:“你也过来学,练这个对身子好。”

      曹寅摇头,小声回道:“我幼时入过空门,不方便再学道了。”

      “哦对……那你去翰林院取文书吧,不要打搅我们。”

      曹寅退出乾清宫,慢悠悠溜达到景运门边上,走进翰林院值房。

      熊赐履凑巧也坐在值房里,正端着茶碗盘问高士奇:“皇上说要跟你学诗啊,你的诗很好吗?很有名吗?我都没听说过。”

      高士奇一声不吭。

      熊赐履又转向王士禛:“他的诗比你好吗?皇上怎不找你?”

      王士禛赶紧摆摆手。

      曹寅找了张空椅子坐下,故意摇头晃脑地说:“皇上什么杂七杂八的不学?眼下正跟道士学修真呢,再过几日不知道又要学什么新花样。”

      熊赐履立即问:“什么道士?”

      张英递来瓜子碟,曹寅抓了一把开始嗑:“就是那个二眉道人朱方旦呗,据说挺有名气。”

      王士禛点头:“有印象,听说过。”

      “前日也赏给房屋,赐居内苑了。”

      “嚯!”高士奇小声感叹。

      张玉书拿起一叠文书放进硬纸匣,搁在曹寅面前,犹豫说道:“皇爷年纪轻轻沉迷江湖术士,恐怕不大好吧?”

      “就算他不学这个,也一样要学星相,学算学,学什么不是学呢?”曹寅冲他笑笑。

      “满洲过去不修道,皇上愿意学点汉人道家的东西,确实也有好处。”

      “那可不一定。”熊赐履大声嗤笑,“你们忘了前朝的嘉靖皇帝了?年轻时多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就因为着了道,朝也不上了,儿孙也不管了,天天躲在西苑设醺炼丹,只肯跟道士们亲热。结果没能长生不老不说,最后搞得国力衰弱,边事颓败,明朝亡国就是从他起的头。”

      曹寅听得眉头紧皱。

      熊赐履又靠近他说道:“我告诉你,道士的花样可多了去,什么炼丹采补,房中术,不光是打坐修炼那么简单。当年明光宗刚继位,郑贵妃就送给他八个美女,从此夜夜双修,才当了十日皇帝便一病不起。李可灼又进献仙丹,朱常洛一颗红丸吞下去,当天晚上就得道成仙了。身边伺候的人一个没放过!”说完还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

      曹寅打了个哆嗦,抱起纸匣子就踉踉跄跄往外跑。

      高士奇冲着熊赐履竖大拇指。

      熊赐履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也背起手走出房门。

      曹寅跑回乾清宫,奔进昭仁殿,见道士朱方旦早已经离开,皇帝盘腿坐在书房炕上,正把一个黑丸子往嘴里放。

      曹寅大骇,冲上去劈手夺下,却原来是颗紫葡萄。

      皇帝瞬间蹦起来:“曹子疯!你又发什么疯!”

      他一愣神,连忙装傻赔笑:“嘿嘿嘿,小的还以为皇爷是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

      皇帝二话不说,勒住他脖子就往炕上摔。曹寅被勒得干咳,用双腿夹住对方往一边拧。皇帝刚松开手,又伸手去抓腰带,想把人翻过来压住,结果一下就抓在曹寅要害上。曹寅“哎呦”了几声,脸憋得直冒汗,冲皇帝抱拳作揖。

      玄烨这才发觉两人纠缠得着实不堪入目,忙红着脸厉声问:“你服了没有?”

      “服了服了……谢谢皇爷!谢谢皇爷!”

      “谢我什么?”

      “必是因为我在宫门外头睡着了,皇爷才赏我房子,所以谢谢皇爷!”

      玄烨这才松开手:“你知道就好。”

      曹寅既得了新住处,心思便开始活络,琢磨着要把媳妇接过来住。

      恰好杰书带兵到浙江,也连战连胜,收复了处州浦城等地,江南一带还算安稳。

      这厢孙氏收到曹寅的家书,很快安排车船奴仆,把顾晶跟皇帝家用的布匹绸缎一起装船,送去了北京城。

      曹寅喜滋滋去码头上接,姑娘下了船却没有好脸色,先劈头盖脸问道:“你为何说要休了我?莫非我有什么错处吗?”

      曹寅一见她嘟着嘴,气得两腮都鼓起来,忙双手合十求饶:“佛祖菩萨!我哪里是想休你呢?我是怕这破朝廷坐不住,连累我死了,再连累你年纪轻轻白耽误一场!”

      顾晶闻言更加恼怒:“即便刀兵无眼,有什么不测,那改嫁岂是正经人所为?男子要紧是一个忠字,女子要紧是一个贞字。只有不辨伦理的蛮夷和不通礼法的村妇才改嫁呢!”

      “我错了,我错了!夫人教诲的是,夫人大人大量,饶恕小的这一回,就当小的从没有过这话!”曹寅鞠躬不迭,行动间有东西从袖口里掉出来。

      顾氏俯身去拾,却是一只丝绒小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对累丝金葫芦耳坠子。

      她不由面上飞红,嗔怒着瞪曹寅:“多大个人,还手脚不利索?身上东西也乱丢,有多少家当够你丢的?”

      曹寅嬉笑着去牵她:“别气啦!有不是都是我的不是,你要算账就回家好好算。咱们快点收拾完,才好早些家去呢!”

      顾晶抿起嘴,要笑不笑地推开他,自己攀上马车。

      曹寅又卸货清点,确认交割无误后,方连人带货一同运回皇城去。

      因各地战事吃紧,这年入了冬,京中也无心备年,到处一派萧索景象。

      偏偏裕亲王福晋又难产,躺在屋里嚎了一天一宿,声音越嚎越小,听得人直冒冷汗。福全六神无主,焦得在院子里转圈圈,却见曹寅带着一班人奔了进来,朝他抱拳下跪:“王爷,这是皇上命太医院……”

      福全忙伸手拦住:“一应俗礼都免了吧!先进来再说!”一面抓起大夫就往内院跑。

      稳婆正出来倒水,端着盆吓了一跳:“这么多男人!”

      “这是宫里派来的大夫!”

      “女人生产男人回避,既使丈夫也不行,不然佛托妈妈要生气,会降下惩罚的!”

      掌院御医二话不说,一把推开她,直接冲进屋。

      婆子气得跺脚,狠狠挽袖子。

      福全忙拽住她:“我现在管不了那些了,谁的法子管用都行!你不是也没辙吗?那不如让别人试试!”

      “爷们不敬佛托妈妈,连三神女也要恼怒,以后可要出大事啊!”

      福全摆摆手,扭过头去,又见曹寅身边还有个道士打扮的人,闭着眼立在那一动不动,便开口问:“这位是?”

      “哦,这是宫里的大师二眉道人。”曹寅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据说道行高深,法力高强,圣上特地派来为王妃祈福的。”

      朱方旦仍闭着眼,微微点头。

      裕王面露喜色,忙搓着手问:“那大师快点做法吧!都需要些什么,要摆香案法坛吗?”

      朱方旦摇摇头,上下打量福全,又抬头看了看屋檐,再低头看看地砖,皱着眉说:“王爷的府邸,是前朝大贪官严嵩的旧宅。”

      “是,是吗?”福全犹豫,“我并不知……”

      “严嵩当年把持朝政,害死不少人,故有许多冤魂凝聚不散,作祟屋主,缠住小儿不让他降世。”

      福全大吃一惊:“这么凶险?!可有化解的办法?”

      曹寅站在湿冷的院子里,跟萨满稳婆一起抱着手臂看朱方旦。

      朱方旦朝王爷拜了一拜:“虽说今日胜算不多,为报答天恩,贫道也愿舍命一搏!但此事必须王爷相助。王爷大富大贵,又有皇家龙气护体,寻常魑魅魍魉不能近身,可助贫道驱邪施法。”

      “怎么弄你快说!”

      “只需静室一间,你我共同运气发功,不可有外人打扰。”

      福全忙令人打开东厢房,与朱方旦携手进去,二人盘腿坐到炕上,童子一左一右把守门口。

      稳婆摇摇头,还是挽起袖子走回屋里,只剩下曹寅一人留在院中。

      女人痛苦的叫声仍旧断断续续,曹寅掏出怀表看了看,又仰起头看了看天。

      天空一片阴沉灰暗,结结实实压在头顶,似乎酝酿着无尽风雪。

      一只大鸟腾空飞起,落在王府碧绿色的琉璃瓦上。

      它垂下红色的头顶,用长长的嘴梳理着白色的羽毛与黑色的翅膀。

      曹寅惊讶得慢慢张开嘴,这竟然是只鹤!

      眨眼间又有鹤从空中落下,两只,三只,四只……数不清多少只鹤立满了屋顶,落在院中,甚至就降落在他的脚边。

      王府里大小人等全都涌出来瞧,一个个对着仙鹤又哭又跪,念念有词。

      曹寅颤着手去摸仙鹤的头,那鸟扑棱了一下翅膀,迅速闪身飞走,落在他手中的羽毛却根根分明。

      忽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传来,他赶紧回头看,听见有人在屋里喊:“生下来了!是儿子!”

      福全已经从东厢狂奔而出,直冲进产房里。

      曹寅自己也心神不宁,恍恍惚惚握着那根羽毛发愣:“……难道真是神仙下凡?”

      他打了个激灵,拔腿就往门外跑,直跑到王府外的后墙根上,果然外面蹲着十来个人,守着一堆竹笼竹筐在那里放鸟。

      曹寅霎时恨得想笑,大喝一声:“呔!”跑过去,抬脚踹倒个人,拔出剑指着脸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唬得脸色煞白,举高双手就喊:“大爷饶命!别杀我别杀我!”

      “我问谁派你来的!”

      “一个小道童,给钱,雇的我,别的不知道了……”

      “真不知道?”

      “你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其余几个人早四散跑没了影。

      曹寅咬牙一琢磨,这事实在也不方便张扬,只能狠狠踹开他,又走回王府。

      朱方旦正站在院子里擦汗呢,眼看那侍卫黑着脸从外面进来,头上戴着孔雀翎红缨帽,腰里挂着白玉莲花蟒皮剑,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看,心里就有些发毛,便故作轻松问道:“你出去了?去外头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去方便了一下。”

      “哦……”朱方旦点点头。

      “大师法力果真深不可测,怎么就知道王妃一定能顺产呢?”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朱方旦笑笑,“这世间的人和事自有其来龙去脉。”

      “那确实,也不会无缘无故有鹤飞出来。”

      道士突然扭头瞪住侍卫。

      侍卫蹙着眉瞅了道士一阵,继续问:“你骗人的时候,难道自己就不心虚吗?”

      道士也瞅他半天,抬手指指自己的眉心:“知道这里是什么吗?”

      侍卫摇摇头。

      “这是中道。中道在我山根之上,两眉之间,元神得以从此入,从此出,故而能知过去未来,看穿世人命运。”

      侍卫冷笑:“切……”

      “这世上的人,命数都是定好的,忙碌或者不忙碌,努力或者不努力,结果都是那样。战争有输赢,朝廷有兴亡,美人色衰爱弛,官员高升倒台,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很难改变。”

      “你说这些,你自己真信啊?”

      “我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骗别人呢?”

      侍卫翻着白眼看天。

      道士用拂尘戳他:“唉,有话直说吧,你到底想要怎样?”

      曹寅烦得推开:“我能怎样?我吃饱了撑的,这时候扫王爷的兴?”

      道士心领神会:“好说,一会得了赏赐,我的分你一半。”

      “说什么这么热闹啊?”福全欢天喜地从房中出来,双手握住朱方旦的手,“大师,今日多亏有你相助!改日我必亲自去道场拜访!哈哈哈!看赏!今天来的人都有赏!”

      御医、萨满、侍卫和道士都领了金元宝,无论对世间的看法有多少不同,在对钱的看法大家都没有分歧。

      事后曹寅回宫复命,一路找到御花园。
      保成由几个人看守着,在花园里颠颠地跑,闷头就撞上曹寅的腿。
      曹寅干脆一把捞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径直走进养性斋。
      皇帝身边围了一圈汉人文臣,都垂着头看他运笔写字,不时指点两句。
      一听见曹寅回来,忙抬起头问:“怎么样,顺利吗?”
      “好得很!王爷已得了世子了,七斤二两呢!母子都没有大碍。”
      皇帝喜得拍手:“果然这朱道士有些厉害!能召灵通神,救人生死!看来战事两三年真能平息也不一定。”他又对左右文臣说,“朕最近思来想去,感觉道家这套龙虎阴阳的说法,的确精妙非常。性命双修跟儒家的性命之说很像,五行八卦跟星相历法也有关,是也不是?”
      熊赐履点头:“皇上说的不错,中国这些学问,确实都是从一个根子上来的,各派之间可以互相融会贯通。”
      皇帝又提笔在纸上画了对阴阳鱼,指着说:“还有这太极图,细想十分了不得!天地间万物都禀阴阳二气所生,不管多大多小,也都有阴阳。看似反着的两边,却又谁都离不开谁,紧紧支持着彼此。阳的一面尽了,阴的一面又起,永远循环往复,同生同死,岂不很可怕?”
      众臣沉默了一会,张英小声问:“可怕在哪?”
      皇帝挠了几下眉毛:“我也说不清……要不这样!你们回去后,每人写一篇太极图论,仔细阐述其中道理。朕读了也好想个明白。”
      大臣们无话可说,惟有领旨回家做功课。
      保成举着小手,一下一下拍曹寅的脑袋,皇帝举起太极图给他看:“你觉得如何?要不你也写一篇?”
      曹寅赶紧摇头:“这可太难了,我可不会写,让那些有学问的师傅写就够了。”
      “师傅有师傅的看法,你有你的看法,不分高低上下。”
      曹寅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说:“可是皇爷,我们现在为何要花时间弄这个?这跟打仗治国有关吗?”
      皇帝敛了笑容板起脸:“怎么无关?这跟天下万物都有关!你懒得写就懒得写,少扯些大帽子给我。”
      曹寅撇撇嘴,小声嘟囔:“不就是龙虎阴阳嘛……龙是阳虎是阴,上是阳下是阴,南是阳北是阴,主子是阳我是阴。这些阴阴阳阳的话,把易经颠来倒去的说,可以说一万种不重样,有啥意思……”
      “是没意思。”皇帝狠狠白他一眼,把纸团起来扔到地上,“因为虎卿你就是个大傻子。”
      “啊?”曹寅正在疑惑,忽然感到脖子上有股暖流慢慢晕开,连忙将保成举下来,可惜后背上已尿湿了一大片。

      晚上回家洗完澡,曹寅就坐在饭桌前发愣。
      顾晶伸手在他眼前晃悠:“唉,唉!”
      曹寅一哆嗦:“什么?”
      “我刚才说,你家里的下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有时都不知在嘀咕什么。”
      “哦,他们有时候说满洲话。其实也不难,时间长了你就学会了。”
      “可是我跟谁学去啊……”顾晶见曹寅夹菜的筷子又不动了,只好再伸手拍拍他,“你有心事啊?”
      曹寅瞬间回神:“啊,嗨,也没什么,是皇帝身边有个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整天靠变戏法坑蒙拐骗。今天裕亲王福晋产子,他放了些仙鹤到屋顶上,后来孩子就生下来了,他也得了赏赐,你猜是怎么回事?”
      顾晶摇摇头。
      “我当时也不明白,现在想想,如果孩子生不下来,那就是上天成仙,他会说仙鹤是来接人走的。生下来就是瑞鹤报喜,怎么都说得通。”
      女孩脸色严肃起来:“那这是件正经事啊!你应该向君王进谏,尽快拆穿他。”
      曹寅赶紧摆手:“可不行可不行,直说不显得他是个昏君吗?我再惹一身骚。何况我说了他也不信,他们全家都迷上这个道士了,正当大仙供着呢!”
      “那怎么办?”
      曹寅低下头慢慢咬筷子:“总之我得想个别的招数,安稳把他弄走。”

  • 作者有话要说:  高士奇在《蓬山密记》记载康熙说: “当日初读书,教我之人止云熟读四书本经而已。及朕密令内侍张性成钞写古文诗文,读之久而知张性成不及。后得高士奇,始引诗文正路。高士奇夙夜勤劳,应改即改。当时见高士奇为文为诗,心中羡慕如何得到他地步也好。他常向我言:‘诗文各有朝代,一看便知。’朕甚疑此言。今朕迩年探讨家数,看诗文便能辨白时代,诗文亦自觉稍进,皆高士奇之功。”
    《檐曝杂记》曰: “是时南书房最为亲切,如唐翰林学士掌内制也。”
    《分甘馀话》曰: “大内南书房……内直翰林官居之,其出入皆奉旨由某门侍卫导引伴送。”
    《柳南随笔》:“又裕亲王妃产三日不下,王忧惧,延方旦治之。方旦携王手入别殿静坐。有顷,王心恐甚,数欲起。方旦曰:无庸,少间当有物来助也。逾时,内侍来报:有白鹤翔于正殿。方旦曰:未也,再觇之。又逾时,报云:‘多至数十矣。’方旦曰:‘更觇之。’少顷,又报云:‘多至百余矣。’方旦乃起贺王曰:‘此即向所云来助者。’王入内而妃已娩矣。”
    红楼梦里有三段论阴阳的内容,一段是贾雨村说正邪二气,一段是湘云与翠缕论阴阳,一段是五十二回,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阕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宝琴笑道:“这一说,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这分明难人。若论起来,也强扭的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命学士熊赐履、编修叶方蔼、张英、修撰韩菼等各撰“太极图论”一篇进览。
    朱彝尊的《曝书亭集》开卷即《太极图赋》。
    康熙朝有《日讲易经解义》十八卷,卷前有康熙二十二年《御制序》、康熙二十二年四月牛钮等《刊竣进表》及诸臣衔名(包括牛钮、孙在丰等78人)。
    最后这件事的原型倒不是我发现的,是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里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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