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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为他人做嫁衣裳 ...

  •   炎夏荷塘满池绿。

      昆山城里,有一白发老者正在窗下写他的《音学五书》。身边烹着茶,案上焚着香,他写几个字,就转身拨弄两下琴弦。

      忘了前代今朝,忘了老□□女,只此一刻,沉迷在文字和音律中,悠然堪比神仙。

      院外有人“哐哐”砸门,仆人刚拉开木闩,立即就有一队拿着刀斧的官兵冲进来。

      顾炎武放下笔,冲带头的人喊:“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知府道:“老先生,上谕既降,下官也只有奉命行事……我看您不如就进京走一趟吧!”

      顾炎武呵斥道:“老夫一身不事二主,耿耿此心,终始不变!朝中翰林已写了数封信给我,我皆回绝了,何况是你!”

      知府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知道您是南明兵部司务,不过又有什么大不了?前朝更大的官现今也一样入朝为相了,你还以为真有人会说什么啊?”

      顾炎武气得直喘,他扶着桌子说:“我是比不来那些没节操的滑头,我也不指望做多大的官!当年常熟陷落,母亲尚能绝食殉国、秉承大义,我更做不出那等不忠不孝的事!”

      越以乙酉之年,壬午之月,玉鼎再亏,金陵不复,公私倾覆,天地崩离。

      知府见说不过他,直接指挥左右说:“别废话了,先把他绑上车去!”

      老仆赶紧挡在前面。

      顾炎武瞅准了时机,直接从凑近的衙役身上抽出刀来,自己架在脖子上:“刀绳俱在,毋速我死!”

      知府赶紧伸手把手下止住,一群人僵持在房中。

      杞人之天既坠,然岂无断鳖足而柱之,炼无色石而补之者?

      “樱桃我都吃了。”布木布泰说,“你写的那张纸是什么东西?又不是不知道我看不懂汉人的字。”

      玄烨说:“是我作的一首诗啊。”

      她把信举起来,对着曹寅抖了抖:“你给念念。”

      曹寅抱着狗,伸头看着信纸,用满语翻译道:“日永离宫节候新,薰风早已献嘉珍。赤瑛盘内甘鲜果,奉进瑶池第一人。皇上的意思是夸您是王母娘娘!”

      太皇太后在蒲团上挪了挪屁股:“王母娘娘是夸人的好话吗?不都说牛郎织女是王母拆散的?”苏麻喇姑坐在亭栏上给她扇风。

      玄烨张了张嘴:“呃……”

      “其实这个不算什么。”曹寅忙解释说,“西王母也是众神和万物之首,人间的皇帝也要跪拜她,她有能使人长生不老的蟠桃。”

      老太太拍着腿哈哈笑道:“真要是有不老药,我自己先吃了!还能老成现在这样?”

      “老祖宗一听说有好东西,就想着自己吃。”曹寅笑道,“都没说要给我们留点。”

      太皇太后一愣,用痒痒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泼猴!越大越没正形了!”

      皇帝跟着笑了一阵。

      她又问:“赤瑛盘就是说那个红玛瑙盘子吧?”

      曹寅说:“东汉明帝曾夜宴群臣,将樱桃去叶盛在赤瑛盘内,大臣门在月光下竟误以为盘子是空的。皇帝举着蜡烛去照,他们才看清楚盘中有樱桃,皆拜谢为乐。所以皇上在南苑特意让找了这个盘子,好配着樱桃送过来的。”

      “那些大臣什么眼神啊?这也能看错……”太皇太后笑道,“皇帝这次一出门就是十天,书房里折子恐怕堆了不少吧?”

      玄烨闻言突然面色大变,一拍脑袋,摇着头说:“完了完了!”

      “没说不叫你去散心。你玩得高兴,我看着心里也高兴。我最怕的就是皇帝有事憋在心里……”老太太慢慢地说,“你现在觉得心里舒坦些了吗?”

      皇帝看着他,点头道:“孙儿现在很好。”

      太皇太后朝曹寅勾了勾手,曹寅就把狗放到她怀里,老太太低下头挠着狗毛说:“只是别光顾着自己玩……我记得有个宫人,好像有三四个月身子了吧?等天好也带她出去玩玩,总不活动其实对娃娃不好。”

      玄烨点头:“老祖宗说的是。”

      她又说:“三藩闹了这次,你该看出来了,还是咱们宗室的人管用。外人是靠不住的,汉军旗更是靠不住。所以孩子总归是越多越好,将来就跟康亲王安亲王他们一样,都是自家人。”

      “嗯。” 玄烨点头,“孙儿争取每年生一个出来。”

      “宫里小孩多了也热闹,如今我们都大了惹人厌,阿哥格格们正好陪着老祖宗一起玩。”曹寅挥着手说,“到时候在这花园里跑,花花绿绿的一大片……”

      太皇太后打断他:“你是想累死我啊,叫我给他看小孩?”

      “哪能啊。”曹寅笑道,“不是还有太后太妃她们呢。”

      二人从慈宁宫出来,太阳有些毒辣。

      皇帝背着手急匆匆地走:“完了完了,这次真完了!不光有折子,还有各部的人要面奏,全说完不知要几个时辰!”

      曹寅说:“我今天有个饭局得过去。”

      皇帝停下脚步,看了他一阵,问:“今天不是你沐休吧?”

      曹寅说:“不是。”

      玄烨觉得有些热,但是他不能摘帽子,也不能解扣子,只好用手朝着脸上扇了扇风:“那你去吧。我叫山子张做了几个花园的烫样,差不多该弄好了。你回来看看哪个好,有要改的地方就跟他说。”

      曹寅把双手挽着的马蹄袖翻下来,单腿跪下说:“嗻。”

      皇帝就带人走远了。

      曹寅张开手,指甲已经在手心里掐了四道深深的印子。

      怨妒的鬼魂从暗处爬出来,无声无息地缠上四肢,流入血液,渗进骨头。

      根本一点也不正直,是这天底下最虚伪的人。

      当日学士张玉书进宫轮值日讲,在书房外等了几个时辰,等各部大员都出来了,他才进去。皇帝一脸疲惫坐在墨龙屏风之前,单手支着头。

      张玉书说:“皇上,要不今儿咱们就歇一天?”

      皇帝坐直身子摇摇头,翻开一本书:“不用歇,你接着讲就是。可以讲些以前说过的,多读几次也能有进益……就讲《舜典》吧。”

      张玉书便念道:“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位。!”

      曹寅到了王世祯府上,一见朱彝尊,忙捧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递给他:“小弟上回多有得罪!今日特地来赔个不是,希望先生万万不要介怀!”

      朱彝尊赶紧推辞道:“曹公子太客气,真要折煞老身了!”

      王世祯来回瞅了瞅他俩,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曹寅一手遮着脸道:“说来十分难堪,我上回醉得厉害,弄污了朱先生的褂子。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所以在内务府做了一件赔给他。”又对朱彝尊说,“若穿着不合身,我再拿回去改。”

      朱彝尊又推辞。

      “这是好事啊。”王世祯哈哈大笑,“我看竹垞你就收下吧。你还没进考场,就要先穿上宫里的针线了,多好的兆头!”

      尤侗喝着酒说:“老夫当年既辞了官不作,如今也没指望能考中。来京城一遭,就想多认识些朋友。”

      曹寅问:“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的。”

      “顺治十三年,旗丁横行鱼肉乡里,我照着大清典律把他们狠狠打了一顿,结果朝廷要革我的职。凭什么革我?不用他们革,我就自己把官辞了,哈哈!”

      王世祯笑道:“爽快!”

      “原来如此!”曹寅道,“先生后来没有再受别的难为吧?”

      “那倒是没有。”尤侗想了想说,“我回家以后自耕自种,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了,闲暇不过写两个杂剧本子自娱自乐。”

      曹寅感叹道:“只是先生家在苏州,也难免受过些战乱之苦啊……”

      “老家其实还好,家父虽然是前朝太学生,却没有出仕过的,况且住的又偏,算是保全了家人吧。”他看向曹寅,“你打听得倒是清楚。”

      纳兰成德看他一眼。

      曹寅笑道:“我亦有些亲友在苏杭的,说不定互相能认得呢。”

      王世祯道:“前几日听太傅说,公子好事将近了?”

      容若苦笑了一下,点点头。

      张纯修捏着杯子问:“定的是谁……谁家小姐?”

      “一等公朴尔普。”纳兰成德道颇无奈地嚼着菜,“唉,我这边旧人还没下葬呢……”

      “那很好。挺好的。”张纯修说。

      严绳孙插嘴说:“老丈人家太厉害其实也不好过啊,对吧,竹垞?”

      朱彝尊白了他一眼:“纳兰公子自家底子也厚,比我强得多,那能一样吗!”

      曹寅问:“对了,顾贞观那件事后来怎样?”

      容若摇摇头说:“有作梗者,召还未果。”

      一时筵席散了,曹寅回乾清宫,看见地上摆着几个精巧的烫样,是用厚薄不一的彩纸制作成的池塘山石和房屋。他拿起一个屋顶,发现房中的家居摆设也一应俱全。

      高士奇正在收拾书桌上堆放的奏折。

      曹寅问:“高大人觉得哪个比较好?”

      高士奇一面贴签子一面说:“我看着都差不多。皇上觉得哪个好,哪个就好。”

      曹寅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又问:“今年的博学鸿词科,没有人举荐先生吗?”

      高士奇放下文书说:“我已在朝中了,还能再选吗?”

      “并未说过在朝之人就不能参选啊。”曹寅笑道,“若没有别人,不如我来保举先生吧?”

      高士奇啐了他一口:“少拿我打趣了!眼下你四处帮着别人忙活,怎么不管管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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