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是狐狸精》光头风月

50、出花儿

　　叶舒崇果然只撑几天就没了气。

　　曹寅原欲将自己住处借给他们发丧，因杜岕和叶藩执意不肯，也只能作罢。于是去隆福寺请来僧人，在客栈包下房间，搭起棚子，料理出殡之事。

　　梁清标、徐元文在朝中通知众臣，又向京中名流散布消息，到发丧之日便来了许多人祭奠，也有朝臣王孙，也有外地鸿儒，不可枚数。几十余乘轿浩浩荡荡摆在巷子里，摆出一里来远。

　　只见堂子里客人来往送礼进香，叶藩跪在灵钱烧纸。

　　尤侗正向曹寅介绍一个中年男子，他说：“这是前朝大理寺少卿姚思孝之子，姚潜。”

　　两个人互相打躬作揖。

　　尤侗又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初时其妹没入奴籍，姚潜变卖家产奔走上下，才将妹妹和外甥赎回，故而现在拮据了。”

　　曹寅复又鞠躬，正色道：“晚生实在佩服得紧！敢问姚先生现在寓居何处啊？”

　　姚潜笑道：“某不过是个放诞不羁的人，在城外庙里借住罢了。”

　　正说着话，路上有一骑飞驰而来。

　　纳兰成德跳下马喊道：“子清！圣旨！”

　　曹寅忙跪下接旨，打开看完，立刻进堂屋中，招呼众人聚集起来，大声说：“皇恩浩荡，仁德无匹！今上因虑及京中冬季夜长昼短，恐诸位鸿儒年老畏寒，有碍文思，特意将亲试时间自十一月推迟至明年三月。正是古今垂旷典，九州被恩荣啊！”

　　人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曹寅又道：“在此期间，皇上每人发给月俸银三两，米三斗，以除考生饥寒之忧。各位可以安心住在京城，以待来年春暖参加策试。曹某这就去内务府领出钱物，逐一分发。若还有人没安顿下住处，或是寓所不好，出入不便的，只管找我就是。有别的不便，也可以来找我！”

　　大家听了这话，悬起的心便放下来，都想着各地文人云集京城五个月，正可以交友游玩，岂不是美事一桩？

　　叶藩仍旧静静地一个人烧着纸。

　　曹寅拿出一本簿册，对纳兰成德说：“这上头都是已经到京中的文人名单和住处，你再找人去挨着通知一遍，保证他们都知道。”

　　容若问：“你这就去内务府？”

　　“赶早不赶晚！”

　　内务府里众人跑来跑去，忙成一团。

　　曹寅一眼瞅见大内总管梁九功走过，忙冲过去挡住他：“梁总管，这是怎么了？”

　　梁九功笑道：“刚刚宫人乌雅氏生了个阿哥！”

　　“哦……哦。”曹寅点点头，“那……孩子生下来如何？”

　　“说是母子平安呢。”

　　“那就好。”曹寅算了算日子，暗自咬牙。

　　梁九功仍旧站着不动。

　　曹寅问：“还看着我干什么？”

　　梁九功说：“这不都忙着嘛！”

　　曹寅耸耸肩：“要我干什么，梁总管吩咐就是。”

　　“你先去去宗人府叫人来，再叫钦天监来看时辰，再来帮着选几个奶妈。”

　　曹寅说：“前两件行，奶妈的事我不懂。”说着就走了，心中越发来气，想着自己不能白白如此，等领钱粮时干脆虚报几成。

　　十一月刚开始就下了一场大雪，傅山仍然在城外住着，半躺在床上不搭理人。

　　曹寅进屋脱了大毛外褂，坐在炉子边烤手。

　　他说：“米和钱我都已经给您送过来，这下可以安心住着了。反正明年三月才开考，正好把身子养养，说不定到时候病好了也未可知。”

　　傅山就像没听到一样，自己翻着《庄子》。

　　曹寅抬头瞅了他一阵，说：“咬齫人脚后跟底货，死狗扶不上墙也。”

　　傅山怒道：“你说什么！”

　　曹寅笑道：“这是先生书上说过的话。”

　　傅山愣了下，又转过头去不理他。

　　“听说六部和翰林院的人都来过。”曹寅说：“我知道您的心意，不仕清就不仕清吧。我只是好奇，几个月都不跟人说话，您不觉得闷吗？”

　　傅山看着书反问：“你是个汉人吧，为什么给满人如此卖命？”

　　“当差混口饭吃。”

　　傅山终于仔细看了看他：“我瞧你岁数也不大嘛，明亡以后生人？满人养的你？你做了他们的包衣奴才了？”

　　曹寅不说话。

　　傅山看着他的脸色，拍腿大笑道：“哈哈！果然被我说中……等我们死绝了，天下都成了你这样的人，汉人也就彻底完了。”

　　“都像先生这样躲起来，不也等于把天下白让给满人吗？”

　　“上山当野人，也比给鞑子当狗强！凭什么这帮字都不识的东西做主子，我们当奴才？”傅山站起来，“以前的血债不算了？”

　　曹寅说：“……活着的人还要过日子。”

　　“别人杀了你爹娘，奸了你媳妇，你还装大方，自说自话体谅对方，要为朝廷卖命。其实人家根本看你就是一条没记性的狗！不知背后怎么笑话你！”

　　“那你去跟他们斗啊，拼个你死我活！”曹寅把佩刀解下来塞给他，“我这就带你进宫，你去砍了皇帝，一了百了！”

　　傅山被曹寅弄懵了，他把刀往地上一扔，瞪着眼说：“疯了吧你？”

　　曹寅后退两步，拾起刀，披上外衣，打开门，踩着雪“咯吱咯吱”走远了。

　　谁知太子胤礽一回宫就病倒，皇帝正乱着请太医来诊脉。一堆大夫看过后说：“替皇上道喜，殿下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

　　太皇太后听说，也忙遣人来问：“可好不好？”医生便去回话：“病虽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

　　她听了，登时吩咐人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下人宫中忌煎炒等物，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娘宫女亲近人等裁衣。

　　曹寅晃晃悠悠走回来，就看见一堆人在乾清宫打扫房间。

　　“你怎么裤脚都湿了？”纳兰成德说，“那个傅山好对付吗？我今日去孙枝尉那里送钱，直接给骂出来了！说一家几十口老小都靠他吃饭，朝廷把他困在京城几个月，是想要他家人的命……”

　　曹寅指指前面： “他们在干什么？”

　　容若道：“太子出痘，皇上叫打扫净室，留两个太医住着轮流斟酌诊脉下药。他也要在房中守着太子，折子都叫送内阁了。”

　　曹寅正要打起帘子进去看看，一个宫女抱着他的铺盖衣服就出来了。

　　曹寅吓了一跳，直接进去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皇帝快步跑过来，双手把他往外推，一直推到门槛外面，关上门。

　　玄烨隔着门说：“你没出过痘，暂时不要来宫里了！”

　　曹寅又使劲推门，里面有人抵着推不开，他喊道：“我早说了，我小时候种过痘！不怕这个！”

　　“保险吗？万一染上呢？这个病大人比孩子更扛不住！”

　　曹寅眯着眼往里面瞅，隔着纱和窗棂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皇帝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等他好了，把这些帷幔铺盖一并烧了，里外清洗一遍，再叫你回来！”

　　曹寅没有办法，只好抱着自己的铺盖衣服往外走。

　　院中已经来了一群密宗僧人，转着经筒念念有词，像是来做法祈福的。

　　迎面冲上来一个喇嘛，举着只金刚降魔杵没头没脸的舞了一通，又从头骨碗里抓了把不知什么灰，朝他撒去，口齿不清地念道：“嗡嘛呢叭咪吽……”呛得曹寅捂着嘴直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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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癸亥……是日，以皇太子出痘，自二十七日起自十二月初九日止，各部院衙门奏章，俱命送内阁。十二月十五日辛巳。早，上以皇太子出痘痊愈，行告祭礼，御太和殿，视郊天祝版；御中和殿，视祀方泽、太庙、社稷祝版毕。】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风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
叶元礼,名舒崇,吴江人,康熙丙辰进士，是给纳兰的原配卢氏写墓志铭的人，也给朱彝尊的书作过序，己未岁与朱同应博学鸿词试,至京病卒.京师名士哀之。叶藩和叶舒崇都是叶燮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