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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南轩种竹,西园种蕉 ...

  •   展眼十月将近,因预备孟冬大祭,皇帝返回京城斋戒。

      曹寅一连看了几套宅子,皆不中意,只有内务府外临着西苑的一户不错。一来挨着御园闹中取静;二者离皇宫也近,当差进出方便;其三院子又够大,正好自己在里面做些手脚改动。只是价钱也非常体面。

      曹寅苦于银钱不够,心里头煎熬的厉害,倒恨不得根本没有见过这宅院才好。

      雷发达拿新做的烫样给他看,小小的精舍园林更加勾得人辗转反侧,次日得了闲,便跑去先把房子租下,一了劫数。

      银子花出去,人也静下来,曹寅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家具布置什么都没有。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他觉得至少该种些草木。

      宣武门外菜市口西侧下斜街,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卖花者云集,京城花卉多来自附近丰台一带。传说金章宗完颜璟梦遇百花仙女,相约同游百花谷,众仙摆宴敬酒,送歌献舞,跪地讨封,就有了如今的丰台花乡,只是出处也无考了。每年阴历仲春十二日,花农皆来此聚首,祭拜花神。《燕都游览志》记载:“草桥众水所归,种水田者资以为利,十里居民皆莳花为业。”

      曹寅在花市溜达了一圈,寒冬将至,也没有多少好货了,只随便选了一些竹子叫掌柜的装车拉回去。

      打前面走来两个眼熟的人。

      曹寅因夏天惹出了事,正不知京里传成什么样,见了人唯恐避之不及,赶紧背过身去装没看见。

      可惜梁清标已经认出他,先上前拍了拍肩膀:“曹子清?也来买花?”

      曹寅只好回身打躬作揖:“梁大人,徐大人。”

      徐乾学说:“你今年去关外一遭也没见晒黑呢?我看皇上都黑了一圈。”

      曹寅尴尬笑道:“路上病了……没怎么参加围猎。”

      “怪不得。那边比这里冷不少,所以得多加小心才是。”徐乾学点头,“我和梁相刚转了一圈,今年暖房里养的花好像还没上货。你可看到好的没有?”

      竟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又躲过一劫,安稳过关了?

      曹寅说:“我也没见着特别周正的,秋菊都过了季,只买了几竿毛竹而已。”

      梁清标已看见装车的花农了,便问他:“怎么这个时候买竹子,还是等开春了再种要好些吧?”

      曹寅道:“我刚搬到西苑那边去住,院子光秃秃的不好看,多少先种上点。”

      徐乾学眼睛一下睁大了:“你置办了新宅子?”

      曹寅笑道:“是租的,图个进出方便。”

      “家里老宅呢?”

      “我弟弟住着。”

      梁清标于是猜他家里可能是有事,或许是分了家,只是也不方便问。

      “租始终不如买划算,合适的话还是该买下来。”

      曹寅摇头:“没有钱。”

      徐乾学闻言大笑:“小老弟,这北京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拿去罢了。你若是想挣钱,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曹寅挠了挠头笑道:“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

      徐乾学拿扇子敲了他一下:“谁叫你偷去呢?不过是想法儿裁度。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收益就是咱们谋到了而已,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家里来不成?”

      心里头的饕餮隐藏在暗处,伺机出来觅食,一口比一口饥饿,变成永远吃不饱的怪物。

      曹寅便鬼使神差跟着去了。

      至一布匹店中,徐乾学冲掌柜的喊:“老陈!”陈天石忙迎出来。徐乾学说:“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这是御前侍卫曹大人。”

      陈天石忙鞠躬作揖的,巴结着端上茶水。

      “曹大人手头正好有笔闲钱,我说放着也是放着,便想起你来了。” 徐乾学用茶杯盖刮着浮沫。

      陈天石笑道:“真真来的是时候!小的在大蒋胡同的当铺,正缺银子周转,大人若愿意,发本放债每日二分起利。”见曹寅看着他不言语,又说,“要想有更多进项,我还认识个人。”

      曹寅挑眉:“哦?”

      陈天石道:“旁人我是不说的,因为徐大人在这里才敢放心说话。我认识个盐商项景元,近来正到处筹钱,若把银子交于他去扬州贸易,每日三分起利。盐嘛,你们都知道的,肯定赚!”

      徐乾学转向曹寅:“你看怎么样?”

      曹寅说:“听着是极好,只是我又不认得这姓项的,将来他若是跑了,我去哪里寻人呢?得有个作保的。”

      徐乾学笑道:“好办,我和老陈给你作保就是,若项景元失信,你就找我俩算账!”

      曹寅又凑近他问:“这么干是违禁的吧?”

      徐乾学小声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你去打听打听,南书房的高士奇他亲家是不是也有铺面?连王鸿绪都入了伙的。”

      曹寅摸着下巴默默点头,但到底留了个心眼,最后只放了一半在里头。

      十月初一这天皇帝到郊外祭祀,报谢五谷丰登。扈从仪仗浩浩荡荡从紫禁城开出来,路边都是围观的人群。此时各地举荐的博学鸿儒也已陆续到京,不少人结伴上街来瞧热闹。

      陈维崧看见曹寅带着貂皮帽子,背着箭筒,手执豹尾幡在队伍前面骑马,就使劲朝他招手,蒋景祈干脆跳起来喊了一声。

      曹寅听见声响,朝这边看过来,冲他们笑了一下。忽然一眼瞥见叶藩也站在尤侗背后微笑,他心下一凉,背后渗出冷汗来,把豹尾幡换了只手拿着。

      纳兰成德看了看他,心中纳罕道:“为何要加强戒备?莫非有刺客不成?”一面同众人一道跟着换了动作,把一只手按在刀上。

      幸而半天下来,平安无事,次日皇帝便返回温泉去了。

      金秋的京郊,色彩比草原更加灿烂,几个穿官服的人骑马一阵狂奔,最后停在银杏林里的一辆马车旁边。

      曹寅爬进车厢,对躺在床板上的老头说:“傅先生?我带太医过来了!”

      傅山眼睛张开一条缝,又闭上,“哼哼”了两下。

      王世祯问随行衙役:“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衙役说:“从接了旨开始就这样,小的们没有办法,只好直接卸了他的床抬过来的。这不还有二十里就到京城了,突然说再往前走就要寻死。”

      太医把完脉出来说:“这老先生近来吃了饭不大活动,应该有些积住食了,其余没有什么大碍。”

      曹寅跪在床板边行礼道:“素闻傅山先生有‘学海’之誉,今日能得一见,晚生三生有幸!这里荒山野岭的,如何住得人?若真病了就不好了。还请先生进城暂住,即便不愿应试,我等也会向皇上禀明,定不让先生为难。”

      傅山仍然不睁眼,一声不吭。

      曹寅只好从马车里出来,摇了摇头。

      学士冯溥说:“我再进去试试。”过了半响出来,摊开手作无奈状。

      王世祯道:“老这样也不是事,在附近找户人家,给他们点钱,先借宿两天。再叫别的公卿来轮着劝,还不管用就真没法子了。”

      曹寅整了整衣服下摆说:“我看回去得抓紧给皇上写折子。”

      众人忙活了一阵,好歹将傅山安顿下,太阳快落山了才走到西直门。叶藩从大马路上急匆匆冲过来,就要去抓曹寅。随从立刻上前挡住,曹寅一边示意众人没事,一边问他:“怎么着了?”

      叶藩喘着粗气说:“找了你一天!我弟弟舒崇快不行了,你赶紧去看看吧!”王世祯一听也觉得了不得,一行人又匆匆赶去崇文门客栈。

      叶舒崇躺在炕上,脸色灰白,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杜岕坐在一边痛哭。太医忙上前翻开眼皮细看,又伏在他胸前听了听,然后冲曹寅摇摇头。叶藩也哇的一声哭出来。

      曹寅轻声问杜岕:“怎么就病得如此?”杜岕老泪纵横,抽噎道:“……路上得了痢疾,一直止不住……到京城看了大夫也没看好……不中用了……”

      王世祯把曹寅拉到一边:“眼下皇帝不在京城,你可得好好想想,他要是真咽了气,你我如何收场?朝廷把人弄来考试,人却死了,这事传着传着可就说不清楚了。那些文人会怎么想?”

      曹寅搓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走到炕前,叶舒崇干涸的嘴唇张了两下,叶藩凑过耳朵去细听,然后又抱住他大哭不止。

      曹寅说: “朝廷得给他办丧事……往大里办,京城名流,能请来的都请来。”

      杜岕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冯溥问:“发丧谁出钱?”

      曹寅说:“自然该皇帝出钱。”心里暗自思量:幸亏上次没有把所有积蓄都拿去放贷。

  •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时原任刑部尚书徐乾学,有“布商陈天石新领乾学本银十万两,见在大蒋胡同开张当铺,其余银号、钱桌,发本放债,违禁取利”,徐乾学曾“发本十万两,交盐商项景元于扬州贸易,每日三分起利” 打磨厂士奇之亲家陈元师、伙计陈季芳开张段[缎]号,寄顿各处贿银,资本约至四十余万”,另在“苏、松、淮、扬,王鸿绪等与之合伙生理又不下百余万”,其“金无非取给于各官”。
    曹寅《南轩种竹》:
    西堂南辟市为邻,拟种檀栾障午尘。
    论尺胜求寒水玉,携钱常避早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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