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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祭长白君臣歌咏柳条边 ...

  •   雪珠子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耳边风声呼啸,什么都听不分明。

      一年之中,大半都是这种天气。

      安珠瑚边走边想,怪不得这地方的人,眼睛都生的细小,要是有双大眼睛,那眼珠子也早该冻干冻掉了。

      前面官员的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往路边一歪,翻进了沟里。

      他吓了一跳,赶紧喊人来帮忙抬车救人,冰冷的泥巴和积雪一起粘在手上。

      “你他娘怎么修的路!”高士奇从车里爬出来,气冲冲地骂,“亏着是我,要是摔了皇上太子,你担待的起吗!”

      安珠瑚沉着脸看他一眼,闷头将跌落的箱子扛起来,一声也没吭。

      过完年,他接到北巡的消息,焦得顿足捶胸,写成一本呈上去说:“刀兵连年,百姓尚未康阜,请缓起銮舆。”不料皇帝毫不买账,仍旧非来不可,还命他开山辟路做准备。此时冰天雪地,却上哪找人修路去?正所谓有苦无处诉,愁死老实人。无奈只得又作一本,说道阻难行,请御驾从威远堡绕道。

      到了二月,恭恭敬敬从山海关把人迎了来,一路护送着皇帝打围网鱼,玩的不亦乐乎。那些京城官员,有的抱怨吃不好,有的嚷嚷睡不惯,有的水土不服,有的掉队,亦是麻烦不断,还要他花钱送礼打点,早已憋了一肚子气。

      正收拾着,打前面奔来一个侍卫,吩咐他说:“安将军,皇上找你过去问句话。”

      北风呼呼地吹着。安珠瑚匆匆在裤子上抹了抹手,上马跟在侍卫后面。

      两人沿大路车马往前走了一截,又拐弯转向路边的树林,踩着枯枝腐叶行了有几里路,终于看见前方有一些配着弓箭刀戟的禁卫。

      安珠瑚垂首穿过这一层又一层人墙,到了湖边。地上堆着猎来的狍子老虎,皇帝正在和一个红顶子官员说话,他便在边上候着。

      “他俩不是亲戚吗,怎么也能闹起来?”皇帝边摆弄手里的火枪,边不耐烦道。

      “那施琅有个手下蓝里,不过水贼莽夫之流,因练兵时满人对他不敬,就一连杀了好几个将领。姚督要治他的罪,施帅偏又护着,所以两人就开始争这水师兵权。”

      皇帝停下动作,瞥向明珠:“杀了几个满人啊?”

      “五六个吧……”

      “……好吧,我知道了。”皇帝点点头,“话说回来,施琅还不是你当初非要举荐的?”

      明珠咬牙道:“就这又倔又硬又护短的臭脾气,若不是真擅长海战,臣也断不会用他!”

      皇帝笑了笑,叹口气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咱们既已用了他,就不该继续掣肘。兵权自然是施琅说了算。”

      明珠又问:“照皇上的意思,那个蓝里该怎么处置?”

      皇帝擦着火石,点燃火线,把枪管瞄准远处:“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知道了。”

      火铳“砰”一声冒出白烟,树上掉下一只黑色的鸟。

      边上的近侍立刻拍着大腿称赞:“好枪法!”

      明珠看了看他们,自己退了下去。

      寒风扫着帽穗和头发,安珠瑚揉了揉眼。

      那侍卫一只胳膊架着鹰,眯眼笑道:“眼看海疆也将平定,天下难有战火,武将想要立功更难了!皇上不如让我等也去前线历练历练,好攒两个战功?”

      皇帝也擦着枪管微笑:“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是知道的。你不能上战场。”

      “这话怎么说?”侍卫瞪大眼。

      “俗语说的好,‘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你连头母鹿都舍不得杀,上战场更完了。”

      那近侍便一脸不悦的样子,扭头看着水面。

      都他妈什么玩意儿!安珠瑚在心里暗暗咒骂,使劲咳嗽了一声。

      皇帝回首,挑了下眉毛:“安将军,你来了?”

      安珠瑚单膝跪下,行了个礼:“末将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指了指他脚下:“你瞧瞧你自己踩着的是什么东西?”

      安珠瑚低头一看,吓得一趔趄。

      原来是具风干的尸体,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半埋在土中。

      皇帝对他说:“我这一路走来,多见征人残骨暴露,不能入土为安,实在可怜可怖。你回头遍察收埋,就当是做功德了。”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卷起积雪和沙土,给尸骸又覆上薄薄的一层。

      安珠瑚抱拳道:“陛下不知,北地气候恶劣,野兽出没不定,边民死在外面也是常有的事。”

      山林呼啸,年轻的皇帝皱起眉毛:“你什么意思?”

      “皇上,有工夫还是先管活人吧。”

      皇帝涨红了脸,举着枪就要冲他过来,侍卫忙上前拦住:“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

      “活人都有死的一天!”皇帝大声呵斥,又指着他命令道,“给我把这些人埋了,以后再叫我看见,你就去最北边呆着吧!”

      安珠瑚感觉自己被风吹眯了眼,他闭目跪下,叩头接旨。

      “既然早知皇上要走这条道,怎不提前把沿途收拾收拾?”明珠骑马行在大路上,见他回来便小声责备,“这么没眼色,怪不得越干越倒退,一辈子进不了京。”

      零星冰凉融化在脸颊上,分不清是雪还是雨。

      “大人,东北不是龙兴之地吗?”安珠瑚忍不住问,“怎么到如今,入了关的满人反倒看不上老家了?”

      明珠听了这话,和身边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嘲讽笑意,都摇着头不再搭理他。

      长长的壕沟与土堤横亘在平原上,每隔几步栽下一棵柳树,互相用绳子结成篱笆,算是一道不很结实的城墙。墙上一样戒备森严,官民只能通过关隘进出。

      萨布素从北面过来迎接,黝黑的面庞油光发亮,他对皇帝说:“眼看今年工程就能完成了!往后便可护我满洲龙脉周全,再不叫人随便进来盗猎!”

      皇帝哈哈大笑:“很好很好!近来可有人骚扰惹事没有?”

      萨布素道:“东南西三面都还算太平,只是北方边境上……”

      “北方边境上是有些土匪流寇。”明珠抢在他前面说,“巴海早先也跟我们提过。”

      萨布素看了看他,又瞧见有人在皇帝背后捂嘴摆手,便闭了嘴,没再说话。

      青山绵绵,皇帝犹自望着远方感慨:“自古以来,边境百姓就难免受侵犯骚扰,所以才需要你们屯田戍边啊……”

      一众官员都围着他点头赞叹。

      当晚队伍在柳条边安营扎寨,帐篷间点起一堆堆篝火,烘烤着新获的猎物。

      萨布素悄悄拉住安珠瑚:“白天为何都拦着不叫我说?”

      “还不是明珠吩咐的,说皇上刚平定三藩,北巡祭祀正在兴头上,叫咱们不要在这个时候添堵。”

      明月晃晃,篝火熊熊,大风卷着火星向天空飞去。

      “现在东北一共还剩几万人?等他们打过长白山,俄国人就骑在咱祖宗头上拉屎了!”萨布素一脚踹飞地上的石块。

      “我算是看透了。”安珠瑚叹气,“京城里这帮吃皇粮的废物,也就只懂得邀功提拔捞好处。”

      背后有人尖着嗓子喊:“萨都统!皇上叫你来比试下布库!”萨布素答应着,脱了外褂,挽起袖子走到场上。

      有人“咚咚”击着鼓,一个侍卫上来跟他对摔。两人半蹲着,跳跃试探了几下,萨布素便扑过去抓对方。谁料那侍卫身形强壮,动作却也灵活,捞了几下也抓不住,反而出其不意使个绊子,将他绊了一跟头。

      木柴噼啪作响,四周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味道。萨布素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了把土灰撒过去,对方抬手遮眼,他趁势抓住胳膊一扭,将那人摁在地上。

      侍卫“哎呦,哎呦”地喊,萨布素鼻子里喘着粗气。

      “我满洲巴图鲁果然名不虚传!”皇帝站起来鼓掌,又小声说,“今日宴会上高兴,稍微比试一下即可。”

      他松开手,侍卫爬起来,揉着胳膊走回去。康亲王端了一杯酒递过来,朗声笑道:“要不怎么说这里是祖宗龙脉、风水宝地呢?祖宗打天下的硬功夫,可是不能丢啊!”

      萨布素仰头一饮而尽,看了看周围:“说到风水宝地……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各位可知道?”

      佟国维摇摇头:“人参貂皮我们都知道,但是这乌拉草,是什么东西?”

      萨布素往脚下一指:“地上长的这些,漫山遍野,都是乌拉草。”

      佟国维皱了皱眉,又问:“那这玩意究竟宝贝在哪儿呢?”

      “有裘皮过冬的老爷们自然不知道。没钱做棉衣的穷人,割下乌拉草晒干了,冬天絮到衣服和鞋里,也能勉强御寒,所以说乌拉草也是一宝啊!”

      篝火在风中越烧越旺,旌旗呼啦啦摇摆,寒光下的高山上,立着一块巨大的怪石。

      众人一时语塞,都说不出话。

      平郡王讷尔图站起来打圆场:“萨都统说的对啊!咱们满洲处处都是宝贝,所以太宗他老人家才定下规矩,修建这柳条边,就是为防着汉人进来,把好地方给糟蹋了,把风俗给带坏了,可见其英明!”

      大家都点头:“英明!英明!”

      曹寅抓起烤羊腿,狠狠咬了一口。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萨布素转头看向皇帝,皇帝也静静盯着他。

      安珠瑚手提酒囊踉跄走来,揽住萨布素的脖子,把他拖回去坐下了。

      “要说这汉人的毛病,那是真不少!”费扬古一拍桌子,“听说一到满洲就死命挖人参,抓貉子狐狸紫貂,竟不是为自己用!全都贩出去做买卖。要是不挡住他们,没几年就能给祸害个精光!”

      大风操纵着篝火张牙舞爪,怪石歪歪斜斜耸立着,仿佛随时要跌落下来。

      “汉人虽然喜欢做些逐利生意,可是也会盖房子,能种地教书。”萨布素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斜眼看向费扬古,“他们没过来之前,我们还住在土坑里。”

      “这是应该的!”讷尔图说,“当然得让他们给咱们办事了!汉人不就干这个使的吗?”他摊开手面对左右,“不然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火堆后边,一张张面孔都哈哈笑着,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烈酒泼洒,火舌突然蹿得老高。

      “满洲既然这么好,当初为何还要入关呢?”曹寅把酒杯往桌上一放。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高士奇紧张地看着席面,干笑着插嘴:“……真是的,今天都喝得多……”

      “那当然因为关内比满洲更好啊!”费扬古站了起来,“试问谁不喜欢好地方?凭什么一直让汉人霸占着!”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李光地一手扶额挡着脸,张英只顾低头吃菜。

      索额图缩在椅子里小声嘟囔:“什么汉人满人……汉人该发达的还发达,满人该倒霉的还倒霉。”

      “汉人也是太不知道好歹了,斗胆说句污皇上耳朵的粗话。”讷尔图笑嘻嘻,“不肏他们老娘,汉人怎么会懂得叫咱爹?”

      曹寅猛一下要起身,成德忙把他摁住。

      皇帝嫌弃地皱眉,摇头摆手:“罢了罢了!快别说了!”

      春寒刺骨,奶酒呛人。

      高士奇弓着腰,谄媚地敬酒:“趁今晚月色难得,在下编了个小曲,给大家助助兴!”说罢便自顾自唱起来。

      萨布素着实无聊,自己起身去角落里解手,一时回来,见那帮文臣又都铺着纸写诗,心中便愈加烦躁。仿佛过了许久,高士奇将稿纸收拢起来,磨磨唧唧地念:“雨过高天霁晚虹,关山迢递月明中。春风寂寂吹杨柳,摇曳寒光度远空。清新不俗,沁人心腹,一看就是至尊手笔!”大家都跟着拍掌。

      他又拿起第二张纸:“中天岑寂,直塞门西下,万里春色。羌笛休吹,马上儿郎……”念了几句,突然闭嘴。

      曹寅自己接着背:“马上儿郎,剗地又分南北。长条竞挽冰轮驻,三十万一时沾臆。闻玉关更远,陌头人老,刀头还缺。杳杳中华梦断,野山浮一线,海光萧瑟。漫说人间事业,凭谁觅得,雁奴消息?戈鋋卷起燕支雪,是姮娥,也应愁绝。待何时,跃马归来,重绾柔丝千尺!”

      皇帝眼睛睁大,慢慢张开嘴。

      一阵旋风卷过,裹了沙土和火星,燎到织着龙纹的桌布上,太监们慌忙冲上来用力拍打。

      噗通!噗通!

      明珠紧紧盯着皇帝。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玄烨张了几次嘴,最后说:“朕要更衣……你跟我过来。”

      眼看皇帝走远,安珠瑚低声抱怨:“啰啰嗦嗦的,到底什么意思?”

      “我听懂了,中华梦断嘛。”萨布素黑着脸,“等俄国人打过来就真中华梦断了。”

      曹寅跟在玄烨身后走进帐篷,里面黑漆漆的。

      皇帝回身,一巴掌朝他脸上扇过来。

      左边脸木木地发麻,曹寅脑袋歪向一边。

      狂风把帐篷吹得劈啪作响,黄色的火光从外面透进来,忽明忽暗。

      “为什么?”皇帝的面孔陷在阴影中,哑着嗓子问自己,“为什么要写那个?”

      曹寅的脸颊一跳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小声回答:“……我也是一时激愤,并非有意为之。”

      “放屁!”皇帝拔出刀,“哗啦”一声,胡乱砍倒了身边的什么东西。

      曹寅用力呼吸,企图把涌上头的热血压下去:“……药弗瞑眩,厥疾弗瘳。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我呸!”皇帝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何时又找了个诤臣的角色来演?一个写反诗的,也配当自己是比干魏征之辈!”

      气流弥漫在荒原上,穿过野草和山石,穿过篝火与河流,游荡没有归宿。
      曹寅慢慢抬起眼,看着皇帝冷笑:“《广雅》云,诤,谏也。大汗刚才说比干魏征,比干魏征也是汉人。你现在不用汉人的词,就不会说话了吗?”

      风越吹越大,越刮越狂。

      皇帝抬起手,颤抖着将刀尖指向曹寅脸上:“曹子清!”

      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能看清对方的表情。

      “我到今天才发觉……这么多年,也不算真的认识你……”皇帝黑色的眼珠闪烁着,胸口起伏,“……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流淌在血中的乖戾邪气,无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在五脏六隐藏凝结,充斥四肢百骸,灌满指尖毛发。一旦利刃划过,便会喷涌而出。

      “我……”曹寅自言自语,轻轻抬起头,站直了腰,“我是西汉相国曹参之后。是魏武帝曹操子孙。是北宋武惠王曹彬后裔。是大明中卫指挥使的孙子。”

      野风在山坳中横冲直撞,摧枯拉朽,撞得粉身碎骨。

      一粒闪光顺着君王脸颊滚落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

      曹寅上前一步,抓住刀刃:“我是我爹的儿子,是遗民的骨肉,是老师的学生,是皇上的臣子……我也是你的奴才。”

      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你假装看不见。

      胡笳低沉的声音在草原上回响,汉月冷冷映照着嶙峋山石。

      夜深了,筵席上诸人见皇帝总不回来,也都自行散去。

      高士奇心中实在慌乱,回自己住处坐了一会儿,又溜出来,悄悄靠近御幄。周遭依旧是一圈圈禁卫,围得铁网铜墙一般。

      他问成容若:“皇上睡下了?”

      “睡了。”成德点点头,“大人有事明天再奏吧。”

      高士奇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帐中忽然传出瓷器摔碎的声响,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成德立刻扭头看,又没有动静了。

      柳条飘来荡去,山脊上长城的影子若隐若现。萨布素手扶大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仿佛是在巡逻戒备。

      “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啊……”高士奇眉头紧皱,两只手紧紧掐在一起。

      皇帝胡乱砍了一阵,把刀往地上一仍,背对他立住不动。

      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过,“咚!——咚!咚!”

      曹寅试探着把手伸过去,放在他肩上:“……能说出来,我也很痛快,就是死了,也是个痛快鬼。”

      玄烨突然抓住他的手指,一把将人扯倒,骑上去用腿压住。

      正邪阴阳之气,回荡于天地乾坤,云卷风催,两不相下。

      他抽噎着咬牙切齿:“我现在真想……把你的嘴缝起来!手脚全打断!关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曹寅在黑暗中盯着对方眼睛,他耸肩笑了一下,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高士奇坐在门外土地上,听着笑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曹寅一拳捣向对方小腹,玄烨往边上一歪,捂着肚子直咳。

      “为什么要建这条子边?”曹寅跳起来,围着他绕了一圈,“为什么要把满汉分开?”

      玄烨跪起来,单手撑地:“不是……我做的……”

      “就是你做的。”曹寅凑到他耳边,“你让他们接着修。”

      正不容邪,邪复压正,既不能消,亦不能让。

      “对!”玄烨一拳捶在地上,抬起头,“我让他们修墙!因为这里是满人的家乡!就应该只属于满人!”

      “哈哈哈!家乡?”曹寅又笑起来,往外面一指,“你们就是这样爱惜家乡?权贵都迁到关内,把老家用栅栏一围,留下的人在苦寒之地屯田戍边服徭役,给你们上贡!还拦着汉人进来?”

      玄烨起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看见了!我没瞎!”

      秉正邪二气而生,如风□□电,如龙虎相缠,成不了正人君子,也做不了大奸大恶。

      曹寅垂下眼,捧住他的脸,柔声道:“满人入了关,也还是满人。汉人进满洲,也没有关系。”

      玄烨慢慢摇着头:“那不一样。汉人如果过来……就没有满洲了,就都变成汉人了。”

      “你也会满洲话,应该很清楚……满文一共有多少字?有多少意思?有多少东西?”

      “朝中这些,已经跟梳着辫子的汉人没什么不同,就像从前的契丹……”

      “可是如果没有满洲,我们从哪里来?算是什么人?”

      “我又是谁?”

      不知道是哪边征服了哪边,又是谁吞没了谁。曹寅点点头,低下脑袋,抵在对方额上。

      他牵着马走在荒原上,眼前碧波万丈,泊着一叶小舟。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他估摸着海水深浅,撩起下裳,开始卷裤腿。

      “先生留步。”一个温柔的声音说。

      曹寅转身看,身后立着一个抱琵琶的美人。

      他歪头笑道:“姑娘有何事指教?”

      她焦急地上来拉他胳膊:“先生断不可寻此短见!”

      曹寅又回身一看,船已经不见了,他挠挠头尴尬道:“我并没想死啊……”

      “想俺当时远嫁呼韩,何难一死也?”女子裹在大红斗篷里,急出一头汗,“只恐和亲不成,有违君命,是谓不忠。”美人抚上他的脸庞,冰凉的手暂时缓解了疼痛,“汝今日也是……”

      曹寅皱眉:“我今日怎样?”

      美人把琵琶塞给他,渐渐消失,曹寅焦急追问:“我今日怎样?”

      睁开眼,是皇帝正拿湿毛巾贴在他脸上。

      高士奇在野地里坐了一宿,到清晨才见曹寅从帐中出来,端着杯子在那里刷牙。
      他气冲冲奔过去,打了他后背一掌:“你还没死啊!”

      曹寅一口盐水吐出去,用手背擦擦嘴:“好好的干嘛都咒我死!”

      高士奇直跺脚:“你昨儿晚上……”

      萨布素径直走过来打断:“二位,末将有几句要紧话要跟皇上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条子边,是在用土堆成的宽、高各三尺的土堤上植柳条,故又称柳条边。柳条边是清廷为维护“祖宗肇迹兴王之所”、“龙兴重地”而修筑,康熙二十年基本完成,后来在部分地段有所扩展。由于关内移民的不断涌入,后来又荒废失修,柳条边形同虚设。道光二十年以后,东北放垦弛禁,柳条边也随之完全废驰。至此,清政府出于通过开发东北进而增加税收、缓解土地矛盾的目的,在咸丰十年废弃了柳条边墙,使其走入历史,从此开启了移民东北,即闯关东的新时代 。
    康熙二十一年,东巡吉林,路过柳条边墙,康熙皇帝写了《柳条边望月》,曹寅也写了《疏影·柳条边望月》,纳兰性德写了《柳条边》。
    康熙作品为:
    雨过高天霁晚虹,关山迢递月明中。
    春风寂寂吹杨柳,摇曳寒光度远空。
    这首诗看上去只是写塞外景色,和普通的柳树,刻意回避了柳条边的真实作用。
    纳兰的诗为:
    处处插篱防绝塞,角端西来画疆界。
    汉使今行虎落中,秦城合筑龙荒外。
    龙荒虎落两依然,护得当时饮马泉。
    若使春风知别苦,不应吹到柳条边。
    纳兰的诗中便点明了,这柳条边其实是疆界,而角端是祥瑞之兽,又故意用汉使这个词形容东巡队伍,将柳条边形容为秦城,对满汉分界线进行了艺术的美化,但诗的末尾一句,又显示出他也有些痛苦不满的情绪。
    曹寅的词为:
    中天岑寂,直塞门西下,万里春色。
    羌笛休吹,马上儿郎,马上儿郎,剗地又分南北。
    长条竞挽冰轮驻,三十万一时沾臆。
    闻玉关更远,陌头人老,刀头还缺。
    杳杳中华梦断,野山浮一线,海光萧瑟。漫说人间事业,凭谁觅得,雁奴消息?戈鋋卷起燕支雪,是姮娥,也应愁绝。待何时,跃马归来,重绾柔丝千尺!
    他这首就很明显,大家都能看出来了,这是反诗。“剗地又分南北”一句明确指出了柳条边的作用,而绾发是汉族的发型,中华梦断,所以要打回来。
    不过没关系,曹寅过后仍然活蹦乱跳。
    三月二十七日康熙乘龙舟、率部分扈从分乘200多支船舰,由吉林顺江而下,前往乌拉街(大乌拉虞村、即今吉林市乌拉街满族自治镇);航行江上时,巡视了沿江两岸的地势,检阅了吉林水师战舰的阵容,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阅兵。他告诫宁古塔将军巴海和副都统萨布素:"朕幸吉林地方,访询民隐......至于值察巡逻等差,俱系军防,乃驻防官兵专责,不可宽假,应照常行"。明确指出,加强战备防务。
    这天曹寅又很精神的写了《满江红?乌拉江看雨》
    《满江红?乌拉江看雨》
    鹳井盘空,遮不住、断崖千尺。偏惹得、北风动地,呼号喷吸。大野作声牛马走,荒江倒立鱼龙泣。看层层,春树女墙边,藏旗帜。
    蕨粉溢,鳇糟滴;蛮翠破,猩红湿。好一场莽雨,洗开沙碛。七百□□角矗,一千鸭绿潮头直。怕凝眸、山错剑芒新,斜阳赤。
    笔力粗犷地描写出松花江从突然风雨骤作到雨过天晴的过程,大自然被激怒了,形势突变,面对此种险情,也毫不退缩,而是与自然之气合而为一,沉浸在山河的的脉搏中,诗人仿佛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力量,在与自然界变化的感同身受中,追随君主,实现着自己人生的价值。
    值得注意的是"蕨粉溢、鳇糟滴、蛮翠破、猩红湿"一句,写了白、黄、蓝、红四种颜色。蕨粉为白色,是蕨根溢出的淀粉;黄色为糟制的黄鱼;翠者乃蓝的别称,此处不能理解为绿,"蛮"作"非常"理解,"蛮翠"即非常之蓝;猩红,像猩猩血那样鲜红的颜色。╮( ̄▽ ̄)╭
    雨中之景何来四种颜色?其实就是八旗旗帜的颜色嘛!
    当时玄烨写了《松花江放船歌》《江中雨望》等作品,高士奇有《水龙吟》等诗词创作。
    高士奇的《扈从东巡日录》记载:四月二日,"巳卯,驻跸大乌拉虞村,暮雨翻盆,江昏雨黑,客舍篝灯,淅沥终夜矣。"
    四月三日,"庚辰,晨兴细雨,犹零落流云未歇,泛舟江中,草舍渔庄映带冈阜,岸花初放,错落柔烟,似江南杏花春雨时,不知身在绝塞也。上渔於冷堋,是产鱏鳇鱼处,去渔村又八十里。冒雨晚归,驻跸大乌拉虞村。"高士奇于此处语言简练地实写出当日康熙一行于细雨霏霏中,乘舟沿江而下,张网捕鱼的过程。
    (? ̄▽ ̄)??(≧?≦)/(*??╰╯`?)?( ?^?ω^?`)
    你虎我瞎方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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