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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御园日长绮梦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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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绿荫满园。
明珠走在廊上,摇着扇子对吴兆骞说:“跟皇上出去折腾几个月,朝中现在是累的累,病的病。佟国舅已在家躺了几天,我却是一刻也不敢歇啊!不知揆叙的功课进展如何?”
吴兆骞忙赔笑道:“公子都是人中龙凤,功课自然是没的说。”
“不指望他能赶上成德,差不多就行。”明珠笑着在亭中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怎么听成德说,你跟顾先生有些不愉快?”
吴兆骞面上发热,坐在一边低声回道:“只是一时口角,不算什么大事……”
“嗯。”纳兰明珠点点头,看了看周围,“我记得那一年,就是在这个地方设宴。我对顾先生说,只要你喝了这杯,就帮你救汉槎。其实我是和他开玩笑,他不喝酒,难道我就不帮忙了?你说是不是?”
吴兆骞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珠瞧了他一阵,又接着道:“要我说,顾先生实在是不容易,原先也是御前能说上话的人啊!结果为了你的事,官也没了,钱也没了,半辈子什么也没剩下。现今的读书人,一个个满嘴节操大义,又有几人能够为了朋友如此呢?”
吴兆骞胸口一起一伏,用力盯着地面。
“你恐怕不知道,那天梁汾喝了酒,一下子跪在我面前,磕了好几个头,真是……想不到他那么烈性的人……”
吴兆骞突然站起来,眼眶泛着红光。他“扑通”一声跪倒:“相爷,在下有一事相求!”
明珠合上扇子:“你说就是。”
“我……我想告假,想回江南老家一趟。”
“早该如此。”明珠叹了口气,“盘缠你不用操心。找到梁汾,把话说清楚。”
吴兆骞默默无语,伏在地上恸哭。
明珠站起来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
不日吴兆骞一家动身启程,到了通州码头,却见一帮熟面孔聚在那里,都穿着素服掩面抽泣。
船工将一口棺材往船上搬,曹寅哭着趴在棺材上,几个人正把他往下拽。
吴兆骞走过去拉住姜宸英:“西溟,这是怎么回事?”
姜宸英边抹泪边说:“陈维崧陈老弟没了,不过几日的工夫……徐大人说,不能让他自己孤零零在这,所以哥几个凑了路费,好送他回家。”
棺材装船完毕,曹寅蹲在地上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徐乾学拍拍他肩膀:“生死有命,怎么能怪你呢?”
“……我不该弄他来北京……”曹寅把头埋进手臂,“……不来也许就不会走得这么快……”
“你想太多了。”朱彝尊轻声说,“哪有那么多也许。”
码头上帆樯林立,熙熙攘攘,都是刚到达和要出发的人。
吴兆骞问:“到那边可怎么下葬?”
“他老婆孩子早没了,连相好的也没了。我们又都脱不开身,只能雇了人,到松陵镇打听他家的祖坟,埋进去便是。”徐乾学回头看了看他,“你这是要去哪?”
“我回江南老家。”吴兆骞赶紧说,“正好也顺路!”
两船并作一船,吴兆骞扶着陈维崧的棺椁,在运河上越行越远。众人挥着手,直到行船的樯竿也消失在天际。
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终于踏上人生最后的旅程。
画舫轻轻摇晃,太液池的波光倒映在少妇脸上。
皇帝笑着伸手过来,轻轻弹了一下:“你看你,沾得腮上都是。”
小佟妃脸一红,急忙把点心整个塞进嘴里,脸蛋上鼓出两个包。
玄烨笑得发抖:“这么馋……就跟那谁似的……”
对面的宜妃觉着有些碍眼,自己伏到栏杆上看风景,忽然掩面喊:“哎呀!非礼勿视!”
贵妃扭头看了一眼,也转过身不语。
皇帝走过去,扶着栏杆眯眼细瞧,原来是丰泽园里一个人正光着膀子刨地,吭哧吭哧很是带劲。
“不要紧。”他挠了挠眉心,“怕是太入神了,没留意有船过来,咱们往别处去吧。”
那人哼着小调,顺着荷风飘到耳朵里:“翠凤翎毛扎帚叉,闲为仙人扫落花,你看那风起玉尘砂……”
宜妃抱怨道:“也不知浑唱些什么。”
“不算浑唱,是汤显祖的《邯郸记》。”玄烨趴在栏杆上嘿嘿笑,“而且唱错了。”
“哪里错了?”宜妃挑眉。
皇帝摇摇头:“没什么……也可能就是故意的。”
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他带着小太监绕过扁豆架,正巧碰上李熹提着食盒走来。
那姑娘一见他,蹲下身子福了一福,飞快跑了。
他冲着田垄上挥挥手:“过端午,给你带了五毒饼。”小太监面向曹寅举起食盒。
曹寅蹲在树荫底下:“我刚吃了饭啊。”
“我知道。”玄烨说,“我看见了。”
曹寅只好又拿了块饼咬住。
玄烨问:“你忙活什么?”
“现在水稻正该灌浆,我挖个渠,把太液池的水放进来。那边的井和辘轳是个摆设,根本不管用。”
“一直放水不就淹了?”皇帝问。
“拿沙袋堵上,等干了再放开。”
皇帝点点头,蹲在一边:“其实老祖宗你不用管她,我那天不过给她个面子,你真回去她也没辙。”
“这话说的就像个昏君,而且不孝。”曹寅瞥过来,“她又不是气我,其实是气你。不能罚你,所以就罚我呗!就跟从前熊先生教书一样。”
皇帝一拍大腿:“唉……”
天色将明未明,周围黄雾弥漫。沿甬路跑过层层宫门,不见一个守卫护军。两侧衙署门洞大开,书本纸笔四散,铜鼎古彝也翻到在地。宫女太监挎着包袱从垂花门挤出来,乱纷纷哭泣奔走。
抬头看,远处已升起黑色的狼烟。
他逆着人流奔向内廷,视线摇摇晃晃,乾清宫的白色石阶淌下红色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倚在墙上,倒在门边,趴在阶上。地上有一只女人的断手。
皇帝拄着剑站在宝座前,他上前一把拽住:“快走啊!”
对方慢慢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盯住自己:“你怎么回来了?”
“快跟我走!”他又喊了一遍。
皇帝盯了他片刻,突然抬手就一耳光:“滚!”
黄雾漫进屋里,面对面也看不分明,他摇了摇头。
“天子守社稷!我必须死在这!”对方哭着喊,手中的剑朝他指过来。
他还是站着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皇帝点点头,闭上眼:“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痛快点。”
一剑刺过来,胸口的书掉在地上。
曹寅愣了半响,翻身拾起一看,果然是昨夜看书睡着了,正读到到陈维崧所写前朝有个宫人出逃避贼,后来出家为尼,法号妙音的事。
咕噜噜的蛙鸣伴着潺潺水声,打开窗户,只见柳枝垂在太液池上,鸳鸯游过黄色的睡莲,远处白塔衬着红墙,湖水映着蓝天白云,隐隐传来优伶练唱之声,一派安静悠闲的仙境景象。
王朝如生命一般脆弱,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感觉不出来,什么东西才是最坚牢的呢?
他放下书,找出簸箕扫帚,走到外面,几个太监园丁正在蕉园里修剪打扫。
曹寅笑道:“你们早晨怎么不叫我呢?”
那几个人只是嘿嘿笑。
“以后干活,喊着我一起就是。”
太监都点头哈腰:“大人说哪里话……”
曹寅无言以对,自己拿着大扫帚呼啦呼啦扫了几下。
“对了,刚大门上有人送了信来,说是必须交给大人。”
曹寅一惊,忙接了来看,果然是白白一张信封没有字。他放下东西,急匆匆躲到一处无人的大石后面,小心翼翼拆开,原来是熊赐履的信。
信上说,去岁江苏布政使慕天颜遭人诬告,后经彻查,诬告者治罪处死,慕天颜上疏言:“夙夜冰兢精白,不意遭诬讦,蒙鉴宥不加严谴。”皇上因未闻天颜有廉名,又自称“冰兢精白”,以为其人不实在,便将他罢了官。熊赐履求曹寅找机会通融通融。
曹寅叹了口气,坐在石头上琢磨,忽而听得背后有人说话。
一女子说:“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叫人看见不清不楚的!”
男子道:“我这就出去办事了,好几个月见不着呢,你收着便是。”
“什么叫收着?没句明白话,我可扔了!”
“咳……有什么回来再说,收着便是……”
曹寅伸头一瞅,伊达的背影正往远处跑去,李熹匆忙把一个荷包掖进衣服里,扭头狠狠瞪他。
“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曹寅举起双手。
李熹放下食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鼻子:“敢乱说你就嘴里长疮!脚底流脓!脸上烂个大窟窿!”
曹寅点头:“是,是。”
她觉得仍不保险,又威胁道:“我要真有什么事,也先给你饭里下耗子药,药死你!”
曹寅双手合十:“我哪儿敢啊,姑奶奶!再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熹想了想,稍微觉得放心,把盒中的碗筷拿出来,看着曹寅扒饭,又随口问:“皇帝派了好几个侍卫去出使什么索伦,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吗?”
曹寅放下碗,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太监们排成长队,把大包袱小箱子往瀛台里搬,曹寅沿白石桥一路“蹬蹬蹬”跑进来,眼见皇帝坐在树下阴凉里,抱着狗抬头看他:“我也不好叫你回去,正好天热了大家都过来避暑,到底还是在一处。皇祖母住延寿斋那边,太后在永福堂,一会搬好了,过去打声招呼。”
曹寅弯下腰凑近他,小声问:“我听说你要派人去索伦?”
皇帝眨眨眼:“不错。”
“派的谁?”
皇帝眼珠子打转,仔细打量对方的表情:“打算让容若带上伊达和阿灵阿走一趟。内外蒙古近来互相攘夺,争议颇多,理藩院又办事懈怠,不如派信得过之人去科尔沁查个清楚。”
曹寅抬起右手,慢慢握成个拳头,欲言又止了半天,方问:“为什么……”
“他们蒙语满语都比你好。”玄烨皱眉,“你去了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不试试,怎知道就没有用呢?”
皇帝放下狗,撑住扶手斜着身子靠过来,压低声音:“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差事,你眼馋这个作甚?”
“我没有,我只是……唉!”
玄烨拍拍他的背:“放心,以后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曹寅皱着眉叹了一口气,蹲着不说话。
“再说了,现在这样,浑身是棱角,叫人怎么用你?”
曹寅抓住狗绳起身往外走。
皇帝大声问:“干嘛去?”
“遛狗!”
成德走过来,伸着头看:“他又怎么了?”
“甭管他!晾几天就好了。”玄烨咬牙切齿。
曹寅牵着头黑狗在花园里胡乱溜达,一直溜达到虎山边。三层铁网围起圆形的大坑,坑边环绕沟渠,独眼老虎蹲在中间空地上,正在撕咬一条猪腿。
他背着手看它吃饭,宫里伙食总归是很好,兽王肚子上已经一圈肥肉。
忽然老虎一眼瞥见他,便丢开食物,张嘴呲牙“嗷呜”一声!周围的山石树叶都跟着一起震动。
它愈看愈气愤,咆哮着跳跃,朝他直冲过来,一口气冲进水里!紧接着惨叫一声,又浑身湿淋淋缩回去,好像是踩中了水里的什么东西。
饲虎人急匆匆跑过来:“大人,它认得你啊!你在这儿这畜生就气得没法吃饭了!”
果然那老虎爬上岸,一面舔着爪子,仍回头恶狠狠瞪着他。
“没关系,我就看一会儿。”曹寅笑道,“它这么胖,少吃一两顿也饿不死。”
黑质黄章的猛兽在铁网中郁郁地转圈,不时投来仇视的目光。
枯松向天空伸出扭曲的枝丫,海东青在夕阳里盘旋着,发出嘎嘎的叫声。
好像嘲笑一般。
雨季一到,于成龙跟靳辅又开始打擂台。二人虽不在京城,却各有京官帮忙背书,于朝堂上辩得不可开交。
明珠说:“河水泛滥,开海口有什么用?河道低于海面五尺, 疏浚海口不能泄水,反使潮水内灌,更助水灾。”
梁清标道:“纵上游水不来,而秋雨将至,到时诸水泄归何处?海口不可不浚。依靳辅之法建长堤,工程浩大,需用银三百万两!明相难道就这么喜欢花钱吗?”
“该花的就得花!”明珠瞪眼,“莫非棠村以为,便宜的才是好货?”
“大堤高一丈六尺,比百姓房檐还高,一旦决堤,生灵俱为鱼鳖,如何行得?请圣上明断!”
明珠也抱拳:“请圣上明断!”
皇帝早已听得头皮发紧,连忙说:“改日再议。”从龙椅上逃了出去。
殿外就是粼粼水光,大团大团的蔷薇和月季堆在岸边,香气扑鼻。
离瀛台不远有座红板桥,曹寅和成德坐在桥栏杆上,头挨着头说话。
曹寅手拄扫帚小声嘀咕:“你这才回来几天,就又出去,她不恼啊?”
“毕竟是皇差,御蝉倒也没什么话。”楝树上飘下来几朵紫色小花,成德摇摇头,“就算她大闹一场我去不成,也不会换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曹寅翻白眼,踢了脚地上刚扫成堆的树叶。
成德又撞他一下:“唉!要是我一时半会回不来,可替我拿些钱过去。”
曹寅刚要回嘴,玄烨突然伸出头问:“你们聊什么呢?”
两人一惊,立刻跳下地,曹寅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
玄烨站直身子,看了看他:“什么玩意?”
曹寅歪了下头,嘿嘿笑:“没什么……”
荷叶轻摆,青蛙咕噜一声跳下水。
玄烨板起脸,伸手够了一下,曹寅往后一闪。
“少弄鬼!”他皱起眉,又使劲捞了一把,还是没捞到。
曹寅笑着后退:“这东西给你看,不太合适……”
夏蝉嘶鸣,落花缤纷。
“肯定不是正经东西。”皇帝瞪他,“等着挨罚吧你!”
“那要是正经呢?还有赏吗?”
玄烨伸手抬下巴:“麻利点,别让我费事。”
成德也推他:“差不多就行,别闹了!”
曹寅方扭扭捏捏递过去。
皇帝展开纸念:“均分田,限征粮。江河清,民安康。昨无余粮今满仓……什么意思?”
曹寅说:“江南德政歌。”
“说的谁?”
“慕天颜。”
皇帝慢慢抬起头:“……你故意的吧?这玩意哪里弄的?”
曹寅摊手:“外头书市上。”
玄烨仍似笑非笑看着他。
“呐!上头可不是我的字啊!”
“你会笨到自己写?”皇帝撇嘴,低下头接着看,“以前好像也未听说此人有贤名……”
“去岁那本《请开海禁疏》就是他上的。”曹寅笑道,“此人在任上清淤开河,其实也做了不少实事。陛下派人查查就能知道。”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玄烨搓了搓脑门,“我不知道的事太多……”
“就是不记得才对。”成德也笑,“每天那么多事,要是件件都记得,那不成了妖怪了?”
玄烨跟着他们笑了两下,又自言自语:“慕天颜……主要怪这名不好,我当时一看,就觉得是个马屁精……”
曹寅哭笑不得:“想来他爹妈当初起名,是保佑他将来仕途顺畅,谁成想帮了倒忙呢?”
不日纳兰成德欲动身启程,又有学士萨穆哈南下勘察水患,画师禹之鼎出使琉球,众人便于燕郊相聚送行。
“我就说,你去最合适不过。”朱彝尊揽着禹之鼎肩膀,“要是在海外见了奇景奇物,也能画了来给我们开眼!”
禹之鼎苦笑:“我是在宫中呆久了,下笔越发僵硬,想着不如趁机出去游历一番,找找活气。不过这临出门了,心里也开始发悚。你说要有个海盗台风什么的……”
“呸呸!”朱彝尊忙捂住他嘴,“少说丧门话!”
姜宸英对着容若鞠躬:“可惜梁汾汉槎今日皆不在京,老夫唯有替他们一起给公子饯行了。愿公子此去,能宣抚诸羌,断葛尔丹一臂。”
成德也向他鞠了一躬。
明珠又拉住儿子嘱咐:“话虽如此,你到了那边也不必逞强,把君令传到了就是!若有什么不妥,别贸然行动,先回来再说。”
成德忙应着:“是,是。”回头看见曹寅,正抿着嘴冲他点头。
成德松开父亲,上前与他抱了一抱,又一拳捶在他胸口上,即转身上马而去。
七月施琅出战,先攻澎湖列岛。
碧空下炮声轰鸣,大海上浓烟滚滚。
蓝理领右营先锋,乘小艇近岸攻城。岛上严防死守,十多座炮台齐齐开火,烟火冲天,弹片横飞。
他正举刀大喊杀敌,忽然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肚子上已开了个大口,肠子和着血“哗啦”淌出来!蓝理眼睛一花,向后倒下去。
小船晃了几晃,一只手从水中伸出,抓住船舷。
曹寅坦胸裸腹躺着,抬起头抱怨:“一声不吭突然冒头,把客人都给吓跑了。”
“什么客人?”玄烨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左右看看,“莫非这还有别人?”
“刚才就在船沿上,有一只白鸟。”曹寅一手举着荷叶,一手指了指,“它叫一声,我就喝一口,本来玩得正好……”
玄烨盯了他一会,皱起眉:“请问,你刚刚就是拿这叶子喝酒的?”
“不懂了吧?这叫碧筩杯。”曹寅摇头晃脑,“老苏说了,碧筩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
“啧,我不懂?”玄烨捏住旁边的荷花,掰了一瓣下来,“我还知道这叫解语杯,比你那个更强些呢!”
叶叶红衣当酒船,细细流霞举。曹寅拿起酒壶,在花瓣上倒了满杯。
玄烨仰头便饮,呛了一下,捂着嘴咳嗽。
曹寅刚俯身去看时,被玄烨一把勾住脖子,扯进了水里。
纳兰成德一行人过了盛京,换水路而行。河道纵横交错,布满芦苇茅草。成德和伊达拿着地图,一路勾勾画画。
“不是去宣旨吗?怎么还绘上地图了?”阿灵阿已经开始不耐烦。
成德说:“圣上有命,令我等沿途勘察河道地形,详视舟行水路,将来或许能有用处。”
曹寅运粗笔画了几片大叶子,又换细笔蘸浓墨,勾勒藤蔓。
玄烨蹲在葫芦架前,仔细将木刻的套板绑扎在小葫芦外面,他说:“我看等秋天收了这季胭脂稻,丰泽园里就种不开了,得另寻一处更大的水田。”
曹寅将石青和雌黄对在一起调了个绿色,开始画小葫芦:“西山大花园还有的是空地,正好也不用修房子了,留着种田岂不正好?”
玄烨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低着头看,又连连摇头:“唉……这画真是……”
曹寅抬头问:“怎么,画的不好吗?”
“画得跟瓢一样。”
曹寅愣了半响:“葫芦不就跟瓢一样?瓢不就跟葫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楝亭别集》卷二里有一首《哭醉行》:“皇皇东方星,吴樯乱如荠。锯樯作椁眠几人,长安游客大可畏。”椁就是指棺材。
恰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见《红楼梦》第十三回)脂砚斋批云:“樯木,舟具也。所谓人生泛舟而已。”
目前江湖上只见到这两处这么用。
《红楼梦》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第六十三回芳官唱的《赏花时》第二句是“闲为仙人扫落花”,而汤显祖原作《邯郸记》为“闲踏天门扫落花”。
曹寅在《些山有诗谢梦…》诗后自注“些山集青莲句有‘闲为仙人扫落花’” 。其实李白原句是“闲与仙人扫落花”。
只有曹寅记的这个句子和红楼梦里一致。
陈维崧《妇人集》:
长安女尼妙音,旧先帝时宫人也。国破后出居民间,祝发于北城之文殊庵,与海昌相国居址相近。常出人相国家,谈宫中旧事。及甲申三月事,甚悉,言:十九日夜漏欲尽,先帝遍召内人,命其出宫避贼。是时黄雾四塞,对面不相见。帝泣下沾襟,六宫皆大哭。又言宫中侍姬,都以青纱护发,外施钗训。自遭丧乱,香奁宝钿,悉为人夺,惟存青纱数幅,犹昭阳旧物也。
吴江吴兆骞《白头宫女行》云:
长安女冠头似雪,曳地黄絁悬百结。
手执金经泪暗流,云是前朝旧宫妾。
又云:
一托香台已十秋,每谈遗事自生愁。
室中漫礼金仙席,梦里还随玉辇游。
惆怅生年遘阳九,戒珠持遍甘衰朽。
天家龙种尚飘零,贱妾蛾眉亦何有?
晚树沉沉禁苑斜,山川满目思悲笳。
伤心欲到扶风市,零落金箱忆汉家。
曹寅《圈虎》
危机忌一踏,密网结千层。 困极声尤厉,耽余气忽腾。
阴风枯壁树,斜日射池冰。 豢食同供急,应惭上苑鹰。
《耳食录·虎》:圆明园离宫外,虎圈三区,坎地为之,覆以铁网。有户,可梯而下也。旁各为小柙,限以木闸。上为辘轳抽屉之。虎奴将粪除,则启闸;俟虎入小柙,则闭之。故虎奴下上卒不与虎遇。
陆陇其《三鱼堂日记》卷下,七月廿七日条:慕天颜之复起为湖南巡抚也,哈哈驹子以其‘江南德政歌’私相看,见皇上来,仓皇藏匿,皇上问是何物,故意支吾,再四迫之,若不得已而出焉。遂有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