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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Ⅴ ...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   病弱之躯,意识昏沉。我活在生与死的边界中,在无光的黑暗里沉浮。
      我几乎不会做梦。

      第一次在沉睡时见到这样的场景:
      世界是黄昏落幕后的颜色,火烧云将赤色渲染了天际。金色与赤色的枫叶林,温暖又鲜亮。这些强烈的色彩,占据着视线。
      风将枯叶吹落枝头,它如蝶般轻盈地旋转、旋转……坠落泥土间。
      时方教授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提着箱子,慢慢走到我面前。
      “小零。”他唤我的名字,慈祥温和。
      我努力地抬头望他。时方教授的脸被高沿帽的阴影遮住,看不清楚……
      “我要走了。”他拍拍我的脑袋,说。
      “……!”我一惊,下意识就要抓住他的衣角,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时方教授转身走了。他黑色的背影在一片赤金色里萧瑟孤寂,看不出一丝对人世的留念。
      我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他离开。
      天光黯淡熄灭,金红色的幕布破碎消失,脚底落空,再度沉入无间的海底。
      ——而后便是漫长的,苦痛折磨的开始。

      我睁开眼,视线昏暗,抬手举到眼前,只模模糊糊看见五指形状的黑块。
      失明。这种突然的状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身体依旧虚弱,轻薄的蚕丝被盖在身上也像是压了几百斤的铅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埃克斯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粥。看到女孩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发呆,他忍不住蹙眉,眼中掠过忧虑之色。
      “时零。”下一秒,他敛好思绪,勾起嘴角温和地笑起来,即使女孩看不见。“醒了就吃点东西吧。”
      我远远的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其他感官被放大了近乎一倍。我能听见他站在门前的踌躇,手搭在门把上握紧;我还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和话语间淡淡的关怀怜悯。
      他代替了时方教授,在我身边照顾。
      他说他叫埃克斯。我记得时方教授是将我托付给了一个叫雷欧的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
      埃克斯在床沿坐下,我把头慢慢转过去看他,只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少年细心地将勺里的粥吹温了,递到我嘴边。“来,张嘴。”
      我眼珠动了动,脑袋侧过去,唇瓣碰到冰凉的瓷质勺沿,谷物煮熟烂透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却引起我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僵持了好几分钟,我终于还是略微低头,将勺子含进口腔,舌头将食物卷走,压着反胃的冲动将其咽下。
      这样来来回回十一二次后,他再将勺子递过来时,我皱起眉头,摇头,告诉他我已经吃不下了。
      “好。”他再没有强求。因为多次对峙下来,每次妥协的都是他。
      进食,吃药。
      除了偶尔的生理需求,我几乎没有离过床。睁眼也好闭眼也罢,视野一片昏暗,失去了光。我已经很少能安稳睡着了,多数情况都是意识恍惚,昏昏沉沉的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埃克斯试图和我交流,从我第一次醒来开始就在这么做。我对他恶言相向,更多的时候却是沉默,任他发表长篇大论,我也不会回他一个字。
      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了他在说,我在听。埃克斯也不在意我是否会有回应,只是平淡地对我说话。
      ——就像最初的时方教授。无比的仁慈、耐心,不计回报地付出。
      为什么呢?只是心有愧疚而已,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我的疑惑没有答案,也不愿去问他。
      时间长了后,埃克斯明显变得健谈起来,甚至还学会了说冷笑话。虽然一点都不好笑。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耐性太好,才没有觉得他又烦又吵。

      有时候他会轻轻地摸我的头发,力气轻得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娃娃。虽然我想甩开他的手,但我更不想开口说话。
      有时候他会拿来故事书念给我听,无乎是些幼稚的童话书,充满无聊的幻想和没来由的幸福。我讨厌别人把我当成小孩子,于是越发不愿意搭理他。
      有时候他会放一些轻缓的音乐给我听,大多数都是钢琴曲。每每听着,我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架放在房间里的钢琴。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弹琴了呢……
      有时候他也会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静静的坐在我身旁,看一些书,或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些什么。埃克斯偶尔会和我谈起墨多多和他的小伙伴们,或者说一些他曾经的冒险经历和得到的珍宝。
      我从不记忆这些,只自顾自的发着呆,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沉默,而后抚上我的眉眼,轻缓而坚定地说:“时零,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多么美好的愿望。
      美好到……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样易碎。

      病重的时候,我发起了高烧。从母胎里带出的哮喘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能取了我的性命走。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胸膛撕裂,甚至会咳出血来……肺里好像有座火炉在烧、烧、烧,将我烧成灰烬才会罢休。
      我辗转反侧,无法睡去。难受,太难受了……我甚至想,也许就这样死去也不错,至少能摆脱了这副病弱残破的躯体。

      咚、咚、咚……

      轻巧的节奏,与胸腔心脏跳动的频率相合。是心音……
      我艰难地撑开眼,视线所及尽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时零。”心音的节拍消失了,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
      他握住我的手。温度烫得吓人。
      “活下来好吗?活下来。”他说,像是祈祷又像是祈求。

      “曾经的我认为人类愚昧无知,创建了鬼影迷踪,意图修正人类犯下的错误。但我错了,我过于自高自大,竟妄想挑战自然的法则。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太多的悲剧已经发生,无法挽回,我成了罪人。”
      “我错了。时零。我错了……”
      他握着我的手,喃喃自语,重复着忏悔的祷词,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我想要破解远古人类长生的秘密,默认了你的诞生……纵容他们从你身上得到答案。是我害的你,你理应恨我讨厌我,是我自作自受——”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起过去。
      原来埃克斯就是雷欧。虽然我从不在乎他是谁,但我不得不在意的是,正是这个人给了我过往十多年的苦难。他是元凶,是罪魁祸首。
      奇怪,我其实并不憎恨他。
      只是讨厌……
      他握紧了我的手,像是要捏碎我的掌骨一样的用力。
      “时零,对不起……”
      ——对不起。
      他歉意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吵得我脑壳脑仁脑细胞整个脑袋都疼起来。我发誓如果我还有力气一定要堵住他的嘴。
      这个人满怀歉意的话,我已经听过太多、太多,在我每次闭眼睡去的昏天暗地里。数月前生死边缘的游移,我醒来后便知道了是他一直在呼唤我的名讳。
      坚定而执着。

      他说:“……我已经死过一次,又侥幸获得新生。但我犯下的罪孽不可能被抹去。所以我要在有生之年里,为过去的自己赎罪。”
      他说:“时零,悲剧和痛苦并不是永恒的。死亡只是逃避。”
      他说:“时零,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彻底改善你身体状况的方法的。”
      他说:“时零,请你努力活下来吧。”
      他说:……
      我的心泛起一丝波澜,哪怕仅有一丝。
      他、这个人,雷欧、埃克斯,明明是活了七十多年的人此刻却还像个稚嫩的少年,平日里冷静、镇定自若的老成形象都尽数崩塌。
      我厌恶的少年,握紧了我的手,用近乎祈求般的语气对我说:活下来,活下来!
      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很多美好的事物,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带你去看,好吗?
      你不是很想念时方教授吗?我才收到了关于他踪迹的信息,相信不久后就能带他来见你了。
      ……
      我脑袋很疼,一半是因为病,一半是因为他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眉头皱成一团。刚闭上不久的眼睛又睁开,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这个动作除了费力不讨好外没有多余的意义。
      “时零。”我听到他显出紧张的声音,带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抱歉,是……是吵到你了吗?”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我循着他声音的来源转动眼珠,忽然想起他平时给我放的音乐,蠕动嘴唇,开口发出一个残破的音节:“……”
      他凑近了点,“时零,你是想说什么吗?”
      我眨了眨眼睛,对他说,“……康……骑。”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钢琴?”然后似乎是恍然想起了什么:“……你想要弹钢琴?”
      我用力点头:“……嗯。”
      是的,我想要我的钢琴,那架曾经放在教授书房、后来搬进我的房间里的钢琴。

      沉默许久。
      或许又只有一刹那的时间。

      ——“好。”
      他最后这样回答我。
      我似乎看见了他的笑容,既苦涩……又欣然。
      他对我说:“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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