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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一梳疏到头,富贵不用愁,两梳梳到尾,多子又多寿,三梳举案又齐眉,比翼永结同心佩。”

      天色初蒙,凌秋雨端坐在铜镜前,艳丽的妆容已经上好,身后的福娘正用木梳一下下滑过的柔顺的秀发,口中念着祝福的话,笑意满盈,好像即将出嫁的那人是自己一般。

      福娘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在江泉城多次被邀请到家中无条件的各家婚假前为新娘梳妆、为新床铺床,这次也是由陆江林邀请而来。

      凌秋雨这次来只带了一些凌家子弟和几个随身服侍的女眷,她自幼丧母,族脉单一,父亲“受伤养病”后她便后家无人,只能请外人完成这些仪式。

      “多谢福娘了。”她淡笑道。

      福娘慈爱道:“婚礼过后,你就不是一个女孩了,你有丈夫,有家室,女子讲究三从四德,行诸事皆要考虑夫家门面……做到这些,你便是个称职的妻子,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凌秋雨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几乎要不认识的人,浓如墨深的长发已经被盘成飞扬的凤髻,两侧插着华丽的凤凰流苏长步摇,明红的宝石镶嵌在凤眼和长尾之上,轻轻晃动间摇摆得栩栩如生;两颊胭脂淡淡扫开,如水波流转的眼旁贴着金珠花钿,顾盼之间,尽是绝世姿色。

      但她觉得这个人很陌生,是我吗?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为什么会打扮成这个模样?

      身后的福娘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女德,她却什么也听不见,神情恍惚,一只手放在被宽大喜袍掩住隆起的腹部,指盖上粉色的花绘已经有些剥落,尚留有残缺的美。

      突然眼前的一切被一片红幕覆盖,耳边才再次听到福娘的声音:“吉时要到了,小僅,再去瞧瞧队伍到哪儿了……一会儿接亲的轿子要是到了,可千万别紧张,那是要与你共度余生的人,他会护着你。”

      她一片空白的思绪里蓦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秋雨,你不用对我这么大敌意,照顾人的活辛苦,我可以帮你。”

      “慢点!烫!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在家中已经帮父亲处理事务多年,凌伯父闭关,你若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你一个女孩子,突然扛起这些的确不易,我与你既有婚约在身,未来便是夫妻,帮你是应该的,大可不必拘谨。”

      “头疼了?我帮你揉揉……”

      “累就靠着我,太疲劳身体会变差,暮鼓晨钟如此冷,小心着凉。”

      “在江泉,男人只会为心爱的女子亲手绘上蔻丹,十指连心,便是要进到对方心里去……”

      “……涂上蜂蜡就不会脱落了,傻瓜,担心这个做什么,若是落了,我再为你画上便是。”

      “你好美……秋雨,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秋雨,你只能是我的妻子……”

      ……

      她无声地笑了,闭上眼,感觉湿润从眼睫滑下,打湿了裙子。

      福娘一看不对,掀起她的盖头,惊讶道:“哎呀!怎么回事?怎么哭了?大喜的日子,哭可不吉利!”

      弄花的妆容急急忙忙修补,急得福娘冒起了汗,外边的敲锣打鼓声渐渐近了,派去外头候着的丫鬟跑进来,告知迎亲队伍已经抵达,这边该出阁了。

      只见新娘从屋内款款而出,一只手搭在福娘支撑的手背上,足抵红莲,锦衣素手,精心绣制的鸾凤盖头半遮半掩了绝世姿颜,一袭红色广袖嫁衣,金丝线勾出了几团凤凰的碧霞罗,腰间坠有鸳鸯环佩,尾裙长摆曳地三尺,边缘镶缀石榴珠,折腰微步,簌簌有声。

      跨过阁前低矮的门栏,敲锣打鼓声就在跟前,凌秋雨一时间感到有些紧张,低垂了许久的眼终于缓缓抬起,透过头盖上蜿蜒展翅的金凤细绣,看到了那个等待迎娶自己的新郎。

      他穿着一身大红直裰婚服,腰束玄金色祥云宽带,左侧悬挂一块墨玉,黑发束起以鎏金镶玉冠固定,挺拔修长的身子优雅地站在那,俊俏的脸上漾着淡淡笑意。

      心好像漏跳了一拍,所有的画面仿佛都静止在此刻,没有漫天的花瓣,没有喧闹的锣鼓,这一刻,隔着朦胧的头盖与他四目相对,就像没有过争吵,没有过烦恼,一切岁月静好。

      福娘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她的腰,把她往前送了出去,陆江林抬手将她接住,不失礼仪地覆上她后腰,侧身将她迎向婚轿,揭开坠金珠的帘子,柔声说道:“夫人,请。”

      好像回到了开始争吵之前,还不知道凌云的存在,那时他们就像真的彼此相爱,坠入爱河,热恋到不顾一切,我放纵地向你撒娇,你温柔地拥我入怀,耳畔尽是温声软语、浅话低哝。

      凌秋雨没有出声,她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是想笑的,可是却有些悲从中来,不知所措。

      接着她被推进了轿子,珠帘噼里啪啦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人,外面的场景,但是喜乐炮仗吹吹打打,热闹的声音和并不太稳的车轱辘都在提醒着她,时候快到了。

      这场婚礼举行在陆家宅练武场,这里也是上一届陆家玄门比试大会刀的比赛地点,场上枪剑戟收拾完之后摆上数桌,成了热闹的大院,红锦的地毯从主宅大门一路铺就到擂台,沿路挂满胭脂红的纱幔,红毯两侧站满蓝色校服的陆家女弟子,提花篮,撒花雨,花香浸润在空气中,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按照玄族的礼数,新郎没迎接新娘回来前,交了请帖前来的所有宾客均不得落座,一字排开站在门边迎接新人,越往里,越尊贵。

      曲雁屏站在最靠擂台的位置,也就是迎接新人队伍的末端,旁边是几位陆家亲族长辈,所有人都定睛望着新人即将进来的方向,她也不例外,只是因为站队的问题,没有人看见她故意作出的微笑下有多深的冷意。

      她讨厌这样喜庆的场景,讨厌参加这样喜庆的活动。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参加魔君和君后的婚礼。

      也是这样一条看不到边的红地毯,那个叫文锦的女人穿不惯魔教的凤冠霞帔,从出现在人前时就用一只手捂在胸前遮挡,含羞的圆眼好像天上的银星,但即使如此还是露出一片锁骨上如雪的肌肤。

      她有过一瞬间的惊艳的,但短暂存在的一瞬间反倒让人觉得那不过是错觉,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是嫉妒以及愤怒的,这个柔弱又胆小的玄族女人,凭什么得到魔君的青睐?凭什么敢嫁到我们魔教来?

      我梦寐以求的嫁衣,凭什么穿在了她的身上?

      魔君就站在路的尽头,他一拢红衣金绣繁华,尊贵优雅,难得收起了随意的姿态,站得笔直,殊不知这样完全暴露了他紧张的事实。

      那样一个君临天下傲视群雄的王,为何会如一个青葱少年一般紧张得失了仪态?

      这不像他,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捂着低至胸上的衣服,揪着开衩到大腿的裙摆,磨磨蹭蹭躲着脚下宽大的裙尾,像乌龟一样走了很久,教里的人都在吹口哨喊叫,在这里他们总是这样的,连君后也敢调笑。

      她冷眼旁观,等着看那个女人出丑。

      果然没多久,那个女人就因为踩到裙摆往前扑了下去,她嘴角才提到一半,就见眼前飞过一道绯红的影子,主台上的新郎已经来到新娘跟前将她抱住,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险些暴露的春光。

      口哨声又上扬到了一个高度。

      那个女人羞得抬不起头来,魔君笑了,把那个女人抱紧到怀中,往四周扫了一眼,半笑半责怪,叫这群人暂时收敛了起来。

      随后魔君把那个女人打横抱起,捞起那件麻烦的衣服,把一切春光都挡住,也不知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惹得那女人在他胸膛打了两下,然后魔君哈哈大笑,低头在颊上亲了一口。

      她感觉心狠狠揪了一下,怒火由心而生,很想冲上去扯下那个女人,把他们分开。

      但是她不能,魔教上下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自己不能让魔君失了颜面。

      魔教的婚礼很随意,没有什么规矩礼数,两个新人站到主台上说了一些话,便算是仪式了,虽然几乎只有魔君一个人在说,那个女人总是低着头。

      大家起哄着,等到魔君说出那句“其实她已经怀了我的宝宝,你们未来的魔君”时,热闹达到了顶峰。

      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耳鸣了一般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整个人被怒火焚烧,烈火中的魔鬼不停叫嚣:“不可以!她不能留!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事实上她也去抽腰间的锁魂了,但是立刻被一双手按住,抬头一看,是死对头子涧生。

      子涧生那张十年如一日的少年脸沉着不同外表的寒色及燥郁,低声斥道:“干什么?要在这时候造反?”

      然而她什么都考虑不到,这个碍眼的老家伙从来与自己都没有对盘过,更不指望他站在自己这边,想要打开他的手,哪想他吃着痛也没有放手。

      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到了他们中间隔开两人,子涧生不得不放了手,看着这个从萧家判族过来的大高个儿,冷笑:“要动手?”

      那刻她的确是想动手的,腾崎在这里,至少能帮我缠住一会儿这个老家伙,然后我过去杀了那个玄族女人,以后魔君的身边就只有我了……

      还在想着,方才的起哄忽然变成了扬高尾音的笑闹,她看到魔君捧起那个女人的脸吻了下去,两人交汇的双眸里凝聚了万千柔情蜜意,是从没见过的神色,仿佛没有周围的喜闹,彼此陷入对方浓烈的爱河。

      她愣住,怒火被悲伤覆盖,与魔君一样红色的赤眸蒙上了一层薄雾,我在您身边快二十年了,原来您从没有将我看进眼里,更没有将我看进心里。

      后来她松开手中的锁魂,锁魂如游蛇般盘回了腰间,给她有种自己被拥抱着的错觉。

      婚礼还在进行,而她觉得一刻也无法在这里呆下去,转身离开了,因为很讨厌,讨厌这样的场景,讨厌这样幸福的气氛,讨厌这样漫天的红色。

      让她无法呼吸。

      到后来她成功逼走了那个女人,拆散了他们,想不到的是时隔多年,她再一次避无可避地站在这样的一个场景当中,那日窒息的感觉犹在,即使那个新郎已经离世多年,那个新娘失踪至今。

      阿崎,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巴蜀,我现在一个人呆在这里真的好痛苦。

      陆江林幸福的与那位凌家大小姐共持一条牵红缓步走过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中午,可她发现自己已经快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了。

      红发血眸,飞扬的黑袍,那个背影好似千百年前的一场梦,除了心间每每想起就会泛上的阵阵刺痛,她已然记不得那股浓烈的爱意带给她的到底是幸福还是折磨。

      魔君,你再不复活,我把你忘了怎么办?

      不,我不会的。

      这里的人全是你的仇人,我会用尽余生的精力去为您复仇,修复您的灵魂和□□,您一定要等等阿屏,不要喝下那孟婆汤,不要投胎转世忘记我。

      哪怕用我的性命去交换。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着,承诺着,期许着,直到擂台上的骤变发生,新娘掀起了红盖头,当着所有玄族人的面捅出一切自己的阴谋,紧接着喜庆的婚礼便在鸡飞狗跳后变作了修罗战场。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写得好扎心呀,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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