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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杨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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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暗垂,星罗棋布,信州城中的沐家经过了一天的热闹和繁忙,终于渐渐地归于平静。各个院子都陆陆续续地熄了灯,檐下的红灯笼和院子外的气死风灯也都纷纷燃亮。
沐家老太爷的七十大寿,这样喜庆的日子可不是常有的,白日里排开流水宴,大戏唱了三天,大宴宾朋。
沐老太爷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纷纷带着小辈们贺寿,而远在南方做官的沐家三老爷也献上了精心准备的寿礼。
这一切都是由沐家大太太操办的。大太太心善人慈,对待下人非常宽松,阖府的下人就没有不说大太太好的。
主子们歇下了,下人们也都交了差事,有的就安安分分地好梦入眠,有的则从自己执事的院子里溜了出来,凑在了一起,喝几杯酒,赌上几局,图个乐呵。
这样喜庆的日子也不常有,只要不是特别出格,心肠好的大太太知道了,也不过是训上两句话就轻轻揭过了。
然而,在这种放松的时节,种种奇怪的事情也会发生。
沐家三房的五姑娘沐静如,此刻便裹着一件暗色斗篷,暗搓搓地蹲在高墙的阴影中,伺机而动。
她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异常明亮,紧紧地盯着前方不远处,在一座小小院落前,停下来的一道窈窕身影。
那身影的主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往沐静如这边看了一眼,沐静如立刻跳出去,挥舞着手臂,恨不得大声叫出来。
笨蛋杨桃!快啊!敲门进去啊!
杨桃似乎叹了一口气,听话地敲了门。
“笃笃笃”
过了好一会儿,门从里边打开,一名书童探出头来,看见杨桃,听杨桃说了些什么,就朝沐静如这边望了过来。
这都是之前说好的,沐静如赶紧让芸香搀扶着自己挪出阴影,一边挪还一边哎哎地叫着。
这边偏僻,平时就没什么人来,又是晚上,更不怕被其他人听到了。
书童见了快步跑了过来。
沐静如干脆坐到了地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远处,杨桃一闪身就轻巧地进了院门,沐静如的嘴角不由得轻轻地翘了起来。
她只要拖住书童,杨桃就能说服周信喝了那碗掺了昏睡药的汤,等杨桃在周信脸上画上猪鼻子和猪耳朵之后,她就亲自去把周信叫醒!周信不是自诩聪明嘛,自恃年长嘛!
哈哈,一会儿可有热闹瞧喽!
书童当面前的五姑娘摔伤了腿脚,面前这主儿,前些日子才摔破了头,刚好,这要是在少爷院外摔伤了其他地方,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是一小厮,扎着手却不敢真的去扶,只好跟着芸香一样傻站着。五姑娘身边的杨桃已经去请少爷了,等少爷到了,事情该怎么办都好办了。
可是,书童左等右等,也不见自家少爷出来,他不禁有点疑惑,伸长了脖子朝自家小院望去。
夜里黑漆漆的,哪里看得到什么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看书童实在耐不下心,等不下去了,沐静如估算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便向芸香伸出了手。
“怎么还不出来啊!我好像好点了,扶我进去吧。”
三更半夜的,就算是五姑娘和少爷感情好,也不应该随随便便进少爷的院子吧。书童心里嘀咕起来。
不过他又不敢多说,少爷待五姑娘不一般,前阵子五姑娘又因为那个杨桃跟少爷吵了一架,都有点生分了,好不容易有缓和的迹象,他可不能乱说话。老实地在前边带路开门。
进了小院,就看到东厢的书房还亮着灯,门虚掩着,里边隐隐有些声音。他出来的时候,少爷正在书房里写字。少爷写字的时候不愿意别人打扰,也不知道那个杨桃跑哪去了。
书童心里想着,就要轻轻地推门。
沐静如一把把书童推到了一边,自己推开了门,兴奋地跳了进去。
她可不管这些,她跟周信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从小周信就喜欢捉弄她,这次她一定要捉弄回去让他瞧瞧!
房间里却没有周信的身影,也不见杨桃。蜡烛独自燃烧着,烛光下周信写字的毛笔还有干,旁边是一只敞开的食盒,和一只空碗。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人都哪去了?
沐静如试探地叫了一声:“杨桃?”
垂下的床幔里传来一声呜咽,紧接着一个人影从床上冲了出来,一头跪在沐静如身前。
“姑娘,您杀了我吧!”
杨桃发髻蓬乱如草,捂着胸前被扯破的衣衫,失声痛哭。
幔帐掀开,周信在书童的搀扶下,唇角带血地坐起,被子滑落,露出一副精壮的胸膛。
他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进沐静如的眼睛里,好像能把人心都冻结成冰寒,轻轻吐出一个字。
“滚!”
却如同一道惊雷落在沐静如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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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五姑娘,您醒醒,亥时已经到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沐静如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有点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记忆有些乱,让她一时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
“芸香?”她说道。
芸香诧异地看着沐静如,有点担心。
“姑娘,是我,您怎么了?又不认识芸香了吗?”
沐静如看着芸香,慢慢地摇了摇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记忆已经归位,她想起来了。
她是沐家三房的长女,今年十四岁,还活着,服侍她的丫鬟芸香也没死,她们还在信州,都没去到京城。
就连另一个丫鬟杨桃,也还没有爬上周信的床。
现在是正和三十三年,距离正和三十五年,她逃家身死,还有两年。
芸香的担心却在扩大。
她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姑娘趴在桌子上睡得满头是汗,还大声叫骂,虽然听不出她在骂什么,但联想到今天晚上她们计划要做的事情,她心里边就有点不安。
姑娘要做的事,她觉得不对,而且总觉得会生出点什么事来,要是能劝姑娘打消念头就好了。姑娘虽然不怎么听她的话,可该劝的话还是要劝到。
“姑娘,”芸香用巾布给沐静如擦着额头的冷汗,试探地说道,“您和表少爷一直处的不错,杨桃那件事也是咱们占理,可您要是真的还回去了,就不一定谁占理了。另外,表少爷明天就要进京,这一去就将近一年,表少爷要是真的怪上您,将来疏远了,想要和缓恐怕都没有机会。您看……”
“芸香姐,你就放心吧!”芸香的话没有说完,杨桃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她笑道:“你也说了,姑娘和表少爷那是从小的情分,怎么会经过小小的玩笑就损伤了呢。只有更亲的,绝对不会疏远的!”
在沐静如身边服侍的四个丫鬟中,杨桃口才最伶俐,容貌也是最出众的。虽然只是二等丫鬟,但在沐静如眼前,却比一等丫鬟芸香有脸面。
杨桃转头见沐静如头上有汗,伸手一摸,立刻露出担忧的表情来。
“姑娘,您多加一件衣裳吧,外边凉,您刚出了汗,可别受了风寒。”
真不要脸!
沐静如低着头,任她擦汗,找衣服披衣服,却在心中冷笑。
明明知道自己刚出了汗,不适合出门,却假惺惺地说加一件衣裳。其实是担心自己中途受不住冷,嚷着要回来,会破坏她那个见不得人的计划吧!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的说话做事,自己却傻乎乎地以为她真的是为自己好,一点都没有发现她的真面目。
真想一把撕下她脸上关心的表情啊!
沐静如手紧紧地攥着,尖尖的手指甲戳痛了手心里的软肉,锥心刺骨。好不容易,她才忍住了,再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也控制得恰到好处。
她跳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就是,周信才不会生我的气呢!”
既然被人当做接近周信的垫脚石,上辈子还为此吃尽了苦头,那么这一生,她倒要看看,如果真面目被人当着周信的面揭穿,杨桃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周信,知道自己被一个丫鬟愚弄了,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沐老太爷的寿辰,府内下人管束上也松懈了很多,沐静如,杨桃和芸香非常容易地就出了自己的院落,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绕过异石碓叠的假山,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了周信居住的,位于沐府东北角的一个僻静的小院前。
杨桃有点犹豫:“姑娘,我有点怕。表少爷那么聪明,万一识破了,还像上次那样打我一巴掌怎么办?”
上一世,她也是这么说的。
可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沐静如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
自己当时有点不高兴,主意是杨桃出的,事到临头她却露了怯,便立起了眼睛吓唬她,“你怕他,就不怕我吗?我这也是在帮你,快去,别磨蹭了!”
旁边听着的芸香不会说谎,事后别人查起来,自己说的这句话就成了,逼迫杨桃给周信下药,致使她被周信强迫的证据。
这一次,沐静如可不会再傻乎乎地上当了。
她睁大了眼睛,很天真地说:“你也很聪明啊,一会儿一定要记得在他脸上画一个大大的猪头!给你和我出气!”
杨桃有点发愣,她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算不上回答的回答。不过,她筹划今天的事情也筹划了很久,表少爷明摆着不喜欢自己,似乎很厌恶自己对他的感情。
而且,他明天就要启程了,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再回来他将是进士老爷,更加高不可攀,也许身边还会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做他的夫人。
除了今天,再不会有更好的机会能够接近他,亲近他了。
杨桃咬了咬牙,心一横,向沐静如告辞:“姑娘,那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