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魂助》飞红明魅

2、周信

　　一切都和前世一样。

　　周信的书童山居一听沐静如来探望自家少爷却在院外摔伤了，就想要先去告诉少爷。

　　杨桃拦住了他：“五姑娘胆子小，外面乌漆墨黑的，只有芸香一个人在那边，你赶快过去远远陪着，我去喊表少爷也是一样。”

　　山居听了，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五姑娘胆子小，他可是知道的，便让杨桃进了院子，自己则立刻跑了出来，离沐静如远远地站着，守着，等着自家少爷出来。

　　沐静如却忽然站了起来，把一直心里不安的芸香吓了一跳。

　　不是说好等杨桃信号的吗？

　　怎么杨桃刚进去姑娘就动了，这要是被山居看出来，告诉了表少爷，凭表少爷那么聪明的人，没准马上就想到是姑娘要算计他了，那姑娘岂不是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了？

　　没等芸香在这边想明白，沐静如已经快步走到了山居身边。她撂下一句“走啊，一起看热闹去！”，小跑着冲进了院子。

　　芸香和山居两个人面面相觑。

　　芸香知道事情的开端，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

　　而山居则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沐静如的话，他可听到了。三太太把少爷交给他，那是信任他，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少爷中了别人的算计，着了别人的道。

　　芸香满腹疑惑，而山居则面色紧张地跟了进来。

　　沐静如正猫腰躲在东厢房门口，向他们招手，并且示意他们小声点，好让她能听清楚听屋里的动静。

　　房间里，杨桃正在怯生生地说着话。

　　“……请您听我把话说完，我……我是来给五姑娘传话的。”说完这句话，她便停住了，安静地在旁边站着，乖巧地等待周信的反应。

　　周信的手上的笔顿了一顿，视线抬了起来，落在她身上。被他这么一看，杨桃顿时觉得自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一颗心砰砰地鼓噪着，似乎马上就要冲破胸腔。

　　她进屋的时候，周信不过是随意瞟了她一眼，随后就要赶她出去。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上的毛笔上，杨桃真希望自己就是那只毛笔，是桌上的纸，能够得到他全心的关注。

　　然而，她不是，她好像是不小心飞进屋里的苍蝇，在或者不在，除了让他心情不好之外，再没有别的作用。

　　周信没有反对，杨桃便得到了继续向下说的动力，她压下心中的酸涩与雀跃，接着说道：“是这样的，五姑娘不好意思过来给您赔不是，亲手熬了这碗汤，您喝了，她才敢进来——哎，您别出去，她远远看着呢，您要是出去了，她看跟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就该走了。”

　　这的确是沐静如平日里做事的样子。

　　周信放下了手中沾墨的毛笔，轻轻搭在砚台上。拿起放在旁边的帕子擦净手后，向杨桃伸出手去。

　　“拿来吧。”

　　杨桃颤抖着手，揭开食盒的盖子，等到双手把汤端给周信的时候，已经稳稳当当的。她紧紧地盯着周信的动作，看着他端起了碗，看着他张开了嘴，看着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动又一动。

　　她悄悄地抿了抿嘴，咽了咽口水。

　　周信觉得喝进嘴里的汤，味道有点奇怪。

　　不过考虑到沐静如学什么都不太像样，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眼间就把碗里的汤喝的涓滴不剩。

　　一放下碗，正对上沐静如身边的丫鬟地盯着自己看的视线。尽管这个俏丽的丫鬟立刻转移开去，他还是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你叫杨桃？”

　　杨桃心中激动，重重地点头。

　　周信冷冷一笑，“上次擅自动了我的笔墨的人就是你吧？”说着，一双厉眼就看了过来。

　　杨桃的粉面一下子变得煞白。

　　周信接着说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让山居打你耳光的。我想知道的，是你回去之后怎么跟你家姑娘说的？为什么你家姑娘反过来要找我算账？”

　　杨桃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她回去之后当然不敢说实话，只敢顶着一张红肿的脸颊哭个不停，她可是什么都没说，是自家姑娘连猜带蒙地自己有了一套猜想，她只是没有去纠正而已。

　　要知道，她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姑娘和表少爷闹掰，可相比于姑娘知道真相，自己被赶出内院，也只好暂时瞒着姑娘了。

　　杨桃低着头，目光落在周信随意地搭在桌子上的大手上面。

　　都是为了他……

　　他的手可好看，修长如竹，骨节分明，看上去既漂亮又有力，如果能被这样一双手紧紧拥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此刻那白皙的肌肤上平添了一抹粉红，那只手也忽然用力捏住了桌子的边角，好像它的主人正在努力抵抗着什么。

　　哈，药起作用了！

　　杨桃大着胆子，一点一点地把手探了过去，先只是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光洁的手背，没有任何反应。便放了心，微笑着把整个手掌都覆盖了上去。

　　一股热意从手心直达心底，还有一种温润的感觉，杨桃的心就要颤抖了。

　　可下一刻手下就空了，周信把手抽了出去，一把把她推到了一边。

　　杨桃大惊失色，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诧异抬头就对上周信一双冷眼，连忙用手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表少爷，我……我该怎么办啊？”

　　周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刚刚不过是一个轻微的触碰，就让他身体热了起来，某个部分更是蠢蠢欲动。

　　他压抑住心中忽然生起的狂躁，目光落在了刚刚放下的那只空碗上。

　　“这里是什么？你加了什么进去？”

　　杨桃从手掌中抬头，露出满面泪痕的一张小脸：“……是……是海马鹿鞭汤……”

　　空碗摔在了她的面前，眨眼间成了无数的碎片，有的碎片还高高地溅了起来。杨桃惊叫了一声，向周信扑了过去。

　　“表少爷，我没办法，五姑娘非让我给您送过来，我不愿意她就要赶我出去。表少爷，您要是难受，您就抱着我，我愿意的，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的！”

　　周信的脑袋鼓胀胀的，如同身体的某个部分，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他想不明白，上次他和沐静如虽然言语不和，不欢而散，但并没有到深仇大恨的地步啊？她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呢？

　　难道她是这样愚蠢又歹毒的人吗？为了捉弄自己，竟然能做出下药，强迫自己丫鬟的事情来？

　　海马鹿鞭汤？！

　　周信紧咬着嘴唇，口中的咸味和隐约的疼痛，让他维持着最后的一丝神志。

　　他什么杂书都看，连他都没有看过、听过的东西，沐静如又是打哪里知道的呢？知道了，又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可是，若说不是她，眼前的这个叫杨桃的丫鬟又怎么会言之凿凿呢？

　　这个丫鬟就算是想要陷害她，也要能拿到这些材料才行啊，这可不是区区一个二等丫鬟能够拿到手的东西啊！

　　周信面露讥笑。

　　她从不管自己叫表哥，也许，对自己这个便宜表哥，她心里一直都没有承认过吧。而对这个便宜得来的表妹，自己大概也并未真正了解……

　　今天的仇，他会报的。看了一眼又要靠过来的杨桃，周信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杨桃！你做的好事！”

　　伴随着一声厉喝，一股冷风灌进了屋里，周信没等到意料中的身体入怀，倒是被这冷风一吹，几乎没顶的神志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书童山居和两个妙龄少女站在自己的书房中。其中一个高个的少女抓住了杨桃，把她按在了地上，大声训斥着。

　　刚才那一声骂就是她发出的。

　　而另一个矮点的姑娘，则睁着一双水泠泠的大眼，冷漠地向他望了过来。那双眼睛好像月光下的湖水，灿亮清幽，只是看他一眼，就让他燥热狂暴的心得到了抚慰，却也让他的心骤然沉到了湖底。

　　“静如？”他几乎伸出手去。

　　沐静如扭过头去，看一眼愣在一边的书童山居，“周信需要人扶一下，还不快去！”

　　山居瞪了沐静如一眼，赶紧上前，他眼圈泛红，心中充满愧疚。

　　刚刚就看出不对劲，想要进来，却让芸香捂住了嘴给按住了。他年纪小，个子比沐静如还要矮，根本不是芸香的对手，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被杨桃蛊惑轻薄。

　　一定是沐家五姑娘和这个丫鬟联手做的把戏，戏耍少爷呢！他刚想要说话，周信已经有些清醒过来，低声吩咐：“扶我出去。”

　　他需要清醒一下，否则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书房中，芸香把杨桃的胳膊反压在了后背上，疼得杨桃直不起腰来，更说不出话来。

　　沐静如踱步到杨桃面前。

　　杨桃努力地抬头向沐静如求饶：“姑娘，我鬼迷了心窍，您饶了我吧！别送我走！”

　　她的伎俩，如果说上辈子沐静如被欺瞒得死死的，那么刚才在门外，沐静如则听了个完完整整，真真切切。

　　上一世，周信还未娶亲，就纳了杨桃为妾。尽管小心隐瞒，但这件不光彩的开端不知怎的，还是被有心人翻了出来。要不是有蒋国公庇护，恐怕周信的官职就保不住了，功名也会被一并革除。
　　他们过得越加顺风顺水，自己却寥落成泥。

　　因为怕得罪周信，父亲毁了生母给自己定下的娃娃亲，又将自己许配给姨娘的混蛋侄子。本来能够逃出京城，返回信州找老迈的祖父祖母做主，让父亲收回成命。却又被丫鬟出卖，慌乱之中跑上了山，失足从山上摔了下去。

　　沐静如恨，骂，恨自己的亲爹，也恨周信，更恨杨桃。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着杨桃蓬头垢面的样子，沐静如的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

　　原本想要奚落杨桃的那些话，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把她绑起来。”沐静如从怀里掏出一条旧汗巾，对芸香说道。

　　杨桃已经得到了她应得的。

　　沐静如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转身要走，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里怎么站了一个男人？身形似乎比周信还高，一身白，眼角的余光没看清他的脸孔。

　　她扭头，正眼看了看床榻的方向，不见了。便转头去问芸香：“看到那边有什么东西了吗？”

　　芸香顺着沐静如指着的地方看了一眼，茫然摇头。

　　沐静如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寒意侵体，有一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