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53、情断

　　在某些情况下，人的感觉具有滞后性。就像你确定自己不爱某个人了，也是你被他伤害过一段时间以后，因为就算你掉头就走的那一刻，其实你还是因为爱他才会恨他，才会离开他。当有一天，你再回头想想当时的场景，你才会发现，那个你口口声声放不下的人，其实只是你放不下的习惯，无关爱了。不爱这两个字或许是世界上最孤高冷清的两个字，但也许是最悲伤绝望的两个字。生活之风常常吹过，有时候也会变的。不爱之后的人生，也许会让你爱上自己，爱上生活，爱上一个人的世界。
　　秋风在我面前打着旋儿，就像看够了笑话，扯起了一丝不体察别人苦痛的冷笑，像一只醉醺醺的白发疏松的长胡子老头，拿着他的葫芦酒壶懒散离去。我闭上刺痛沉重的双眼，脑海里不断环绕着程阳的这句话，离开他，呵，要是离开有那么轻易，你以为我痴缠这么久还不放手是因为我不够胆放下吗？我闭着眼睛轻轻叹口气，或许是吧。是因为深爱，也是因为痛恨。程阳，你想不到吧，我宁愿被你欺骗和背叛，也不愿离开你是因为我放不下吗？不是的，我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抱着被你撕碎的尊严还强颜欢笑地待在你身边，只不过是我不愿意认输罢了，我要你也试试被深爱之人弃之如敝屐还不自知的滋味，可是……你还是不够爱我，所以，我的愿望可能只能止步于此了。
　　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换上稍微有些诚意的笑容，睁眼看他，好好看看这个我深爱过又伤我至深的人，他的样子。我不恨了，忽然就觉得吸一口气都会觉得没有力气，大脑更是不想再去想我和他之间的种种，恩爱也好，伤害也罢，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让我真正心寒的或许是自己吧，这个我，再也提不起一口不顾一切的勇气去爱他，守护他了。或许，他从来都不需要我的守护，更不需要我的爱，因为我的爱于他，好像已经变成了一根粗粝的绳索，不仅束手束脚，更是于无形中擦伤了他。如果没有我的爱捆绑着他，他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去体验世间不同的姑娘吧，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想多拥有几个朋友啊，人之常情。
　　广场上，人声依旧沸腾，而我就像大梦初醒般，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妄。我拿起沉甸甸的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像拍落了自己的过往，那些愚蠢又纯真的过往，那些温热又心酸过往。我继续笑着，却不再看他：“好，难得你主动说一次分手。”我没有再回头，因为除了往前走，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能让自己看起来又洒脱，又骄傲。让他明白失去我只能是他的损失，我会重新做回那个坚硬的自己，百毒不侵；也让他明白，失去我是他自己导演的一出以伤害我为主题的悲剧，而这一出戏，他大获成功。
　　可是回忆还是会自己冒出来，汹涌的样子有些让人觉得累赘。我的耳边飘过我们年少时说过的誓言，笑话，情话，还有心底无法见光的秘密。泪还是溢出眼眶，唯有眼眶察觉不到深秋的寒冷，因为它一直被热泪包裹着，浸润在灼热的心酸里。身边人来人往，脚步声就像潮水一般，时远时近，起起落落，程阳的脚步应该是朝着我的反方向吧。我低头笑着，泪水打进青灰色的地砖，我跨过那块极小的印记，告诉自己，别哭了，不重要了，你要坚强、独立、勇敢、果断！可是，泪从来都不会轻易听话。
　　我走到了公交站牌旁边，把表情还原到正常人的模样。所幸，今天的公交车还比较可爱，没有让我等太久，冲着这一点，我今天也要多刷一次卡。就在我刚伸出脚上车的瞬间，我的胳膊被人攥住了。我不用回头看，除了他，不会有谁会在异乡的街头上随便抓住我的胳膊，还一言不发。“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我淡淡地说道。“坐出租车吧，我送你最后一次。送你到宿舍门前，我会自己离开的，不用担心我纠缠你。”他的声音弱不可闻。“不用送我，你没有这个义务。相信我，离开你之后的我，其实什么都可以搞定。”我转过脸对他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笑得很勉强，可是也总比不笑强。“你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出问题，不然，我给叔叔阿姨没法交代。”他神色淡漠，就像刻意收着某些情绪，我知道，他也是一个在我面前极其好面子的人。一旦他感觉自己处于劣势，或者是被人要放弃的时候，他就会显得异常尖锐和冰冷。一想到，被抛弃这三个字，我瞬间有些不忍。可是，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温暖照亮他的世界，但是现在他不需要我了，不是吗？他的世界早就有人提着一盏灯，在门前等着他回来，我没有必要再把自己心捧出来，用热血为他续着一些暖意了，不是吗？
　　付出是令人愉悦的，可是当你的付出不被人需要的时候，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不用了，我爸妈不会知道的。你大可放心，我不会给你制造什么后顾之忧，你尽管离开就是了。从现在起，你自由了。到此为止吧，你不爱我了，再勉强，也不是我想要的样子了。所以，就到这儿吧，放过彼此，我们……从此……恩断义绝……”后面四个字，我说得很轻很轻，因为我知道它们有多重。我用极小的幅度却是最大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而车已经走了，见我不能向前一步，它也没有等我。何等理智，何等凉薄啊！他的手打上来，又攥紧了一些，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去争对错了，由着他吧，踢开我也由他，攥紧我也由他，爱谁谁吧，老子不想说话！
　　出租车被堵在了红绿灯底下，我靠着车窗生了困意。“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他的声音总是会让你产生一种。是你做错了事情吓到他的错觉。我已经不反感他了，没什么，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不是他的谁，他更没有把他当做我的谁，我没有资格恨他。“没事，不用管我。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我真的抱歉。以前，我也比较闹腾，性格也不好，每次都拿你出气，真的挺过分的。所以，今天事情也到这一步了，我给你好好道个歉，希望你能原谅我。两个人最好的状态是好聚好散，我希望我们也能这样。你明天走的时候，把东西都记着带好，我本来想给阿姨和小宝买一些礼物，但是现在也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所以，如果阿姨问起，还劳烦你带我问候，就说你来找我，我太忙了。”我想起一句是一句，整个人的大脑还处于迷糊状态，我的余光里的他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半晌也不说话。“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就走。”见他无心继续说话，我也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希望车走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好，要不就这样一直开吧，我还没有从自己的沉思中抽离，车已经到了校门口的对面站台。他付了车费，他帮我开了车门。我心里泛起酸涩，却不知道是为何、“去吃点吧，吃了送你回去，我也放心。”我的眼眶又变得温热，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这个软弱感性的自己。程阳，你还记得我医闹脾气就不吃饭的习惯啊，你现在这样是要我怎么办啊？如果你不爱我了，就干脆一点，哪怕你绝情一点，我日后还是会感谢你的。你这种杀人不给痛快的刀法真的让受刑的人很难受，你知道吗？“我不想吃……”我站在站台边上一步未挪。他目光冷冷地看我，我看着他紧抿的唇就知道他在极力压制怒火：“如果我说，你必须吃呢？”好吧，这种口气搞得好像我才是那个给别人头上种草的人。“那就吃啊，免费的午餐一辈子也遇不上几顿啊。”我整理好表情强硬地笑着看他，我看你还有什么招儿来显得自己问心无愧，纯属手滑。
　　这家餐厅的灯光好像都没有丝毫的暗淡，还是上次我们来时的样子，位子还是靠在窗户边。他示意服务员把菜单先给我，我也没有推辞，因为我真的跑饿了。点了牛肉和还有一些素菜，外加绿豆糕还有春卷，以及一份粥，我要吃饱，吃好，然后再告别过去，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感情。他要了椒麻鸡，烤香菇，烤鸡翅，都是我爱吃的。我淡淡地笑着看他：“今天是我过分了，这顿饭钱我掏，就当道歉了。”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一下复又低下头，不说话。气氛很冷清，甚至有些许尴尬，我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反正每次吵架都是他冷眼旁观我的噼里啪啦，习惯了，也厌烦了，没劲。
　　他低头吃饭，还是没有一句话。我吃了两口，看着窗外华灯初上，校门口的学生们结伴而行，泪又蠢蠢欲动了。这顿饭之后，我的对面不会再有他了；这顿饭之后，我的身边也不会有他了，我的世界里，就剩我自己了。泪珠打在桌上，我恨自己的心肠为什么不能硬一些，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把自己装得无所谓一些，是他伤害我的啊，凭什么道歉的人是我，哭的人还是我？真他大爷的没出息，我气急将筷子扔在桌上，他眼帘微抬，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公众场合，你克制一下。”我冷哼一声，嘴角扯起：“克制？你给人家已婚妇女发露骨消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克制？真是有意思啊。”他被我噎得脸色微白，只是恨恨地咬着嘴里的那块肉，然后盯着我看。我向窗外翻了一个白眼，自己做错事还好意思调教我，笑话。
　　一桌子菜，看起来很热闹，但是我知道，我们二人的心都挺凉的。他是心腹大患解除之后的败火，我是被人背叛之后的绝望。席间，我不再和他有交流，我双手捧着脸颊，看着窗外，顺手堵住了自己滑落的泪水。我不要面子，都到这个地步了，老子太难受了，不哭没办法了，不用泪水泄掉难受的洪水，会气出病的。“你再吃一点，一会儿回去该没地方买饭了。”他的语调毫无喜怒哀乐，我摇摇头，深呼吸了一口雾霾：“没事，你不用管我，我权当减肥了。”他轻蔑地一笑：“你别徒劳了，一顿饭不吃就会瘦的，我还没见过。”“那你都见过什么样的啊？”我气结，抹了眼泪夹枪带棒地质问他，他脸色发红，双眸圆睁：“梁炎，有意思吗？多大点事儿？你就闹，我这前半辈子就见过你一个，还有问题吗？”我定定地看着他，那双薄唇里说出来的话，真伤人啊。“多大点事儿？我闹？哈哈，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单程阳，我懂了。”我拿起衣服，转身就走。什么爱情，都去见鬼吧。
　　我本来打算等他吃完，结账再走的，结果，实在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先行升空了。原来我以为的不是他以为的，我差点要气炸了，人家还淡淡地飘来六个字“多大点儿事儿”，呵，佩服，五体投地地佩服，难怪我们这么多波折，这哥们儿以后都是干大事儿的人啊。井蛙不见龙之在天，是我心太小了，龙可不得整出个后宫来嘛，我硬凑上去讲什么真爱无敌啊，笑话。我下意识回头，她就跟在我身侧，我往前走着，到了红绿灯边。红灯，我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目光虚浮地飘向远方，我心里嘲笑自己，学学人家的淡定和理智，你这个傻子！
　　换上绿灯，身边的人们热闹地向前涌去，我也装作毫不在乎地向前行走。我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看，让他感受一下我不在乎他的感觉，我大步流星地行至门口，其实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才能熬过今夜。前一秒刚积攒起来的欢乐，下一秒就变成至极的伤痛，这不是生活在教育我做人，还能是什么？为什么，就我爱得这么辛苦？凭什么，就我可以被自己挚爱的人伤害至此？我往前走着的时候，既希望他能挽留我，又不希望他挽留，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不想干什么——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度过今晚。
　　夜里，秋风更劲。我裹紧大衣领，看着校园里几处黑暗幽深、几处灯火通明，我不想进去。我回头看他的时候，泪水将眼睑烫得发热。他不在我身后，他不在。我瞬间慌了神，他没有跟过来！他竟然真的就这样放我离开了，我蹲在地上无声哭泣，我伪装出来的那些坚硬瞬间破碎，他是真的不要我了。我蹲在地上，好冷啊，整个人从未有过这样的难过。“你怎么不走了？”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拖起，我也没有挣扎。站起身，不敢看他。“你快进去，一会儿没有小黄车了，你走进去，太远了。”他继续逼我。“我不想……进去。”我看着远处的景色，抬手抹泪，眼里其实是空的。“那你想去哪里？”他继续将我内心剥光，我自己根本就不敢面对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跟你走啊？”我抹掉源源不断的泪，眼睛好疼。“你……想着我去，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窃喜。我坚持了一秒的迟疑，然后点点头。他没有将我拥进怀里，只是抬脚先行，拿了我的包，把我送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