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54、危情

　　爱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天使，爱也可以让一个人变成魔鬼。到底什么是好的爱，什么是坏的爱？归根结底，只要不是带着完全掌控你的目的，这都算是好的爱，一旦控制和占有的苗头过盛，这种爱已经变了质，不要也罢。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可以为你伤害对方而开脱，两个人在一起图的是开心快乐，而不是疯魔和折磨。
　　车流亮起的灯光将我的眼前映得明亮温暖，耀眼绚烂，身旁的程阳神似一座冰山。我就像把没多久才捡回来的理智和冷静以及矜持都丢进了身后的黑夜里，我时不时看向他的眼神出卖了我的内心。我就是想看看他的脸，也不想表达什么，至于留恋和不舍好像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和他之间了。恋人间最悲哀的莫过于，双方都不想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他知道我在看他，但是他就是不回应我，要是以前他会弯着眉眼盯着我，然后偷亲一口我，再“栽赃”我是个小色狼。而现在，只有鸣笛声告诉我，这个世界是有声的。
　　时光就像秋风，在你眼前稍微一闪，然后就遁入无形中，让你不知它的影踪而心生空洞。到了酒店门口，他只是站在我身边，没有抬步向前的想法，我也站在原地等他。“你走前面，我走后面。”他淡淡地低声道。我嘴唇嗫嚅着，但是也知道，这一刻，他不喜欢我再说出什么违背他心愿的话，就这样吧，我也懒得再组织语言，索性一路走在他前面。
　　他拿着房卡，我又想起以前，每次我和他闹别扭，我就装作盛怒离去，然后把房卡悄悄地装在自己的包里，如此好理直气壮地回去，告诉他我是为了还房卡才回来的，这种借口虽然蹩脚，但是他总是会冷着脸没几秒就照单全收，再用那好看的脸庞载着世间最灿烂的笑，让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次，是真的不一样了啊。他没有开灯，房子里一片漆黑，我也没有伸手去按开关，就这样处在黑暗里，让黑暗遮挡掉一些伤痛和难堪，免得两个人相顾无言，徒生尴尬。
　　诗云：我爱你是寂静的，就像风消失了一样。可到头来发现，不爱，才是寂静的。
　　我坐在窗户边上，他坐在床畔，空气安静得足以让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你上去睡吧……”他还是平静冷淡地说着，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你睡哪儿？”我在微弱的光线中盯着他问出这句话。“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我听他如此，应该是不想离我近一点，我用被子裹住自己，靠在角落里。害怕诀别和黑暗绝望笼罩着我，我只能待在角落里，看着他模糊的轮廓。
　　是真的累了，整个人的脑袋虽然沉重却十分清醒，我不想睡觉。程阳没坚持多久便坐在了床边，顺势倒了下去，背对着我。我见他也是困乏极了，想必是追着我一路，对于他这个太久没有哄人的人来说，大抵有点心力交瘁。
　　我起身拿了自己背后的枕头放到他身边，口舌涩涩，不知该如何开口将习惯性的关怀说得风轻云淡。他微微一侧身，将枕头放在脖颈底下，平躺在了床边，将鞋子缓缓蹬掉，这种动作他平时极少做，因为不够文雅。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好像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像身边待着一个陌生人。
　　夜深了，我的身子支撑不住昏沉的头，渐渐向床边倒下。我躺着，身子就像一条无骨的鱼，软腻无力。睡不着，我仔细听着程阳的呼吸声，就像这样数着数字会好过一些，会不去想此前的种种。窗户上透过的光将屋子照得稍微透亮了一些，但是这样的光线不再充满诱惑和心动，而是让人内心极力压抑的一些念头慢慢浮出深不见底的脑海。程阳，你为何如此？一开始想着此生永不再见，你负了我，我便能问心无愧地大步离开，可是，我总感觉自己有件事没有做完。是什么呢？我思而不得，程阳啊，为什么这么对我呢？我真的不值得你好好珍惜吗？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呢？难道就因为，我不愿意追究？脑子里的这些怨念和郁结一直盘旋在我周遭，将我吞噬、控制。我隐在黑暗里，它们越发疯狂地怂恿我——程阳对不起你，你应该让他知道背叛、欺骗你的后果！
　　我悄悄起身，程阳的呼吸平缓匀称。我轻轻挪到他身侧，看着他熟睡的安详脸庞，羸弱的光打在那寸寸肌肤上，反射着温柔的光泽。我想，程阳，你永远都这样熟睡在我身边，该有多好？我的心里，满盛着对他的爱，可是他却毫不在乎，甚至动手摔碎这一切。我就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一直陪着你啊。程阳，你要是不愿意，你可说出来，为什么要骗我呢？你和别人打情骂俏，我其实多想想都能理解的，没有结婚的时候，你是有选择和比较的权利的，我不会怪你的。可是，为什么要骗我呢？难道连你喜欢我、爱我也是骗我的吗？我的真心一向这么低贱吗？
　　窗外的鸣笛声渐渐淡了些许，月光难得从灰蒙蒙的远空中挣扎出来，屋子里的光线弱了许多。我任泪水无声落下，程阳的脸平静地看起来就像他被冰封了一般。我看着他光滑修长的脖颈，肌肤细腻，线条流畅。如果，我用刀在这里轻轻划下一刀，程阳是不是就能乖乖地一直待在我身边了？不行，我摇摇头，我怕血。程阳如此漂亮的脖颈，不能用刀，那种样子不够好看。
　　那么，我试试用别的办法，是不是就不会留下太大的印记了？我再轻轻地往他身边挪了一些距离，将双手松松环住了他的脖颈，测试着该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它捏的一丝空隙都没有。远处看，纤细的脖颈，当我将双手环住的时候，才知道成年男子的脖颈是我的双手圈不住的。
　　我双手缓缓勒紧，但也只是触到了程阳的皮肤。我又缓缓松开，只待试探好，给程阳一个痛快吧，让他不要知道是我，让他能解脱吧。程阳啊，对不起！你不要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不要记恨我。我双手使劲勒住程阳的脖颈，程阳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一路滑进了枕头里。我没有松手，我的泪就想是从心的苦海中流出来，满腹的绝望和对自己的失望，尽数包裹在了泉涌般的泪里。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有了杀人的心意，这一次，我还是被逼无奈。我告诉自己，这是程阳逼我的，但是我颤抖的双手出卖了我，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取了别人的性命。不爱了，再强求，真的很难看。他原来一直醒着，待我认识到自己竟然如此愚蠢，就算我掐死了程阳，我于这世间，不过就是多了一个罪人，一个孤独又暗黑的灵魂，以及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惊觉自己失魂，我下一秒就撒开手，瘫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睁开眼睛。“你要是考虑好了，就……动手吧，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他的眼泪滑落进枕头，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悲凉，甚至是压抑了许久的震惊。我抱头痛哭，我也不管扰不扰民了，五脏六腑全是疼痛和走不出绝境的无助。
　　他没有抱着我，像以前一样，只要我哭，他总是会忍不住泄了气，来帮我擦掉眼泪。我跪在他身边，任泪水疯狂地流。“程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住地道歉，程阳再次闭上了眼睛，他也没有去抹掉自己的眼泪。“对不起，程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心……好疼……对不起……”我的嘴唇已经干裂到不能张开说话。“你傻不傻？你要是捏死了我，你该怎么办？你爸妈怎么办？我这种人，也配你一命抵一命吗？不就是一个我嘛，你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过的很好，你搭上自己的青春，值得吗？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谁还敢要你？”他的一席话，让我自惭形秽。我就像在记忆的那条长隧道中，永远跑不出来。不管我有多努力，我仍然看不到一丝光亮。我好像又回到了和王棠拼命的那个夜晚，秋风变作冬风，但是一样的寒彻心骨。
　　最让我害怕的还是来了，我以为事已至此，我会很干脆地放下，可是，程阳说他怕没人敢要我。所以，程阳也对我绝望了吧。呵呵，原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是谁，都不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毕竟，我的灵魂如此狭隘和阴暗。程阳敢待在我身边，怕是不要命了吧。我能理解，上一秒的不适，此刻，已经释怀了。
　　屋子里的温度依旧冰凉，因为没有人在乎冷不冷了，心已经凉透了，空调开得再大，也无法回暖。程阳躬身穿上鞋子，坐在了桌子前面。他低着头，火机嘎达一响，香烟的那点星火，便在夜里变得异常夺目。他看着窗外，再低头咂吧一口烟，吐出来，弹烟灰，再猛吸一口。烟支猩红发烫，似要被他吸走了全身的劲道一样。
　　我疲劳地笑笑，这一刻，他在我面前的形象，我在他面前的形象，瞬时破碎。看来，大家都伪装得很累。也罢，如此，便放了彼此自由吧。真面目虽然丑陋可怖，却不用再遮掩躲藏，违心背意了。“你上来睡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我自己拉了被子，合衣躺下了，这句话我说得诚恳坦然，因为我知道我再怎么狠心，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杀了他，又怎样？再说，就算我不喜欢他了，我还是舍不得他。“算了吧，我害怕。”他迟疑了半晌，说出了这句话。
　　我失声笑了出来，瞬间感觉自己由清纯无害的周芷若变成了会九阴白骨爪的峨眉掌门。“放心吧，我惜命，我没那个力气。”我故意吓他，心想让你再骗我。虽然嘴上玩笑，但心里的悲凉和压抑终究难掩。我曾以为那个可以照亮我心中黑暗角落的人，到头来，却给我的心房涂上了一层黑漆。物极必反，爱到头来，也不过是另一种入骨的恨，以及认清真面目之后的轻视。
　　夜总是那么漫长，开心的时候如此，难过的是更甚。我虽闭着眼睛，也是一夜未睡，因为程阳醒着，我怕他会对我不利，毕竟，我这也算得上杀人未遂了。“你好好睡一会儿吧，跑了一天了，身体吃不消。”他淡淡地说道。“没事，你不睡我也不睡，我害怕。”我又把身子往床上靠了靠，免得跌倒使不上力气。“有什么好害怕的，你还会害怕啊？”他的话里，从未夹在着如此尖锐的讽刺和明显的鄙弃。“当然会害怕，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绿了，你难道不害怕被自己最爱的人欺骗和背叛吗？两次哦……”我咯咯笑出声，跟我斗嘴还能赢的，肯定不会算上他。
　　他气结了半晌，终是一声惭愧又无奈的冷笑。我见他已经对我失望之极了，也就不再害怕了，睡吧，命运哪能尽数由自己把握。我溜到被窝里，合上眼，眼皮肿痛，想哭都没有眼泪，真是可悲。“梁炎，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介意那件事，对不对？”他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刺鼻的烟味儿让我皱眉。“我没有介意，只是会偶尔想起，然后回想你说过的那些话，不断地怀疑……但是，我还是选择忘记，告诉自己你也是不得已。你爱的人是我，你也不想的。”心大概是麻木了，说起这些，我竟一点波澜都没有了，只觉恍若隔世。
　　手机闹钟响了，我看着哑然失笑，天亮了。凌晨五点，要是像以前一样，我定会趴在他的身边，各种做弄他，让他睁开眼睛吻我，要我。可是现在，我只想就这样让他在我身边，看着我的难过，然后一起难过。因为，他走了，我就不知道该恨谁了。“你睡着吧，醒了打车回去，注意安全。”他将行李收拾好，眼睛里布着红血丝对我道别。我没有说一句话，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怎样行事才能表达我莫名的心情。
　　他终究是出了门，还不到六点。“你等等……”我才记起来这会儿公交车还没有发车呢，他一路打车去机场，会花掉好多钱。“我打车过去就好了，给你。”他也知道我想说什么，顺手把几张毛爷爷放到床边。“我不要，这么少，也不够我梁炎分手的价，更何况还是初恋。”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微笑着看我，这一刻，他的眼神里显露出了有钱人对于要饭的人的那种极力压制又难以自禁的表情。“转你手机上了，不够了再说，我尽力补偿你。”“呵，搞得你是有多厉害，你银行卡里几位数，我心里没数啊？”他不屑地看着我：“那你还真没数。”哈哈哈，我禁不住大笑：“我当然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你的这些钱，你拿走吧，别放我这儿，我不需要分手费，还没死呢，要什么下葬费啊。”我气急乱语，他冰凉僵硬的表情也告诉我，他已经生了决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