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58、屏障

　　当我们学会将一切失去和离别看得没有那么重要时，我们变得坚强了，我们也变得孤单了。不愿意再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失意和难过，即使心痛常常在夜里泉涌而出，我们还是会极力笑着流泪，因为这样好让自己觉得自己还可以撑住。第二天，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大家看起来都一副迎着太阳的向上模样，只有自己知道那些难熬的夜，是怎样找事情做，好让自己忙到没时间想起过去，还有你。
　　婚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看着小师妹的朋友圈发着师姐的结婚照，我整个人是崩溃的。这是这个假期即将要举办的、我知道的还要我随份子的第三场。结婚可以，能不能不要扎堆？我看着自己的银行余额，除了心累还有肾疼。当你自己深陷分手困境，人生一团糟的时候，还要去恭喜那些拥有你没有东西的人时，真的考验演技，虽然我祝福他们，但是现在的我确实是没心情。再加上，窗外的大雪和北风呼呼飘舞了一天一夜，如此情景，叫人不回忆不难过，太强狮子座所难了。
　　一开始，程阳的冷暴力让人很难适应。他最狠的不是毅然决然地不理你，而是知道你明明已经习惯了有他的生活，却在你习惯时抽身离去。母亲明天就回家，但愿明天会有骄阳可以晒融路上的积雪，让母亲坐的车可以平安行走。我睡意全无，《蓝色星球》的深海里大鱼吃小鱼的镜头让人微有不适，炉子里的炭火被封住了，这都是我觉得脊背发凉的原因。我往被窝里再缩缩，无奈小燃这小屁孩把大半的被子都卷走了，我只能起来又拉开一床被子，然后火速钻进之前的被窝，等“外援”变热。我轻轻拿过小燃手里的手机，心下叹服这孩子的生物钟之强大，尽管《夏目友人帐》很好看，她还是在九点一刻昏睡过去。这手机还是今年生日程阳送我的呢。我心里浮上歉疚，我拿着他买的手机，却不给他发信息，物是人非事事休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麻木和疲倦。
　　母亲今天早晨坐上车了，现在她应该累得睡了吧。我试着发了一条信息，意料之中，没有回复。看到李青墨的那一栏对话框，我想起他昨晚说的话了。既然程阳不理我，他应该是和我玩完了。一想到身边的同学、师姐、比我小的亲戚邻人都在结婚，我竟然有些害怕自己被剩下。尽管我知道自己并不想找个自己不爱的人一起过日子，但是有人说这种情况就像抢椅子，并不是那把椅子有多金贵，只是不想在别人都一脸欣喜地占位的时候，你却尴尬地落单。“墨哥，帮我介绍一位可以在我毕业之后半年左右和我结婚的对象，男，相貌忽略，身高不低于175，非胖子。”李青墨秒回：“你和你程阳哥哥怎么了？受刺激了？”我无奈笑笑：“我没有开玩笑，我也没受刺激。只是到了该认真对待婚姻的时候了，不能再玩了，再玩就完了。”他道：“你和程阳不是好好的吗？我这边的男生都不行，不过你今天标准降这么低，真的没事吗？”我叹了一口气，自己是怎么了，就算我和程阳真的结束了，就算李青墨手里有彭于晏的联系方式，他也不敢给我啊，程阳要是知道了，他们的朋友应该没得做了，尽管他不在乎我这个人，他也在乎他的名声，自己哥们儿把自己前人介绍给别人，这也太把自己不当朋友了。我这个智商掉得令人瞠目结舌，我点点头，肯定自己的愚蠢。
　　外面的风雪停了，等我再睁眼时，才发现自己抱着手机睡过去了，而纪录片还在播放，画面黑蓝交替，电视照出的光影有些诡异。关了电视，我闭上眼睛接着睡，手机震动让我又不得不再睁开眼。“喂？”我看着陌生的号码，满腹疑问。“你怎么不回复我微信了？”我才记起自己一直没存李青墨的新号码。“什么时候睡过去了，我都没注意。”本来想道歉，但是不知为何就是对他说不出那些字来。“你要是困了就继续睡吧，有时间了再说。”
　　李青墨是唯一一个我不能从语气判断喜怒哀乐的人，他的世界只有很高兴和正常情绪。“不困，已经睡醒了。我和你是不是说到我受什么刺激这儿了？”他“嗯”了一声，我接上话：“墨哥，我也不瞒你，就是我心里一直有根刺，好不了。但是这一点都不怪程阳，真的，我以前恨他为什么背叛我，但是我现在一点都不怨他。你知道，造化是个很神奇的事，不管以前程阳怎么对我，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但是现在，我有些累了，我觉得程阳也挺累的，所以，我不想给他再添麻烦了。我们两个的命里或许只有这么一点缘分，剩下的，就只能是彼此祝福了吧。要不是缘分尽了……”
　　深夜总是容易让人伤感，再加上父母现在不在身边，我才敢抹眼泪。“你别哭啊，你想得太严重了。你们这么长时间的感情，怎么能说散就散呢？你再冷静冷静，心情好了再和程阳好好商量商量解决办法，别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些让人恍惚的温柔和暖意，这个声音竟然让我怀念程阳，曾经的程阳。“我知道了，墨哥，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想通了就没事了。每次我和程阳闹，就来麻烦你们几个，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以后，这种事我尽量少来烦你，谢谢你。”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哪里的话，什么叫麻烦我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能跟我说这些，那是你信任我。好了，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程阳这边，交给我。我一会儿好好帮你出气。”“哎，不用了……”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开始大笑：“别舍不得，男人就是欠收拾。你这几天忙你的，别的交给我。别多想了，不就一个男人嘛，哥帮你搞定。”我笑出声：“你别骂他了，他也不容易。那你先去忙，我要睡了，眼睛有点疼。”他应声嘱咐我好好休息，我也赘了几句废话，才挂断电话。
　　清晨里如寒冰贴身的凉风擦过我的脸，一个激灵就让我从还未睡醒的迷糊中瞬间大脑清明。昨晚整夜都做着零碎的梦，我常常在半夜醒来，然后记下自己的梦境，有时候有色彩，但这些色彩大都不够鲜亮，有时候的梦却让人感知不到色彩或者让人失去感知的能力。我从厕所冲回里屋，小燃坐在炉子边上给自己熬麦片，脸脏兮兮的，我又好笑又生气：“你个馋猫，能不能洗把脸再吃？”她吐吐舌头：“早晨起来有点凉嘛，我吃点东西一热就洗好不好啊？好姐姐。”我叉腰笑着：“那请你先刷个牙，好嘛，大哥，我给你看着，你刷完刚好赶上吃。”她嘟嘟嘴：“那……好吧，给我放点葡萄干核桃仁好不好？”“说句好话听听看……”我哈哈大笑着逗她。“姐姐，你和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爱你。”我看着她认真严肃的表情竟瞬间眼圈发热。这个妹妹刚开始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时，我没有很清晰的感觉，可是这些年看着她长大，我和她好像不止是姐妹，有时候我比妈妈还紧张她，现在她说爱我，其实我何尝不爱她。“嗯嗯，今天表现不错。自己倒水，我洗漱一下，先做早饭。”父亲还未回来，自从我回家之后，他难得有人顶做饭的班，便趁着这几日就出去打麻将了，常常通宵，我劝不住也不好多劝，唯一能做的就是帮老爸多煮一些有营养的、他爱吃的饭菜。父母们上了年纪其实就像小时候的自己，希望孩子能多爱他们一些，那种明确直接的爱的表达。
　　时钟可爱地转着圈，距离妈妈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但是这个过程十分缓慢，尤其是冬天，好像时间都被冻住了。小燃拿着我的手机各种信息轰炸妈妈，一直念叨着妈妈怎么不回复她。我笑着切牛肉：“妈妈的手机估计快没电了，你再发下去，估计妈妈的手机到站就关机了，然后姐姐就接不到妈妈了。”她托着腮、撅着小嘴巴：“可是我好着急啊，姐姐，你知道这两个月我又多想妈妈吗？我都不敢想，一想妈妈就哭。那天嫂子回家了，我看着璇璇那么高兴，我又生气又难过。”
　　我把肉腌在碗里，摸摸她的小脑袋：“姐姐回来了，然后妈妈也回来了，你获得的就是双份幸福了，把你之前的都给你补上咯。人啊，只要好好坚持，你最后得到的会更多。”小燃紧紧抱住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姐姐，你好像妈妈啊。”我没憋住笑出声：“长姐如母，知道吗？”她点点头：“不知道，但是我好像明白呢，姐姐。”我一脸慈母笑：“嗯嗯，不亏是我妹妹，这个智商还凑合。哈哈哈。”她也跟着我傻笑，我心想，如果自己不是在家里，该怎么熬单身的生活呢？家啊，总是有让人在寒冷冬天变得暖意融融的地方。
　　外面的太阳如我所愿，这是回家这段时间难得的温度。我看着姐姐给我拍过来的视频，妈妈背着我前几天给买的行李包，然后还拖着一只箱子，艰难地弓着身子前行。我的心隐隐作痛，当初劝她她不听，说自己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她想去外面看看。其实，我知道，要不是父亲和妈妈有些不快，妈妈其实也没那么快就出门。母亲一向是心里默默做决定，做了决定一定会执行的人。我甚至在想，我如果有一点随了妈妈的性格，我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失败。
　　我和小燃坐在门坎上等着，小燃的朋友来叫她去玩，她也是难得心意坚决又满口炫耀：“我妈妈今天要回来，我要等我妈妈！”那几个小朋友一脸崇拜地看着小燃：“你说你妈妈回来会给你买好吃的，对不对，梁燃？”“对啊，我姐姐回来给我买了蛋糕呢，还有麦片，特别好喝。”我捂着脸不忍直视现在的小燃，这孩子的夸海口功力我真的不敢捧场。“有姐姐真好，梁燃，你姐姐对你好死了。”几个小姑娘这句话说得让我有点飘飘然：“小燃，你别太骄傲，夸得太厉害了，他们几个会难过的。你想想要是你自己没有的东西，别人一直在你面前晃悠，你什么感觉？”待那几个小朋友走远，我将小燃拥在怀里笑道。“就像璇璇在我面前炫耀她有妈妈一样。”我没有看错，小燃再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眼睛里快要喷火。
　　姐姐的白色越野车在巷子那头缓缓进来，碾过邻居家的牛粪，带了两条显眼的车辙出来。小燃已经冲过去了，我笑着站在原地。母亲的脸色发黄，嘴唇依旧干裂。我的心疼无言以复，只是笑着接过行李赶紧扶她进门。姐姐将别的东西拿进门，姐夫也拿了一堆东西进来。母亲进门就直接坐在了床上，我把晾好的红糖水递给她，她一口气全部喝完，平时的母亲，一点都不爱喝水。“撒都别说了，妈，你先把鞋子脱了，上去躺着。我给你们端吃的。”母亲点点头：“你这杯水啊，我在车上就想喝了。”母亲吃力地笑笑，我也强撑着笑。“你爸爸呢？”我心里咯噔一下：“本来从昨晚就一直问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还跑出去给你买烧鸡。刚才我那个叔叔说有什么事，叫我爸爸过去帮忙去了，我叫小燃去叫一下。”母亲脸上平静地说道：“不用了，咱们先吃。小燃和妈妈先坐着，我的小鬼，想死我了。”小燃自然在妈妈身边各种腻歪，我笑着和姐姐忙活，姐夫则一向是眯着眼睛笑着，然后自己坐在角落里。
　　父母从来都不能被拿来比较，我无法想象没有父亲的我，我更不敢想象没有母亲的我。妈妈一回到家，这个家才像是有了真正的温度，是能暖到人心里的那种暖，而不是外面暖心里凉的暖。家瞬间像个家了，我的食欲都好了起来。父亲还未进门，声音从邻居家门前就已经传来了，父亲说话一向大嗓门，我有时候还嘲笑他，这么大声真的不累嘛。父亲这些年的脾气显然好多了，但是我也能感觉到，这种变化好像只有对我。因为，上学期因为小燃拿了他衣兜里的钱的事情打了小燃这件事，以及他和母亲之间的争吵让我明白，父亲的脾气极不稳定。这是让我一直和他虽然亲近却很刻意的原因，我不想父女之间的相亲相爱掺杂了刻意，但是我在尽力。
　　母亲吃罢就念叨着要洗漱，因为她上车之前遇到了丢行李这种乌龙，所以她才缓过神来。“我感觉我都快回不来了，我从走到回来，一直在生病。”我给母亲倒水，母亲向我们倾诉着。姐夫家里还有事，所以也是匆匆告别，留下姐姐和妈妈再多待几天。“我还跟你说，你坚持不住就赶紧告诉我，你啊，咋这么犟。”我埋怨着妈妈，父亲进了门。“咋样？好着吗？你们给你妈把吃的端上，娃娃。”我笑道：“我妈都吃罢了。”“好着呢。”母亲淡淡道。“我本来一直等你着呢，结果就这么巧，哎呀，那个谁谁谁……”父亲笑着解释，我能听出来这理由的牵强，我也知道母亲明白父亲就是等不住了，出去晃悠了一会儿。所幸，他们都上了年纪，对于这些事情好像也没有年轻人计较，要是程阳敢不等我，我非跟他闹个大脾气。一想到这里，我有些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还要记起他啊，明明都不喜欢了，要好好改改这个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