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59、幻灭（上）

　　当我们身上有伤的时候，会习惯于寻找离自己最近的治愈之物，哪怕你明明知道有许多的不应该去靠近，但是疼痛不会让人清醒，只会让人失去理智。这种理智的流逝，会让你越来越疼，越来越想靠近那个不应该靠近的治愈物。后来的你痊愈了，却再也不会痛了，但再也不会爱了。
　　寒风凛冽，阳光被白雪映得失去了暖色，惨白的脸让人愈觉清冷。我把早饭端上桌，母亲疲乏地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便停了。“一点点，梁炎。”父亲不爱吃米饭，便吃了一勺米饭，然后薄饼就菜吃了一些，跑去火炉边嘬着他的茶。小燃倒是嘴跟抹了蜜似地夸我：“姐姐，你炒的菜简直比喵咪老师的包子还要好吃！”我笑出声，父母也听不懂她这个比喻，这小子看《夏目友人帐》已经疯魔了。我坐在火炉边吃饭，顺带看了几眼手机，程阳还是没有发微信过来，我可能是大姨妈要来了，整个人有些莫名生气。顺手删除了程阳的微信、微博、□□，我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就这样吧，缘分至此，所有的偶然动作都会变成必然的一部分，我们两个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波折还没有分开，到现在我竟然会觉得原来充斥于内心的那些情感早就空无一物，这种空荡和虚无让我很整个人好像变轻了许多，这种轻让我忽然就看开了也能想通了，在我们还没有反目成仇的时候分开，或许是最体面也干脆的结果了，挺好。
　　一日三餐，周而复始。在家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做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不用再纠结去食堂吃什么的问题。能和妈妈天天相处，给小燃辅导作业，我觉得这种平淡的日子就挺好的。师姐的婚期到了，春节也快到了。我看着日历和路段客车的停运通知，我就知道自己不去参加婚礼有理由了。给师姐百般解释加微信转账，我告诉小燃我明天不出去了，她因为这件事绷着的脸瞬间喜上眉梢，抱着我的腰开始蹭和挤我。我也心里放下一块石头，把刚才搜寻出来的；衣服又放回衣柜。妈妈笑着问道：“你跟小单怎么样了？”我哈哈笑道：“我把他拉黑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姐姐，就是要拉黑他，哼，谁要他对我姐姐不好。”小燃双手交叉在胸前、嘴巴气鼓鼓地嘟着说道。我被她一脸天真又极力表现决心的表情逗笑，靠在墙上笑着看向妈妈，妈妈也抿着嘴一脸宠溺地看着小燃偷笑。我心下诧异她对程阳由“死忠粉”转变成“路人”的速度之快，如果不是我的原因，其实程阳特别招小燃喜欢。
　　晚饭结束，父亲照例出去打麻将了。虽然妈妈病容明显，但是长年累月的生病让父母亲都变得麻木了。父亲习惯了母亲缠绵病榻，母亲自己也习惯了父亲的视而不见。积劳成疾加上姐姐还有大哥的家务事带来的心里的担忧，家里本就不宽裕的条件无法给母亲进补，这些都让母亲越来越脆弱，越来越苍老。而我。只能陪伴着母亲，给她端茶递水，每天夜里给她按摩，让她能够小睡一会儿。剩下的长夜，我知道母亲醒着，头疼和关节疼痛还有小腹的胀痛、背疼都让她无法入睡，而我在困乏至极还是会睡过去，这使我常常对自己的健康满怀歉疚甚至觉得负罪。
　　程阳还是没有动静，我安慰着自己难得看透，长大成熟也是一件好事。他跟我在一起的这些年并不轻松，其实放手对我们彼此都好。他离开我，或许就会离坏运气远一点，事业会蒸蒸日上，然后会达到他开玩笑说出的那个梦想——当上总经理、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而我，会拥有坚硬的铠甲，变成原来的没有软肋的我，不再是为爱丢盔弃甲，孤注一掷的小女孩。
　　微博和微信的不同在于，微博是发给自己或者心爱的人看的，而微信俨然披上了伪装，全是快乐毫无悲伤。“我喜欢你，从一而终，认真且怂”。我看着程阳的这条微博，心里已然没了当初的小女生情怀，现在我只是在想从一而终对于他和对于我到底有什么意义上的不同。语言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负责任的东西吧，就连法律里对言语的条例都没有多少，我何必苛责别人说了撩拨我心弦却又不负责的话。我从来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对程阳的告白无动于衷，就像受伤的地方要么溃烂，要么结痂，人长大了有好处也有些可怕。
　　喜欢一个人会从眼睛里跑出来，一个人的孤单同样也会被了解你的人从眼睛里解读到。我回家这段时间基本上被一日三餐所占用，看到母亲一直不停地处在痛苦里，我也就没时间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墨哥，春节快到了，你们放假了吗？”李青墨到了晚饭时分才回复：“今天加班到现在，公司聚餐，我刚回家。春节放几天，但是我还要回去值班。你也知道，人家就盯着我不过年，所以十分理直气壮以及毫无廉耻地让我去值班。”我发了一个捂脸的表情：“我有一个师姐结婚，跟你们家好像离得挺近的，但是我怕后天没有回家的车，就推辞掉了。”
　　李青墨的回复挺欠扁的：“师姐都结婚了，你告诉我干嘛？我没有机会了啊。”我被他气笑：“哎，大哥，你的关注重点跑偏了好嘛。”他哈哈大笑，我感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便问他语音方便嘛，他直接发过来了邀请。“你的重点是，你想来，但是愁大年初一车不走对不对？”我嗯嗯点头。“没事，我明早来接你，然后赶明晚送你回去。想来就来吧。”我笑道：“别别别，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你这尊大神，我们家可没地方放。”他哈哈笑出声：“你也太见外了吧，我怎么就大神了，我保证不吃你们家一粒米，不喝一滴水，行吗？这下可以放我进门了吧？”我笑着看精神稍微好转一点了的妈妈对李青墨道：“这跟吃喝没关系啊，你的开车技术估计跟打游戏的节奏都差不多，我可不敢让你来回跑。”李青墨听我这么说便不再多说：“你明天来先到我们家，还是怎么安排？”“不用担心，我去你们家就是把你上次来我们家的情分还了，我不会给你造成负担的。估计用半个小时就能解决吧。”我想着李青墨好像和他爷爷关系很好，明天有空去看看吧。他哈哈大笑：“我怎么感觉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的前奏？”我靠在床头上笑道：“我跟你的界限不是一向都很清楚吗？”“哎，梁炎，你再这么说，我跟你的小船真的要翻了。”我这个人笑点出奇的低：“翻了就翻了吧，我也没别的要求，你带我坐游轮就可以了。”他的声音带着克制兴奋的意味：“好啊，没问题。明天你来，我妈说她明天亲自做海鲜给我们吃。”我收了收口水：“你妈在家啊？那你老爸呢？”据我所知，李青墨的父亲不经常在家的。“对啊，明天家里会有好多人，你来正好赶上热闹。”李青墨这个大条，我最怕人多了。“好吧，说不定去还能骗一波红包，哈哈哈。”他也被我逗笑：“你不要痴心妄想，我们这边的人可不像你们那边的人一样好客，我们家的人不给你吃剩饭都不错了，红包我给你，别人的你还是别眼馋了。”我刚停下的笑又被他带了起来：“没有红包我不去，哼，我这么爱钱的人。”他又在电话那头咯咯笑：“不过我有个建议，你要是给我们家人表示你是我女朋友，那估计会有很多红包。”我心下蓦地一紧：“你啊，也不知道带了多少姑娘回去过，我可不想被你们家的人一眼就拆穿。墨哥，我明天坐上车了，再联系你，我现在呢，要去洗漱了。”他应声：“好，明天自己注意，随时联系。”
　　我挂了语音，看到小燃目光贼兮兮地看着我。“你饿了？”我疑惑道。“不是，姐姐，你刚才啊，一直在笑，你以前和程阳哥哥打电话的时候才这样。”我有点尴尬地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有吗？”“妈妈，你说呢？”小燃拉妈妈入队。“你姐姐高兴就好了，小燃，你姐姐的事情你不要打搅。”小燃撇撇嘴继续看她的《夏目友人帐》：“妈妈，我没有打搅，我也希望姐姐开心。”我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小燃，你们班上有长得好看的男娃娃吗？”这小子现在已经四年级了，我要好好地打探一下她们的八卦。“没有，一个比一个难看。不过，我听同学说六年级有一个叫……哎呀，我记不起名字了，我们班有几个女生天天说他长得好看，还特别能打架，一天当班长，吼一声能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我无奈地看看妈妈，妈妈被她逗笑，拄着脸斜倚在被子上回给我一个看好戏的表情。我怕忍不住笑出声会让小燃再也不好意思开口说真心话，便跑到隔壁房间去拿水果吃。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上母亲特意叮嘱的厚秋裤，裙子以及黑色高领毛衣。套了焦糖色的大衣，踩着廘皮短靴上了车。车上有些冰凉，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是母亲对我宅在家不怎么出门是既心疼又安慰。昨晚我说不去了，母亲就一直劝我，说她自己好多了，我趁着年轻一定要多出去走走，别一直待在家里，她能照顾好自己。“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啊，你从回家到现在，一直忙着伺候我们，你需要一点时间为自己考虑。趁着年轻的时候好好耍耍，上了年纪，有了负担，你想出去耍也没有心境和精力了。”母亲的话在我脑子里闪过，其实我不是一个特别热衷于玩的人，至少不是那些灯红酒绿和喧闹嘈杂，我想玩可能就是一个人或者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出去吃饭，走路，看风景。我和李青墨将近两年未见，是朋友，也该聚聚了。
　　车到站了，我站在路边想摆一个文艺清新又惊艳的姿势，等李青墨的车经过，然后让他产生一种我是他朋友特别有面子的感觉。“你在哪儿？我在车站这儿等你呢。”“车站？我在车站路边啊。”“你给我拍照，我看看。”“哈哈哈，你怎么跑那儿去了？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你。”习惯性地缀着一个捂脸的表情，我潇洒挺拔的站姿瞬间萎靡。“那你就在那儿等会，我打车过去找你。”“算了，我过去接你。”我说算了，结果他还是执意过来了。
　　我还没摆好迎风招展的姿势，一辆黑色的四圈车就朝我的方向开过来了。看起来好看的东西应该都挺贵的，按照我粗浅的生活经验，保准没错。“梁炎？”李青墨略带疑惑的声音在我周遭低沉响起。我笑着扒拉下口罩：“是本尊，没错。”
　　他熟悉的笑脸又出现在我面前，要是这个人是程阳该有多好？我内心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不像以前我会难过，现在的我只有认清现实后的放手以及尽力释然。“你怎么带一绿帽子啊？”我笑着轻轻捶了他胳膊一拳：“你色盲啊？这明明是顶蓝帽子，你仔细看清楚了。”他握着方向盘的胳膊不停抖动，想要说一句反驳我的话来却始终是笑得没法开口。“哥，您好好开车行嘛？到地方了再笑。”他笑得越发厉害了：“笑还能挑地方啊？哈哈哈。”李青墨如此发自肺腑的笑很少见。我看着他的明眸皓齿有一瞬的失神。我微微笑道：“墨哥，我僭越了。您今天开车，我不应该顶嘴的。我这小命全凭你处置了，慈悲为怀哈。”他咧咧嘴角：“放心吧，我今天还要带你冒充我女朋友呢。免得家里人天天拿这个事情来烦我。”
　　“墨哥？”我盯着他满心疑惑和奸计。“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啊。”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本能的微笑。“我……不好开口，我怕你把我从车上轰下去。但是……我想，朋友之间还是坦诚一些比较好，而且，我对这种事情还是可以接受的。真的，我不会因为这个而看扁你的，所以，你大胆诚实的告诉我，好不好？”他过了十字路口朝我瞥了一眼：“你搞这么庄严肃穆不会是要表白吧？”我哈哈大笑：“墨哥，我想你先告诉我，你觉得家里人烦你是不是因为你喜欢男的啊？”他一瞬间的错愕过后就咬牙切齿地吼我：“我才不是，我是直男！直男！”哈哈哈，我捧腹大笑：“要不要给你一个喇叭，让苍天知道你是直男。”他怨念的小眼神又瞟了我一眼：“梁炎，马上到我们家，你准备好，我一会儿再寻仇。”“好吓人哦，墨哥，真的好害怕啊，直男都是怎么寻仇的啊？”他腾出一只手揪我耳朵，我笑着打掉：“你好好开车，我保证不嘴欠了，真的。”他笑着转头继续开车：“前面路口就是了，今天啊，带你先认认家门朝哪儿开。”我笑着点点头，这话说得真有些像带没过门的媳妇儿回家，我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