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63、看破

　　会恨，是因为明明可以得到而失去了；会嫉妒，是因为对自己不够相信，觉得别人得到的你永远不会有；会看开，是因为你有能力得到而忽然不想要了；会孤单，是因为你已经爱上一个人走过万水千山，而不再像以前一样回头看那期待是否完满。
　　李捷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就像望着一片洒满星辰的夜空，如同那里有苏参灿烂的笑颜和幽默的话语。“李捷……”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他只是流着泪，安静无声，凄楚悲惨。这世上有些痛苦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所以无法安慰，只有陪伴才会带来一些安全感和丁点儿不想离开的念头吧。“梁炎，我们带他走吧。”程阳站在门口轻声道。“不要……不要……”李捷就像一个孩子在天黑之前找不到从家里偷拿的玩具般，怯怯哭出声。“李捷，跟我走吧。苏岑现在状态特别不稳定，我怕他再伤害你。”“苏参在这里，火火，我要陪他……”李捷窝在我怀里紧紧拽着我的衣袖，我跪坐在地上浑身酸乏至极。“李捷，苏参已经走了，你让他了无牵挂地走吧，你这样，他放心不下的。”程阳的声音融了小心翼翼的温柔，但是李捷只是摇着头流泪：“为什么？我明明很知足了，为什么，还要剥夺我守着他的侥幸？为什么？啊……”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我被他的撕心裂肺地哭喊震得耳朵发鸣，我知道这时他的愤怒可能是他唯一能和这个世界拧巴的唯一理由，只要他还有恨，应该能坚持下去吧。“李捷，苏参为了你坚持了那么久，如果有选择他也想和你一起，可是他活着太痛苦了，他活着对你来说就是无期徒刑，我想苏参应该是舍不得你天天守着他，荒废了你的一生。你尝试着理解一下他的选择，他不想你再受累了，你好好活着才是为再见他做最好的准备。”李捷合上了眼睑一语不发，只是任由我把他扶上程阳的背。
　　程阳背着李捷先出门，我负责断后。苏岑好像不想再追究任何缘由，他只是起身朝宋婉婷缓缓鞠了一躬：“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希望你能海涵……你父亲做过的那些事情，与你无关。”宋婉婷红唇微微上翘，眼神里盛着柔情和悲伤：“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我见他二人和解，无心观礼，只想赶紧撤退，找个地方让我缓缓神儿。苏岑的眼睛像钉子一般注视着程阳，他满脸的愤恨和决绝：“单程阳，我不想为我父亲的过错道歉，我也无法代表他。可是，你让我兄弟变成植物人这件事，我绝对会让你付出代价！”程阳的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表情，他冷笑一声：“苏岑，你说话最好拿出证据。我一心想杀了的人只有你爸。我不像你，总是把仇复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你爸没有死在我手上，至于苏参，纯属你父亲和她父亲之间交易失败的牺牲品，这个牺牲品不是他也会是你，或者你应该庆幸你靠着自己的阴谋诡计活了下来。我也很想让你父亲尝尝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可是说到底还是我无能……”程阳不再多言，背着李捷转身就走。苏岑回头看看苏参的棺材，收起了向前跨的步子，抹了脸上的泪，眼神涣散，面目憔悴。“我会让你体验失去至亲的滋味……”苏岑转身低声喃喃，就像陷入梦里的呓语般。“苏岑……”宋婉婷心疼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过多少纠葛，但我清楚父辈的仇恨给她们之间树立起的藩篱今生都无法跨越。“你回去吧……”苏岑淡淡道，他又垂头跪在苏参的棺材旁，宋婉婷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就像目光是温暖一般，能让他在失去父亲和胞弟之后还想着苟活于世间。
　　程阳站在车边等我，我也不知道宋婉婷和苏岑的后续故事了，我也不想知道了。只不过可惜了苏参，可惜了李捷和他的感情。李捷昏睡着，我也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医院，护士给李捷挂了点滴，我给李捷喂了一些流食，自己也吃了几口程阳买来的饭菜。程阳坐在我对面，不时地抬头看我。“有什么话你直说。”我给李捷盖好被子对程阳随口道。“苏参的死和我没关系。”“我知道。”其实我真的不明白当初苏参和苏清河为什么会被宋明德那么精确地打击到并且无人问询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梁炎，我不会伤及一个无辜的生命。虽然我曾经很想报仇，但是一开始我只想以法律的手段去解决，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始杀戮，就需要更多的杀戮去终止杀戮。更何况，我都没有关于我父亲的记忆，从来没有拥有过，何谈失去的痛？我只是从小被人说我没有爸爸，还有我母亲待在宋明德身边，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所以我才想着去问我爸爸去哪里了、怎样摆脱宋明德。我初二的时候，我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他在计划消灭当年知道我父亲死因的苏清河。我母亲在我的逼问下，才告诉我宋明德是罪魁祸首。我和我妈一直在努力搜集着证据，可是太难了……我活着，所以我对父亲有着罪恶感，好像是我的出生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生命，所以我才想尽办法帮他瞑目，好让自己的存在不那么罪恶深重。我从来没有想着去伤害无辜的人，因为我知道别人也有亲人，也会痛。我体会过没有爸爸的世界的冰冷，所以我明白没有至亲的人就像一个孤单的鬼魂。”他闭着眼睛似要落泪又强忍住了。要是以前我肯定会用力抱紧他，用我那所剩无几的温暖罩着他，可是现在，我一点都感受不到那种心痛和悲凉，我只是不停地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夜已经深了，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眼皮就像被人往下拉扯着。“程阳，其实你不用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因为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你的生活我无权干涉。”我低着头小声说道，好像自己在说着什么谎言。他忽然换上了轻松虚假的笑容：“哈！好一个我的生活你无权干涉！梁炎，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不这么多的事儿？咱们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不好吗？”“事儿？单程阳，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我只希望你以后好好过你的生活，我好好完成我自己的梦想。我之所以还能和你说话，是因为我想我们不要落入俗套地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在一起的初衷是为了快乐，既然现在，我们在一起已经不再快乐了，那就放手，做回同学，然后不要记恨彼此，积极向上地活着。我不是像以前一样非得你哄我才肯服软，我是真的累了，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再去爱谁了，因为很卑微很浪费！”我压低声音委屈道。他胸腔起伏着像要大吼几声，可看看熟睡的李捷他最终又抿唇轻笑：“你记住你说的话。”我不知道他又来哪出，便直视他。“你说你不想再爱谁了，那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和谁双宿双飞！”他的语气了夹杂着明显的威胁，我本想驳斥他，忽又觉得争吵毫无意义，一股怒气从口中逸出也只成了一句玩笑：“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幸福？”“你一个人，可以幸福；你和别人，我决不允许！”我哈哈笑出声：“我好累，我先睡了，你走的时候在门上系一个能响动的东西，然后帮我把门关好，我怕李捷半夜跑出去，谢了。”我也不管他什么想法，我现在不想争论，只想好好睡一觉。既然不喜欢了，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好，我不想给他任何幻想，然后利用他的占有欲为我做一些本不该他做的事情。既然散了，就不要再牵绊彼此，这是一个前人最应该做好的事情——不打扰。
　　我能听到他充满不甘的呼吸，我出于对自己没有从一而终的厌恶连带着不想照顾他的情绪，所以我将李捷的手臂轻轻用浴巾绑在床头，然后钻进另一个被窝。“你睡吧，我看着，不用那么麻烦。”我那么真切忘我地爱过他，所以现在不喜欢了，我也能坦然面对，无愧于心。我点点头：“那就委屈你和李捷挤一张床，今天谢谢你了。”“你再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你以后就别和我说话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孩子般的愠怒，我长叹一口气：“我没有啊，你能不能别乱扣帽子？”“睡吧，我也累了。”他抬头灭灯，他却放过了卫生间的等。我心下一热，惭愧和着心灰意冷又像岩浆般喷涌而出。
　　夜晚让人能大胆放肆地悲伤，夜晚也能让人治愈悲伤。很多人一到夜晚就会放松心里紧绷的弦，尖刺甚至会变得柔软。“你睡了吗？”程阳出声，没有昵称，不叫名字。“睡着也被你叫醒了，你怎么还不睡？”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睡不着。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这大半夜的，说什么都不太理智，容易感性，其实我真的很烦感性这种状态，这也是我和你分开之后我才发现的。我之所以跟你分开有很多原因，家里人不同意，我和你之间也有很多裂痕，重点是我们无法陪伴彼此，还有我回头才发现我根本就不喜欢跟你在一起时的那个智商掉线的自己。很多原因吧，不怪你，你也尽力了。真的，程阳，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这么多，一到时间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根本强求不来。”“这些话先不说……家里最近还好吧，阿姨的身体如何？”他把我组织好的说辞直接宣判无效，我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程阳现在也学会打太极了，我懒得再争执也觉得再讲明白太过于伤人便顺着他的话茬说了下去。他问我家里的事情，我顺带问问他的生意还有小宝和他伯母。我的话痨属性一见到程阳便显现出来了，东拉西扯说了半天，正要为自己的口才鼓掌叫好的时候，转眼看另一张床上的程阳已经遁入梦乡，我见他放下故作狠戾的睡颜，心间涌上几丝心酸和愧疚，最终，我们还是没能从一而终，遗憾和不甘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的吧。其实，只要喜欢总会想办法在一起的，我之所以找了那么多借口就是我明确的知道自己已经不喜欢程阳了，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幸福，我还爱他，可是再也没有那种炽热的非他不可的渴望了。
　　新的一天却没有新的开始，一切都和过去紧紧黏连，让人无法从羁绊中及时脱身。母亲打来电话询问我为什么没有按照原来的日期回家，我也知道明天春节是母亲的生日，所以我只能一大早带李捷回家。“要不留下来过半天春节，吃点我做的饺子然后再回去？小宝长大了，挺惹人的。”我内心不忍只好笑道：“下次吧，这会一堆事儿，谢了。”程阳笑笑掩饰着我十分清楚的落寞，可能不是因为我拒绝他，而是只关乎拒绝本身。他拍拍李捷的肩膀，李捷点点头算是告别。李捷从想陪着苏参到不愿意再待在这座伤心的城市就是过了一夜的想法，他本想去给苏参上坟，但是我没有点头答应，他也知道苏岑是不愿意让他在跟苏参有任何的瓜葛。局外人比当局者要更加理智其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和残忍罢了。还能怎么样？说要陪着离去的人不过是一时情绪难抑，要真回过神来其实就只剩下自己了，陪不陪着可以做选择，但是生活的事实就是他离开了，你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一个人要面对生活的所有，不管有多艰难苦涩，只能装在心里默默前行，咬牙坚持下去。
　　一路上，我和李捷彼此依靠着，疲劳和不适让人不想开口说话。将李捷送到门口已经快下午一点了，我本想陪他进门面对他爸妈，可是李捷自己先退缩了。“火火，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点点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可是，如果今天不鼓起勇气，以后你还会再站在这里吗？”“我怕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暖在我进门的瞬间就没了，有时候留点念想吧。我自己先住外面，等我收拾好自己的时候，我再回去，做个乖儿子。”“你不回家，我会担心的。”我捏着他的手腕道。“你放心吧，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和他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只不过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就死撑着看能不能多一些侥幸，但是我知道那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他那么痛苦，醒过来也是一生的挣扎，我不过是让自己好受罢了，根本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他……走了，我应该替他感到解脱。”他低头强压住所有情绪说出“走了”二字，我哭到死机的眼睛又开始发烫。“行，咱们去找找房子，这个假期过了，你回去把休学的事情处理一下，先毕业吧，毕业了找工作，忙了也就好一些了。”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人忙一点会少一些思考的时间，也就不会那么容易想起某些难过的记忆，时间虽然不能根治一切病症，但多少会让人变得不痛不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