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64、逃避（上）

　　人这一生真的不能做到从生到死只爱一人吗？还是我们只是活在那种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幻象里，不愿意面对真实爱恋中的薄情？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退路，因为我知道你就是我故事的结局，可是后来你不小心走入了一条小路，我遍寻不得的时候也闯入了另一个拐点，等我们再走回到那条可以看见尽头的路上时，才发现山洪早已冲出了残缺不堪的沟壑，我们近在咫尺，却无法跨越，无法同行。
　　时至春节，屋外大风白雪，屋内炉火热汤。我进门就直接躺床上了，母亲见我此状笑着端了一碗八宝粥给我：“你这出门玩的人怎么看起来像是出去遭罪了？”我赶紧起身接过饭碗：“妈，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饭这么难受，虽然我也没吃什么，但就是看着反胃。妈妈对不起啊……”妈妈担忧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胃受凉了？”我把粥放在茶几上又顺势倒在了床上：“估计是吧。妈，包里有喜糖还有一些好吃的，您拿出来吧，我实在是不能动弹了。”一回家，整个人才敢放松熟睡。母亲在屋子里转悠着制造出的叮当声令人心安，我感觉到身上多了一条毛绒绒的毯子，睡意更浓了。
　　晚饭自然是一顿饱满鲜香的饺子，不同往年是母亲操劳，今年是我当主厨。父亲进门已将近八点，母亲瞥了一眼父亲，我才将翻滚了很久的锅揭开。小燃还在桌子上捏她那千奇百怪的饺子，见父亲进来便拿着一只形似蜘蛛的饺子站在锅边作势欲下。“你小心点……”我护住她的手，父亲则是笑问：“你那是什么啊？”“我的毛毛虫。”我和爸妈无语望天，随即见他们脸上覆着宠溺的笑容。“你真是口味重啊……”我笑道，她却扁扁嘴：“姐姐，你……”我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你这个饺子给我吃好不好？”她得意地甩甩手指点点头：“保证香死你！”我看着她那沾满面粉的小手指不由好笑，小屁孩真是有自信。
　　春晚、饺子、团圆——春节三件套。老爸津津有味地看着没有赵本山的小品，母亲也跟着笑笑，见我眼神迷离便道：“炎，瞌睡了你早点睡，我来洗锅吧。”“妈，不用，我很快就洗完了。”扔下抢红包正热的手机，我翻身起床，杀气满满地走向锅碗瓢盆。父亲低头看看手机再接着看电视，母亲却是半眯着眼睛看电视，我赶紧擦干手冲上床、拿起手机，看看群消息就感觉自己错过了几个亿。
　　“你在干嘛？”李青墨的消息，我一时有点不明所以，他一般极少主动联系朋友的啊。“在床上抢红包呢。”我刚发出消息，他的红包已经到了：“别抢了，拿走不谢。”“为什么发红包给我啊？”我不想再欠他什么，前天的事情让我觉得我好像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而他早就跟我生分了。“不为什么啊，我给今晚联系的人都发了。”“破费了，墨哥，心意我领了。”我难得的没见钱眼开。“你怎么这么见外？”这句话后面缀着一个尴尬的表情，我犹豫了几秒便下定决心探探虚实：“我感觉我以为的在你心里的分量好像和你想的不一样。”他好像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会这么说？”“那个说我备胎的人是谁？”我转移了话题，想为那天的郁闷找一个出口。“有这个人吗？”我叹了一口气：“没有。”他发了一个哈哈笑的表情：“你别放在心上，我那个同学经常说话不过脑子。”“嗯嗯，我一点都不生气，超级开心，真的。”“哈哈哈，你别生气，我现在就给你去出气。”“算了算了，我也不用你出气，我自己会活成正宫娘娘的样子的。”我开玩笑道，能被别人Diss说明你还不行，有时候想得简单直白一点，也就知道该干什么了。“哈哈哈……你别放在心上，把红包收了。”我还是没收，忽然就不想和他太随意了，却又想他能看出我这些说法背后的纠结和真实意图。我怎么又成这样别扭的人了啊，真是……我翻翻白眼，被自己的小女儿情态弄得浑身不自在。“好意心领了，墨哥，春节快乐！”“你是不是那天在我们家没有玩好啊还是你和程阳还没和好，怎么感觉你今天说话一点都不高兴？”“我说了分手就是下定决心的，不高兴是因为那天没吃饱，哈哈。”我说的是真心话，饿了一天还被李捷吓得半死，生活真是恨不得一天把惊涛骇浪都甩在你面前，然后让你在它欠揍的风平浪静下告诉自己要等它自己上门送死。“怎么会没吃饱啊，那么多吃的？”我只能接着翻白眼：“没事，我开玩笑的。”“我不知道你没吃饱，是我没做好。过几天我去找你。”“你别来了，我过几天要走了，就怕你白跑一趟，挺远的。”“没事，我去你们学校也可以啊，顺道旅游旅游。”“我三月份要考试，估计没时间招待你，抱歉啊，墨哥。”我十分心虚地回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不想见他了。“前天是我的错，让你被人误会还饿着肚子回去，我得来一趟。”“你别费心了，我真的开玩笑的。”上一次圣诞节李青墨说要来找我，结果他没来，这次应该也一样，所以我根本就拿他说的话当玩笑了。“你今天情绪这么低落都是程阳害得，你等我给你收拾他去。”我还没喊住他，他已经不回话了。“不怪程阳，你要是为我好，就不要让他因为我而不开心了，他真的不容易。”我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看《夏目友人帐》了，过了好久他也没回复，我知道这人定是去训程阳了。
　　屋子里融融的暖意和电视里热闹的声音让人不甘心在睡梦中度过农历猴年的最后一天，也不甘心在没有等到结语的时候就关掉手机。都快到敲钟的时候了，李青墨的消息又来了。他嘻嘻哈哈地笑着：“我打算替你好好说说程阳，结果人家没有接我视频。”我笑笑：“挺好的，免得他不开心，嫌我又在你们面前装委屈然后让他挨说。谢了墨哥，鸡年快乐！”“那行，你早点休息，我和黄天琦再聊会儿。”我丢下手机闭着眼睛忽然想哭，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为什么总是跟预想的不一样？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关心程阳怎么想了，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的绝对不是一个会欺骗我的伴侣，可以背叛绝对不可以欺瞒，真诚比什么都重要。过不了的坎儿就算了，我再怎么努力，你背着我越走越远，我怎么可能追得上，更何况我早就在那个晚上已经掉头了，只不过我自己没有承认，你也没有发现罢了。不能在一起就放手吧，我现在前途未卜，一切未知，有什么资格和能力去爱别人。但我必须承认令我最沮丧和心灰的是有一天我竟然会不喜欢程阳，
　　大年初一，母亲的生日。屋外瑞雪纷落，屋内温馨安静。我还处于迷糊状态，母亲今年身子也不利落，平时睡不住的人今天也是疲劳地在炕上暖着，没有在我不知觉的时候起来。小燃早就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的了，但我眼睛干涩、脑袋昏沉便没太能接到她的话。“姐姐，今天妈妈生日……”她见我睁开了一只眼便在我耳边用小手掩着嘴巴轻声道。我揉揉眼睛点点头：“你是不是想问该准备什么礼物？”她圆滚滚的小脑袋一点，歪扭七八的头发扫过我的脸，痒得我只能用双手圈住她的小脸道：“一会儿给妈妈做点好吃的，晚上给妈妈按摩一下，然后中午咱俩去买妈妈最近特别想要的东西吧，你看行吗？”她点点头：“好，我一会儿要给妈妈画一幅画。”一想起她的画风，我不仅噗嗤笑出声：“嗯……”
　　早饭上桌已近中午，我颇不好意思地劝慰父母：“老爸，老妈，我这个厨艺真的是不太行，你们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就平常心对待哈。”父亲和母亲笑道：“能熟都不错了，看着挺好的……”“姐姐，很好吃，真的，你试一下。”小燃坐在桌子前面小嘴上沾着油水喊道，我玩笑道：“也不看谁做的，能不好吃？”爸妈也就这菜和肉吃了小半碗米饭，我将碗筷洗漱结束才和早就在门口欢呼雀跃的小燃一起去买东西。
　　母亲从S市回来之后就一直头疼不止，每日勉强支撑。母亲多年来一直缠绵病榻，严重了去医院打几天点滴，她自己还能忍着不出声的时候就吃那些伤胃又无效的药。我也是只能伺候茶水，却不能替她挨着。冬天一到，母亲的身子更加脆弱，一点凉风见不得，她有时候看一眼手机就得各种调角度，不然她看不清。有时候她看着电视就会半眯起眼睛，嘴里念叨着：“哎，已经看不清咯……”这句话让我脑子里闪过那个瘫痪在床七八年的奶奶，我惊觉母亲好像真的老了，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花甲之年的老人。我的心头掠过那过于深沉不易察觉的恐惧，然后用自欺欺人的侥幸掩盖那些即将到来的别离和冰冷。
　　“哎呀，我女子回来了。”我和小燃还未进门，母亲已经掀起了门帘满目慈爱地望着我们的身影。“妈妈，您猜我们给您买了什么好东西？绝对是您最爱的！”小燃故作神秘地摆动着小手指跑进阳台把暖帽和手套胡乱摘下来，从我手里拿过东西：“妈妈，你闭着眼睛猜一下，我给您拆开，看您猜得对不对。”母亲笑着向我眨眼示意，脸上写满宠溺和疼爱。“妈，配合一下表演。”母亲先闭着眼睛然后又偷偷睁开一条极细的缝儿偷看小燃蒙着头把礼物包装盒大卸八块。父母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像孩子，需要哄着宠着养着，就像我们小时他们那样对我们一样，养育和反哺是人间最不可或缺的陪伴。
　　窗外的雪又落了起来，我向来不喜欢冬天，但今年却格外的浪漫柔软。“妈，您坐下来歇会儿。”我看着她穿着新买的长筒靴在地上来回走动起了玩笑之心。“今天穿着我女儿买的鞋子，我感觉自己就像50斤。”小燃捂脸拍大腿，笑得没了声，我也是捂着嘴生怕喷出刚尝了一口的高汤。“妈，给我老爸打电话吃饭。”母亲恨铁不成钢地吸了一口气：“你老爸啊，吃饭都不知道时间。”小燃抚了抚母亲的背：“妈妈，你今天要快乐，不能生气哦。”我见这小屁孩似有阴谋的嘴脸就知道她接下来可能要做让母亲生气的事情了。“嗯嗯，不生气，我女儿今天给我画了画呢，我不生气。”想起那幅画我再也不能止住笑声：“妈，您别提了，我求您了，哈哈哈……”小燃历时一个小时左右，画出了一个十分具有科幻色彩的母亲，要不是她在画上写出来妈妈两个字，我差点将那幅画的原型看成是麦田里的五彩斑斓版稻草人。
　　晚饭热气腾腾地上桌，父亲特别爱吃饺子，我见他昨天没有吃尽兴，便今天又包了一些牛肉萝卜馅的。“你在干嘛？”微信一响，我见是李青墨便让小燃先端酸菜和酱汁，自己回了信息过去：“下了点饺子，你吃饭了吗？”“刚出去聚餐结束，现在回去值班。”“值班？你们春节不放假吗？”“总得有人值班，国企就这样……”他看起来好像对国企还不满意，但是到我这个阶段才知道找一份父母认为体面我自己满意的工作有多艰难。“忙一点好，不像我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什么？”我给父亲又盛了一点酸汤，看着李青墨的这条回复心里有好多想问的话。“墨哥，我有些话想问你，你要是觉得尴尬可以不回答。”我有时候真的是做事不太过大脑，让我心里藏秘密还不如用封条将我的嘴巴封住靠谱。“你说。”他一向爽利，过了几秒我算是回神了：“算了，没事。我没想好怎么表达，不紧要。”他倒是也不强求：“那你想好了，随时问我。”“好，那你要是去忙的话就别管我了，照顾好自己。”“嗯，好，有时间我来找你。”我笑笑，心里有着期待但总觉得太过不着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