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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厮杀 ...

  •   年少时只分胜负不求过程,而年长时才品味过程唏嘘输赢。年轻时的经历就像一壶刚刚埋进土里的酒,我们不知不觉迈过岁月越来越皱的皮层,那味似清水般的液体愈来愈浓,渐成佳酿。等到我们走得迷茫疲劳时,停下步子,再去回忆、搜寻……我们闭上眼睛去追忆,就像手捧着酒坛,大口饮下时间的酝酿。等我们陶醉不已却不经意睁眼时,才知自己手中空无一物,身后只有无尽的长路和眼前碗里延绵的黑夜,那坛子里的清香只能回味,却是再也亲口尝不到了。那陈酒佳酿只能埋在记忆里,我似饮鸩止渴一般浅尝辄止,喝得多了便会沉迷在过往,拖住前行的步子。到老时,卧于长亭看夕阳,没有故事讲给你听,那可不行。
      冬天一直舍不得离开西北干燥刺人的空气,盘旋在万丈苍穹下,灰白了所有的异彩,干枯的树枝上连寒鸦都不敌萧瑟荒凉,急急逃开去,就像我归家之后的父亲一样,未见我一面他又离家。母亲见我不曾提及父亲,她生怕惹我恼怒只好旁敲侧击的道:“你爸爸上次去看你,你躲着不见他。生怕你回来在家里天天见着他,过的憋屈。他说你要是去了学校有什么缺的东西,他回家了给你捎上去。”我心里的恨早似泥沙被河流冲下,剩下的只有懊悔自己的残忍,拿着年幼无知当武器,刺向深爱我的父亲。虽然他未曾做好我最期望的事情——好好对母亲,但是那一幕让我永远不敢再说他不够疼我。期末考试结束,我收拾了书包急急回家,随着城里上学的农村孩子增多,一些四司机看到了挣钱的门路。他们开着自己的小面包车,避开与车站大巴的正面冲突,在街上捡着为数不多的稀客。我生了一丝希望,但愿能坐上小面包车,早点见到母亲和小燃。我看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心里喜忧参半,还有好长的土路要走,这么重的包和空着的肚子实在不是好装备。下车后我低头疾行,看着街上的熟人都已经钻进了自家的屋子,昏黄的灯光不再温馨,那不是我的家,里面也没有母亲。夜幕似破布一般耷拉下来,漏下点点星光,风似剪刀一般划拉着原本就单薄的空气。我缩着脖子,弓着身子,加快步伐的速度。“老三,这是你们家丫头吗?”中年大叔扯着嗓子喊道,听着熟人喊着父亲的名号,我心里咯噔一下,期望似蚕丝一般吐露,扯起了温暖和担忧。我希望是父亲,这样自己就不用肚子面对黑暗和寒冷,可如果真的是他,我该怎么面对那早就不愿认我的亲人?我似要逃避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无奈肩上的包袱过重,压得我双腿发酸,只小跑了一段路就被身后的呼喊声和摩托鸣笛声牵住了身形。“梁炎……”父亲的喉咙被冷风冻得干涩,熟悉的声音却夹杂了他也不愿意承认的陌生。我不想回头,我不知该如何回头,该如何像以前一样撒娇似的冲向他,抱住他日渐苍老的身躯,抱住我渴望的温暖。“梁炎……”我假装未曾听到寒风里的呼喊,继续前行。梁炎,停下脚步吧,心里有一个声音劝慰着,他是你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存在。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淡然的恰到好处,父亲眼神复杂地望着我,摩托车停在我身侧。还是不爱戴帽子,露出的脸颊被冷风刺地通红,父亲擤了擤鼻子里冻出的清涕,下车拿了我的书包捆在车尾,叫我上车。我全程不语,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化解长久没有交流带来的尴尬和生分。他不说话可能是因为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唇齿生寒,到了冰面上我们二人更加屏息凝神,生怕多说一个字,不慎扭动一下身子就让颤颤巍巍的摩托车倒下冰窟里。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我心脏似要被人扯出身体,上半身似巨石压迫,呼吸一瞬被强制终止。我的大脑被前后两种力量拉扯,快要生生分离,接踵而至的前倾让我整个身子失了重心向空中飞去,我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想要减缓冲击,但是急速前行的摩托车带出的惯性让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飞向卵石平铺却已干涸的河床。摩托车车胎撞上了隐在干土之下的石头,父亲想要减速,瞬间慢下来的车胎与隐在干土里的细沙石产生摩擦,压塌了本来的累土,致使摩托车被弹起后,落地发生侧翻。在我如被抛出的布偶一般急速坠落时,我撞向父亲想要挡住我的后背,前身传来的柔软触感使得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复落回胸腔。摩托车重重砸地,而我砸在了父亲的后背上,我看着鬓染灰白的父亲头颅蹭道地上,置于砂石之上的另一面颌骨紧咬,睁眼看我在他的背上急声问道:“你好着吗?有没有摔疼?”我被冲撞的胸口闷疼,只能强装无事的点点头,手掌撑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才见他着地的大衣右肩被撕扯出几条裂口,右侧的头发里全是土石,半边脸擦出血印,狰狞恐怖的似利爪不断的抓挖着我的心。我憋住躲旷欲出的眼泪,干涩涩开口:“您没事吧?”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觉察我没有大碍,便拍了自己身上的沙土,去扶摩托车。听妈妈讲年轻时的父亲很有力气,随手就能抓起过百斤的粮食袋。现在看着他略微吃力的扶起摩托车,脚底的冰面似嘲笑他衰老一般,让他不停的打滑、无法使力。我揉了揉磕在地上的膝盖,跛着脚过去帮他。我们二人扶起车子,我才觉手掌上传来刺痛。父亲担忧的问我:“你头没碰到地上吧?”我气恼又心酸,摇着头对他道:“别管我了,您怎么样啊?头疼吗?肩膀没事吧?”他微微摇头,脸色难看。我们二人一身狼狈,一路磕磕绊绊折腾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母亲又倚在门边等我们,身边站着小燃和小狗。母亲见状,急切的看我再看父亲,我让她别担心。我去拿摔得浑身泥沙的包裹,父亲却抢先抓在左手上,我只好牵着小燃的手进了屋子,桌上的饭菜还一筷子未动。
      第二天清晨我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但是冬天家里的被窝总有一种让人不愿起床的魔力。我翻了身子又陷入沉睡,待睁眼已经是早晨八点五十多,母亲照样站在炉火边煮着饭菜。小燃嘟着小嘴,黑黑的睫毛又长又翘,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比从外婆家回来后要白胖了许多。我亲了一口她的小胖脸,软软的,上面还沾着糖汁。像每一个寒假一样,粗茶淡饭,人满月圆,美中不足的是父亲又不在身边,而我也像是习惯了他的缺席,要是他在我可能会不自然。一想到那天他下意识的保护我,我的心头又泛上酸涩和负罪感,要是没有我他也不会伤成那样。怕我不自在他就离开,我一回家他就退避,难道我们父女终究是跨不过那道坎吗?还是我不愿意试着接纳和原谅,是我太小心眼吗?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母亲也不再以泪洗面,她劝解让我不要再恨父亲,说他很疼我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要是高一时的我,我会生硬倔强的反驳母亲,疼我就是让我疼吗?有那样疼爱女儿的父亲吗?但现在我只能点点头,这世界上愿为我舍弃性命的能有几人?那天如果是一辆冲向我的汽车,我想父亲也会毫不犹豫地替我挡了。当然,以后也有可能出现为我舍命的人,但是无怨无悔且不置一词的人只有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深知他从小疼我,但是我们都吝于表达,都不愿意让对方知察。这样别扭深沉的爱,一旦遇到有关母亲的问题,我们就会起很难化解的矛盾。临走都没让我送送他,性格相似成这样,真的是我亲爹啊。整个假期大雪时断时续,出门的路积了厚厚的雪,山顶永远不化的白色就像秦淮河上遮着面纱的女子一般,神秘高洁。乡村里的冬夜,昏黄的灯光伴着寒风摇曳,屋子里不灭的炭火暖了一室的温热。我居于深山,枯枝穿过冬日渐暖的阳光,难得的心安时长。母亲看着我和小燃总是一脸慈爱,父亲留下的钱支撑着我们过完了整个冬天。母亲节俭,我的生活费她也省了出来。
      新学期来临,认真的人更加踏实,松散的人更加放肆。我们演着自己写就的剧本,选择性的无视了命运,以为自己努力奋斗就能实现梦寐以求的事情,到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本就一场空。江梦婕下晚自习走在我前面,走廊里还剩一个班级没有关灯。我跟在她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尴尬生冷的气氛逼得我不得不做出点什么来化解它。那时候我不相信有人不喜欢交朋友,有人宁愿孤独行路也不愿结伴前行。孤独和孤单是不一样的,而江梦婕就是一个由习惯孤单演变成喜欢孤独的人。这么努力的人深得老干部喜欢,身边的同学也都对她敬而远之,唯独我,在吃了她多次闭门羹以后我仍然想让千年铁树开出花。“你是家里老大啊?”我跟上她的脚步笑道。“对啊,你怎么知道?”她不学习的时候面色倒是温柔了许多。“猜的,家里老大都比较稳重沉静一些吧,就是操心的命。看你挺符合的,哈哈。”我笑出声,一本正经地胡诌着。“稳重沉静就算了,其实就是呆板。不过真是个操心的命。”她笑着说道,我和她东拉西扯的疾步穿过校园,把冷风甩在超市的门外边,拿了拖肥笑着奔向寝室。三姐打工回家看母亲,顺道来学校看了我,大包小包的提着我爱吃的麻辣烫,这次是她和母亲亲手做的。姐姐在教室门口等我,我看着她出落的愈发美丽,便炫耀似地拉着她逃离了身后男生们的口哨。姐姐打开袋子,用饭盒盛了放在我面前看着我大口吞咽。“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语气熟悉的像母亲一样,我开心的使劲憋着嘴巴,生怕一开心吐出了嘴里的食物。姐姐笑着看我,我忍不住读者嘴咕哝道:“老姐,你又美了。哈哈。”她被我逗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送给你的。”我咬着筷子,在校服上抹抹手,两眼放光的打开,入眼的是一部洁□□致的手机。我用手背抹了嘴上的汤汁,从凳子上跳起来,就差给姐姐三跪九叩了。“你是我亲姐,绝对的正品。好漂亮啊……”我打开合着的保护壳,轻薄的机身,屏幕亮起是一个叼着红玫瑰的白色狗狗。有了它,我想妈妈时就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她了,还能听听音乐,而且班级里没有人拿这样的手机,我是第一个。小孩子总是爱炫耀,殊不知这种方式很招人厌烦也招人红眼,最坏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好的结果是玉石俱焚,反正世间美好从来不长远。“姐姐,这个会不会很贵啊?”她笑着看表情夸张的我,淡笑着道:“朋友店里的,不贵。你小心拿着,等上了大学姐姐给你再买好的。”我头点的似波浪鼓一般,心中笃定自己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姐姐在寝室和我挤了一个晚上,早上我做早操时,她迎着微冷的晨风离开。我心中苦涩但也无法,我不能让她一直陪着我,就像所有的人都会离开,所有的经历都会变成故事被我们慢慢道来。气到一定程度我就失了言语,同样,难过道极致也会不想说话。
      “你姐姐很漂亮嘛。”苏岑低声说道,我下意识的想跑。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都能习惯,可是这似水温柔,如花美眷倒让我吃不消。“跑什么啊?”他沉沉笑出声,我极力掩饰着慌乱转头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我不想进办公室。”“你总是这么害怕别人的看法吗?”他不理睬我的担心继续跟在身侧。“我不是神,我免不了被别人的看法影响。”我快步走着,生怕被远处的班主任看见。“梁炎,你不是胆小的女生,确切的说你的性格比有些男生还要烈,所以我觉得你不会怕班主任怎么看我和你的关系。”他眼神幽幽的道,这是我和他同班以来,他说得最多的一次话。“我怎样都可以,我不能让老干部看不起我的父母,我从来都不喜欢我的家长被约谈。我父母从来不知道我的所有班主任叫什么,因为我从来不想给她们惹麻烦,我惹不起……”我絮絮叨叨的说着,委婉的想告诉他,你可以和我走近一些,但是不要那么明目张胆。在所有强权面前,个性和坚持都是被踩踏的好借口。当出头鸟可以,但不是在这一方面。“你这么省心好养啊?”他变了语调,阴阳怪气的说道。我眈了他一眼,把毛绒兔子的手套塞进了口袋,免得某人骄傲。他看着我别扭的动作,扯着嘴角轻笑,行至教室,从我身侧走过,顺带着揪了我的头发一下。宋婉婷没有看见他着意味暧昧的动作,我急急捶他一拳,却不小心捶到了他的胯骨,少年坚硬的骨头碰得我拳头生疼,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甩着手看他后背抖动着离开。那人回到座位还不忘盯我几眼,我后背发凉,心里却很暖。
      不知是我的心虚还是老干部眼神太过犀利,我总觉得那眼神就像捉妖的道士在寻找鬼怪一般。我不敢直视他,回答问题也是闪躲着他的打量。时间慢慢溜走,顺带着变绿了山峦,带走了枯燥和清寒。宋婉婷一如既往地混迹在我和唐宋之间,我们三人也如胶似漆的就像每一群新交的朋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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