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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同桌 ...


  •   当时只道是寻常。谁知多年以后,这种磕磕绊绊,小吵小闹才是最真实的情感,是我们宛如稚子般的粲然。

      住宿对我而言熟如饮水,辗转了一夜,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席卷而来的乏累,昏沉睡去。天微亮,晨微凉。多年早起积攒的生物钟,一到学校就规律运转,我想睡都浑身不自在。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是最早醒的一个,边叠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洗漱。楼道里已不复昨日的杂乱,整齐有序,安静空荡。
      端着口杯,忽觉胳膊酸胀难耐,才反应过来许是昨天拿了过重的行李,胳膊有点受不住。回到寝室,5班的姑娘们还睡着,有人踢掉被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有人恨不得将自己折成山路十八弯。匆匆瞥了一眼,胡乱涂了些郁美净在脸上,梳了头发,低头换鞋。地上一卷花花绿绿的东西,像是废纸卷在一起,我以为是垃圾,便捡起来要扔。扔到垃圾桶里,心下疑虑,谁会把那么窄的废纸卷在一起,还用细绳捆起来啊?刚睡醒的大脑回路还没联通,我迷迷糊糊的又把那卷“纸”提溜出来。得,外边卷的是毛爷爷红彤彤的脸颊,里边卷的还是毛爷爷的脸颊,不过各种颜色的都有。
      钱啊,这肯定是寝室某个人的。我大致一看,至少也有300多来块。我们一顿面条两块,就相当于我能吃150顿面条,一天两顿,可以吃75天。两个多月的饭钱啊!顿时觉得那卷纸币泛着金光,眼前是150碗食堂的面条。我听见有人翻身,回过神来。回到刚才捡到钱的地方,下铺是我,所以有可能是我的上铺掉下来的。我顺着直线往上看,上铺的姑娘揉眼惺忪,作势要起。我攥着手里的钱,心下一紧。大脑里飞快闪着各种想法,有一个声音问我:“你今天要是拿了这些钱,以后在镜子里看见自己会不会觉得恶心?有人会不会戳你的脊梁骨,呼唤你妈的名字?”
      不为五斗米折腰,我抬头再看上铺的姑娘在枕头底下着急的摸索。肯定就是她了,我小声问她:“你在找什么?”刚才还惺忪的睡眼已被焦急代替:“我的钱好像不见了。”话出口已带哭腔。“多少啊?”我问她,“300多呢……”连说带哭,抽泣声越来越大。“到底是多少,我刚才捡到了,或许就是呢。”我展开手心,她看到那卷毛爷爷便止了哭声:“在哪儿捡到的?”“地上啊。”“你报个数,我好核实一下。”我低声道,这时大部分人都被我们两个吵醒,她却自顾自的大声说:“385块5,”闻言姑娘们都朝她看过来,熟识的围过来看到底发生什么了,使得赵婷婷一大早上就说385块5这么奇怪的语言。
      我拆开细绳,赵婷婷的头随着我的手指点钱,像个拨浪鼓般律动,口中念念有词、一张100,5张50,一张20和10块,夹着一张崭新的五毛。还给她,她一个劲的道谢。周围的姑娘聚拢过去,我则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出了门才舒了一口气,要是自己刚才拿了那点钱,以后看见自己的手,估计真的会寝食难安。
      朝阳透过窗户射进金色温暖的光束,随着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亮起来的路灯,新学期又来临,命运之手推着年轻的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当整个城市还陷在清新的空气里,吐故纳新时,我们已经开始了新的征程。
      高一13班,新刷的红漆鲜艳如血,简单粗暴的把一群少年归入一间教室,不给选择,不问出处。除了竞争还有总会慢慢变熟的关系。门口站了几个姑娘,书包崭新,发丝飞扬。楼道空间不大,她们几个一站,我便不好再凑过去站在旁边。隔壁连着14班,楼道拐过去是普通班。所以我就摊开英文书,背对着她们看单词。窗户上显出我的影像,短发及耳,剑眉浓黑,睫毛上卷,殷桃小嘴,圆脸罩着暗黄的皮肤,一副糙汉子的样子让脸上仅存的优点荡然无存。真的好丑啊,心下直道。不愿再提醒自己的难看,便又看起了单词。
      也不知钥匙在谁手上,站久了腰酸腿麻,我趁着那几个女生不注意悄悄的把屁股挪到窗台上,瓷砖微凉的温度一坐上去便精神一振。我翻到英文课文默读起来,一路读的磕磕绊绊,好多不认识的单词啊。我在单词表和课文之间来回翻着英文书,已然忘记了周围还有人在。坐久了便觉小腿充血有点难受,不自觉的就开始慢慢晃腿。英语书被我拿起来挡住视线,只有这样才不会分心,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习惯,哪怕坐在桌子前背诵,也会用一只手遮住视线。
      好难啊,垂手书落到腿上。白眼一翻,重重叹气。空气宁静了几秒,只听得身边极力压抑有无法控制而出的爆笑,我睁眼一看,不知何时身边站着那么多人 ,目光齐齐朝我射来,我注意到有一个人明显不是学生,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短发微卷,嘴角挂着笑意,眯眼打量着我。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自己依然有节奏晃荡的双腿。又是一阵笑声,所有人的目光在我和这个人之间来回游走。我去,不会是班主任吧,看他背着手的姿势,绝对的老干部。我回过神来,跳下窗台,垂着头,窘的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挺会抢风头的呀。”老干部虽然表面挂着笑,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言语之间的讽刺。我摇头急道:“老师,我没有。”周围的同学目光似箭,快要把我戳出几个洞来,我脸烧得能烙熟鸡蛋了。老干部转头开门,倒也不再和我争辩对错,我悻悻的拎着书包,拍了屁股上的灰尘抬步进教室。老干部看着我们进教室,有人在我耳边低道:“你刚才很酷。”“嗯?”我转头确认这个男生是在跟我说吗?倒映在我眼里的是一个180左右身高,肤色健康,瘦俏端正的男生。一副金丝边眼镜,平头黑发显得阳光略带斯文。“就是一说话有点输了气场”。“啊?”我脑回路没转过来,他在跟我说话吗?礼貌起见我匆匆对着他点头答“哦。”
      刚才被老干部一记杀威棒,我便条件发射般的往最后一排走。放眼望去,最后一排尽落在了了高个子男生的臀下。还好倒数第二排靠窗有一张空桌子,我便低头落座。老干部一进来,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今天是你们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大家熟悉熟悉环境,今天不讲新内容,你们相互认识认识,待会儿推选几名班干部,报完尺寸后,班长和男生一起去领校服。下午是开学典礼,晚上要上晚自习,就这些内容。”老干部讲完话,在讲台上瞥了我一眼,径直出了教室。
      我慢舒一口气,但愿老干部不要把我记到小本本上。周围的男生就像认识了几百年似的,夸张的笑声不绝于耳。女生们则摊开书,有人甚至做起笔记。我抬头扫了一圈教室,刚才和我说话的斯文男生坐在第三排。停,我发现什么了,我们初中班的大学霸黄天琦竟然坐在我右手边的倒数第四排,等等,他同桌儿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黄天琦。”我压着兴奋的声音低低道,如同学武之人隔空传音般。双耳效应使得黄同学准确定位到我坐的角落,连着他同桌也疑惑的转了头。“梁炎?”黄天琦两眼放光,老友相见总是温暖。我看了他同桌一眼,妈呀,世界真小。“何永成?”我看看黄天琦在看看何永成,刚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老同学见面,我自然话就多了起来,加上我天生嗓门儿大,引得他们前桌的男生略带不屑的扫了我一眼。我识相的放低声音,但还是停不下话题的聊着。
      姗姗来迟的男生穿过走道,挡在我眼前,他们二人又被新同学扯过去继续海聊,我被迫住了嘴,抬眼看他。平头捎了一张略胖的脸,肉肉的鼻头上架着蓝框眼睛,中国的下一代估计都要先天近视了,我见着的这些人怎么都戴着一副眼镜。他站着俯视我,扑克般的脸上浮出几分鄙夷。我也毫不示弱的看着他的肉鼻子。旁边的男生口气轻嘲:“徐立辉,你喜欢这类型的呀?”他佯装要打,那男生笑着躲开。又瞥了我一眼,再环视教室,眼见只有这一个空位子。不似男生浑圆的嗓音,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尖锐:“我不要和女生座同桌。”他对着刚才笑闹他的男生说道。我冷哼一声:“爱坐不坐,谁稀罕。”我转头不再看他。只听到徐立辉和刚才那个男生之间的拉扯声,“你不坐,让我去,你想得美。”那个男生被徐立辉推到旁边的凳子上又站起来,站起来又被推到。我已无心搭理,爱坐不坐,最好不要坐我旁边,难得一个人清净。正暗自思量,心下莫名:女生招你惹你了,真是奇怪。
      板凳之间的碰撞,被徐立辉推搡的男生后背撞到我的肩膀。大腿上传来的剧痛使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个男生还靠在我身上,我心下暗骂,你他妈快起来啊。我吃痛搡他,他站起来,看着我抱着腿,疼的直咬嘴唇,没有道歉。我心里怒火骤生,可以嫌弃我,不和我坐同桌那是你的自由。你打闹那是你的事情,我无权干涉,可是你们这样真的太过分了。我抬头,疼的眼睛笼罩了一层水汽,瞪着眼睛,恨恨的看着他们。抬腿板凳已经被我蹬飞,哐哐的声响,那二人才回过神来,全班的人都朝着我们三个的方向看。
      “滚!”我压住声音吼道。他们作势要说话,我站起身伸手拿起自己的凳子往地上狠砸,“不想坐在这儿可以,滚。”丹田窜出的声音绕了教室一圈,二人面露羞赧。我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眨一下,这种瞪人不眨眼的信号,就是我从小要和人打架的前奏。二人悻悻的捡回两条凳子,我顺手抢过自己的凳子,扔到原位,坐下揉腿。越想越郁闷,我几天出门是踩了狗屎吗?刚才净顾着生气,此时伤处传来的疼痛愈发清晰。旁边的人轻手轻脚的落座,我感觉到有目光快速瞥了一下急速收回。
      后排的男生哈哈大笑,嘴里大致就是被一个女人灭了,你们好怂取笑的话语。没有道歉,看不起女生,这些城里的男生不过如此。哼,五十步笑百步,油嘴滑舌,无礼蛮横。
      老干部进来说选班干部的事情,先选班长。让我们指出几个人来,大家呼声最高的就是了。还真是随便啊,以前选班长不都是看成绩定人选吗,怎么老干部也有民主的时候。看来真的是不同于初中生活了。我低着头,自己神游。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主意。“倒数第三排的女生,你站起来。”是在叫我吗?我食指反指自己,嘴型语我,老干部点点头,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看看老干部,再看看周围的同学,由于刚才的闹剧,我敢肯定大部分人都记住了我的彪悍。一看倒好,斯文男、黄天琦一干人等指头整齐划一的指向我所在的方位,连徐立辉也弯着食指对我。我心下愕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们意思是推选她当班长吗?”老干部一问,跟着起哄的人骤然增多,大家嗡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老干部道。“梁炎。”我正色道。“良言逆耳的良言吗?”“百家姓好像没有姓良的吧。”我自言自语,却不料大家噤声,我的话被听得更加清楚。同学们低头憋笑,我看老干部神色略微尴尬,“老师,梁是余音绕梁的梁,炎炎黄子孙的炎。”我低声道。老干部神色微怔,旋即回过来问我:“梁炎,那你愿不愿意当这个班长?”我心下直发怵,我是一个性子如直筒,脾气如炮仗的人,哪敢接这个要和同学协调的活儿啊。“老师,我很感谢大家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适合这个工作。”我忐忑的软声道,就怕给别人一个不识抬举的印象。
      老干部不语盯着我,同学闻声也是纷纷看我,求你们不要再看了,再看我真的要把头戳到地面了去啦。双手在桌子底下抓着衣襟,不敢抬头。“那你觉得你适合哪个工作?”得,我自己挖了坑给自己跳。我哭丧着脸迟疑出口:“体育委员成吗?”不等老干部回答,身后的男生笑成一片,有人边笑边压低声音说:“梁炎,你好悍啊。”话一出口,我肠子已经悔青,梁炎啊,你怎么这么蠢啊,才开学第一天,你就已经背上了“汉子”的名声,我脑海里的小人已经对我三跪九叩了。
      老干部舌头舔舔嘴唇,似做考量状。同学们更是好奇他的决定,看看他再瞧瞧我,估计多年才见一回的大奇葩。我看看黄天琦和永成兄,两个人咧嘴呲牙的举着大拇指。我一张苦瓜脸扫过他们,却看到他们前排的男生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不带任何色彩,隐在眼睛后面的瞳孔看不出喜悲,与周围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反差,竟让我产生一瞬间的幻觉,如同站在广袤无垠的草原,却荒无人烟。如此深邃空洞的眼神,竟让我忘记他是高一的新生。等我再看,他已回复之前的姿势。
      “行,明天军训,去跟教官说你是体育委员,好好配合完成军训的任务。”老干部似沙场点兵般,对我嘱咐几句,手指轻点示意我坐下。军训、体育、再一想自己摔凳子、在教室里发飙。妈呀,我在糙汉子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其他班委的人选我已无心细听,思虑自己以后一年的体育委员生涯该怎么走下去,细思极恐,我甩甩头,看到徐立辉“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反倒激起我的斗志,我翻一个大白眼,不疯魔不成活,怕你,当就当呗。
      转头不理徐立辉,从窗户里吹进来一丝热风,搔乱了我左边的刘海。我随手撩至耳后,隐隐感觉有人看我,我转头捕捉,却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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