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31、旧病历

　　一封老旧，边角泛黄的病历本，从保持良好，整洁无尘的地下密封室被带出，十多年后重见天日。
　　旧式印刷机留下的油墨已褪去些许色彩，生硬的在封面上留下一个名字，没有姓氏。
　　艾斯特。
　　法国边境上守边军队发现的弃子，被送入边境乡下小农场的普通人家收养，长到四岁却发现他难以与同龄人相处，患有疑似自闭症。收养他的人家也厌恶了这个外表秀气可爱，实则沉默怪异的孩子，不愿继续抚养，便向政府提供了孩子身上美国公民身份的证据，由大使馆将其遣返美联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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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灿金色卷发的小男孩安静坐在诊所冰凉的塑料硬椅上，生硬沉稳的叙述记事以来的经历。他面对陌生医生，面对压抑昏暗的诊室，双手乖巧的放在膝上，一双碧色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医生的眸子。
　　他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那些悲惨的，毫无幸福感可言的过去，从他嘴中流出时，用的是平淡无奇的语调，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突然停顿，转过头去，好奇的观察站在他背后泣不成声的儿童福利保护中心的社工。
　　“你为什么哭了呀，大姐姐？”
　　“可怜的孩子，”姜色短发的女人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上帝保佑你，你一定不会再受更多的苦了。”
　　小孩似懂非懂的点头：“谢谢你的关心，姐姐。但是，我现在并不痛苦。我讲述的是我过去的事情，你们帮助我回到了美国，我的日子会比过去好过的。”
　　一个只有六岁的，经历了父母遗弃，养父母厌恶遣返，能平静的顺从心理医生的询问，并安慰为他痛苦的成年人，头头是道的分析当前处境，这正常吗？
　　医生只是沉默的在观察报告上写写画画，不时抛出一个问题。
　　这个孩子一一用稚嫩的童声回答，并不时对生词，生短语提出疑问。
　　他无疑拥有极高的智商和情商。
　　这段录像成为巴黎第五大学及诸多大学精神病学的一个经典病例分析。
　　许多医学生能平静面对歇斯底里发作的病例录像，在观看这段录像时，竟多少都感到毛骨悚然和不适。
　　“这个小男孩最后如何了，教授，”一位暗金色学生举手询问，他问出了大多人的心声，话音一落，许多人都把视线转到讲台上。
　　“本来他是要被遣送至精神病院，但儿童权益保护中心强力反对。事实上，有医学证明显示，阿斯伯格症与一般意义上的精神病不同，是不据攻击性，且病人智力和脑发育均无问题的，因此他最终被送至孤儿院，”头发斑白的老教授赞许的向他的这位爱徒点头，“为人医者，就要有这种怜悯之心，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行医的初衷。”
　　行医的初衷？
　　行医的初衷吗。
　　拜勒锡静静地擦拭污秽的，沾染了肮脏灵魂的手术刀，视线不知投向何处。这里是属于他的那间诊室，旧欧罗巴风的雅致装潢，空气加湿器在角落吐出氤氲水汽，发出不明意味的咕嘟声。
　　这些被放弃已久的往事，像是约好了般一齐涌入空虚的脑海。
　　那确实是一些快乐的，不知忧愁烦恼为何物的日子，大概是他一生中唯一轻快，没有重担的时期吧。其实，重担是贯彻终生，一直都在的，可只有那时候能暂时忘却罢了。
　　其实还有的，拜勒锡许久不曾上挑过的嘴角不由自出的勾出一个微笑来，一只奇妙的小兽，迷惘脆弱的在他面前出现，又生气勃勃，活蹦乱跳的离去了。它也有一张精致人皮，让无数愚民沉沦溺爱过，它也有一颗天真无辜，又邪恶之至的心，让小瞧它的动物战栗惊悚过。
　　如今，他过得如何呢？
　　拜勒锡忙完手中的清理工作，拉起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斜晖争前恐后一涌而入。
　　他修长的手指小心的捧起那本薄薄的，脆弱的病历，坐到窗边躺椅上，细细翻看。
　　说一是本病历，更像是一本病症观察日记。还略带不成熟勾勒的花体每日都细致记录着“艾斯特”的变化。最后得出结论：不能确定是否患有阿斯伯格症。
　　医学诊断要求结论简洁明确，严谨无误，这样的一个结论，显然不符合规矩。
　　可这本病历就这样结束了，并被盖上封章，储存了起来。

　　太阳无声即将隐去身影，加百利抱膝蜷缩在长椅上。
　　他在医生那里时，选择了自行追查线索，被路德维希带走。他在路德维希那里时，选择了联系自认为安全的雷德。他在雷德那里时，又想跟着相认的戴佩，也就是路德维希离开，去伊甸园。而如今他蜷缩在阴冷生硬的公共座椅上，竟不知到底谁能信任。
　　他嗤笑自己，嘲讽自己，痛恨自己。
　　他总是这般多疑，却没疑心到真正背叛的人身上，总是这般多虑，也不曾避过任何真正危险。
　　他被冻的发麻的僵硬手指不自觉婆娑着手机。电量还有百分之四十。
　　只有那个人了。他闭上眼，没有泪水流下。他向手指哈口气，哆嗦着解开锁屏，从黑名单里移除那个号码，按了下去。

　　故人来电。
　　拜勒锡满意的呵呵笑起来，心情极好的按下接听。
　　一个颤抖的，柔软的小兽，微弱地呼唤他：“莱克托……医生？”
　　“你在哪？安全吗？”
　　像是被惊到，小兽怔了怔，许久才小心翼翼的伸出小爪子试探：“为什么这么问？”
　　拜勒锡站起来，又拉上窗帘，检查钱包中的现金和卡，用肩膀夹住手机，走去玄关换鞋。他温和又不容质疑的说：“能再次接到你的来电，我很惊喜，艾斯特。但让我担忧的是，你一定遇到了紧急的，危险的状况。艾斯特，听我说，先放下你的疑心，相信我，告诉我你在哪，我希望能在事态不严重的时候能及时伸出援手，而不是再做一次马后炮。”
　　加百利视线恍惚了起来，是啊，医生对他能有什么危险呢。他们的相逢也是，在他狼狈的逃亡中，医生纠正了他错误的逃亡路线，将他接回家。
　　他忍不住抽噎起来，他感到委屈极了，他为什么是那样狼心狗肺的人呢？
　　“对不起……拜勒锡，我，我不该……”
　　医生温柔的打断他：“我不怪你，艾斯特，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吧，好吗，先告诉我你的地址。我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有预约客人，可以为我的天使效力。”
　　加百利环顾路牌，报出地址。
　　拜勒锡从电脑上搜索到地图，指挥他：“你顺着拐角向下走，有一家旧书店，先去那里暖和一下。”
　　小兽有些迟疑：“我怕被认出来……”
　　“不会的，”拜勒锡关上电脑，拿上车钥匙和移动电源，又从冰箱取出三明治和一些水果，放进保鲜箱吗，“相信你的伪装，你现在一定想一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旧书店的店主往往是中年或老年人，会对你这样的小可怜报以怜悯心。”
　　加百利破涕而笑：“看你说的，我还没有那么落魄。我听到了钥匙的声音，你要来吗？”
　　他说这话时，拜勒锡·莱克托已经锁好门下楼，用极快而优雅的步伐进了车库。他耐心的安慰着小孩，又不断陪小孩说话，直到加百利语气听上去快恢复不可一世的小恶魔的状态，他才结束通话。
　　谢谢你，医生。
　　加百利握紧拳头。温度好像又回归了他的身体，这使他充满了勇气。他稳下心神，从手机里拔出手机卡，向着医生指挥的方向走去。

　　他们都变了。
　　加百利缩在旧书店老板借他的小花薄毯里，正胡乱做些噩梦，被越野车沉稳的马达声吵醒。他茫然的眯开眼，越过黑夜无情的雾气，越过月光挥洒的寒光，望向满面疲惫，许是持续驾驶近十小时赶来的暗金色头发的男人。
　　他一向打理整洁的头发如今有些散碎，许是发胶过了效果，显出些桀骜不驯的感觉来。他标准欧式的深邃面容背着月光看不真切，他大步走向加百利，像征讨城池后寻找孤儿的英雄，像天堂之门中走出的救世主，他脱下身上的羊毛大衣，带着男士优雅的高级剃须水的味道，和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盖在怔怔看着他，眼角盈盈的小孩身上。
　　“医生，”加百利垂着头，冻得僵硬的手轻轻婆娑着温热的大衣，“我做了错事。”
　　“都过去了。”
　　加百利抽泣着摇头：“等你时，我一直在想，我竟也有这样相信一个人的时候。我在绝望，无助，无措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是你。我在寒风中，在不确定你会不会到来时，选择了等待。谢天谢地，你来了，也谢天谢地，我选择了找你，选择了相信你。”
　　拜勒锡眼神多了些不明的意味，他在加百利面前蹲下身，轻轻用干燥温热的大手捧住他的脸，心疼又温和的看向他的眼睛：“但结果是好的，不是吗？不用再担心了，不用再疑心了，不用再害怕了，我终于又找到你了，我们终于又相逢了。”
　　“可我们本可以一直都这样的，”被医生包容温和的视线宠爱着，加百利泪水不争气流下来，“我被居住在内心的恶魔迷了神，我选择了怀疑你，逃离你。于是我受到了惩罚，我也给你造成了许多麻烦。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本可以没有的……”
　　医生笑了，他低声说句傻孩子，揉揉他变长些的柔软金发。
　　“艾斯特，我问你，如果那日你离开时，我拦住你，对你说，我是决不会害你的，我是可以相信的，你会留下吗，你会选择相信我的话吗？”
　　加百利不假思索的摇头：“不会。”
　　医生又笑了：“我的宝贝，多疑是你的本性，是阻拦我们长久相处的不可抗拒的高墙。而短暂的别离是必须的催化剂，只有经历过那些杂乱烦心的事情，你才会选择相信我。所以，你要相信，这是命运给我们的考验，而我们终于渡过了不信任的难关，我们的关系已经坚不可摧了。”
　　加百利释然。
　　许许多多离开医生后发生的事情，看似没有必要，实则让他看清不再是明星的他是多么无力，也让他看清医生对他的无条件的帮助——这些日子，只是他与医生重逢的铺垫罢了。
　　他试图让自己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可惜没有成功，但他的泪终于止住了，他抑制不住想要拥抱这个全身心爱他的男人的冲动，揽住了高大医生的脖子。
　　拜勒锡无奈的轻拍小孩的背，哄着他上了车，开大暖气，他们必须要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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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 要开启蜜月卷啦！
医生和小孩终于圈圈绕绕在一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