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冰》初木夏

19、封末的记忆

　　忘川彼岸，幽幽黄泉路，明明只有五十步的距离，却像走了一世。

　　红，是这一路唯一的风景和色彩。

　　叮铃，叮铃，清而翠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低浅的娇笑声。

　　“这就是彼岸花吗？”

　　红色发带随意捆扎，有着一张与火红截然不同的素白恬静的脸，红色衣裙比寻常女子少了半截，露出藕粉色的脚垛，系着金色铃铛。

　　丝毫不惧怕彼岸花含有剧毒的鳞茎，她折了其中一朵，在鼻尖嗅了嗅，白皙的脸庞被映的娇艳无比，“没什么味道么…”

　　红色花朵被顺手丢弃，少女又折起一朵，再丢，当地上枯萎的花朵变成小山丘般高时，少女没了耐性，她蓄起一阵狂风，将这片彼岸花吹的肆意摇晃，黄泉路上的魂魄纷纷被惊动，“你若再不出来，可别怪我将这火照之路毁灭。”

　　风又更甚了些，少女口中所说之人依旧没有现身，她秀眉一竖，誓要将它们尽数拔起。

　　孟婆在奈何桥旁急急看着，奈何冥界一人一地，她无法越过奈何桥，忙喊道，“你就快出来吧，她是魔尊之女万千雪，向来言出必行，你又何必和她计较。”

　　若是接引之花被毁，那冥界岂不是乱了套了，她得花多久才能修复，只是见一面嘛，还不是与此前那些人一样，想让彼岸花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孟婆摇头，这世间情爱，还真是莫名。

　　被风吹乱的红色花海终于平息下来，红色细末如星光闪耀般渐渐汇聚一处，变成男子的身形，修长挺拔，披着白色外套，双手交叠，颜如敷粉，妖艳无比。

　　在他面前，红尘女子都纷纷失色，凤眸掠过少女的脸庞停在她发际，极为冷淡，“何事？”

　　那名被孟婆唤作万千雪的少女在见到眼前人时，明显有一时间的失神，从没想过曼珠沙华会是个男子，再次确认道，“你是封末？”

　　“究竟有何事？”男子已然没了耐心，话语更是冰冷。

　　“随我去救人。”她执起他的手，欲强行带走。

　　男子身形未动，“我不会救人，我只会杀人。”

　　“不对，不对，不是救人，人我已经救了，你只要找回她的记忆。”

　　封末不悦的拧了下眉，瞥见不远处孟婆正朝他挥手：去吧，万千雪性子倔的很，你若拒绝，她兴许会真的把这夷为平地。

　　牵着他的手，少女瘦弱的身子在林间穿梭，长发飘然，偶尔还会回头确认他是否在，恬静的脸上有抹淡淡忧愁，衣裙拂过，似染红了疲惫，有些孤单，有些落寞。脚步越走越快，但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的脚步开始迟疑，即期待又害怕。

　　封末随她的视线微微看过去，只见洞中的寒冰床上躺着一名老者，很安详。

　　她说，这是她的婆婆。她有一半凡人的血液，在父亲万天被封印前，父亲为保她不受浊气污染，将才出世的她封在寒冰中藏在百年黄花梨下。

　　没想到，不多久，万天就被封印，这一呆，就是三千七百年，她从沉睡中醒来，由婆婆将她抚养长大，而婆婆就是那棵梨花树所幻。如今，年老衰退，就要离她而去，她舍不得，这五百年与婆婆相依，是唯一的寄托。

　　她无法接受，婆婆一走，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

　　再也没有人护她，关心她。

　　所以她不要婆婆离开，当婆婆最终变作一节枯木时，她砍了附近所有的黄花梨，用法力再次造出婆婆的身子，可是，婆婆不醒来。

　　婆婆没有醒来…

　　她，好担心…

　　她怕婆婆再也不会醒来，

　　一定是因为婆婆睡着了，她不记得了，

　　她想起，只要找到彼岸花，唤醒婆婆的记忆，

　　婆婆还会回来的。

　　一定…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嗓音近乎沙哑。

　　封末看了她一眼，俯首探了下婆婆的气息，又将手移到婆婆的额间，停顿片刻，视线对上她似有期盼的眼神，“她只是个人偶，没有灵魂。”

　　闻言，少女大喊道，“你骗人！”怒意染红了双眼，“撒谎，是你不想帮我！”

　　“爱信不信。”

　　脚步才走出，火红色的人影就挡在他面前，挥剑相向，“胆敢走，我杀了你！”

　　封末用指尖弹开她的剑，“有这余力，不如去黄泉路上见她最后一面。”

　　少女脸色当即变得惨白，血色褪去。只听“哐当”一声，这是剑掉落在地的声音，身后传来少女低低的啜泣声。

　　白色身影在那一片绿色树海中稍有停顿，耀眼的阳光透过绿叶洒在他身上，鸟儿翠鸣，清风拂面，如人世间情爱，美丽时绽放，悲伤时殒落，绝望时毁灭。

　　自从他回来后，万千雪在黄泉路上拦住婆婆，谈了好长时间。

　　孟婆都恨不得飞过去扯开，要知道误了投胎时辰，可是大事，所有轮回都会受到影响。

　　孟婆好不容易送走婆婆，他却迎来了她。

　　“出来陪我聊天。”

　　每日未时，她就会出现在此，即便他不现身，她也会独自一人在这里说旁白。

　　受不住了，他会出声制止，然越演越烈。

　　某日，他正休憩，忽一道雷火降到身上，伴随她癫狂的笑声，怒火迅速蔓延，顾不及施法换掉被烧坏的衣衫，他一把拎起她重重甩向鬼门关外。

　　好半晌，她才绞着衣角慢吞吞走进来，“别生气嘛，我只是想找人聊天。”

　　衣衫早已焕然一新，他没有抬头，丢了句，“会说话的人随处可见。”

　　“可…可我只想和你说。他们，我不认识。”

　　“我和你也不认识。”

　　少女的神情落寞了几分，“那你就听我说好了。”

　　于是，沉默。

　　……

　　幽暗的蓝色覆盖住整个冥界，天空偶有光芒照下，如鬼火般忽亮忽暗。魂魄沉默的穿行在黑暗里，仿佛水银般盈盈流动。忘川河旁怪石嶙峋，远处巍峨的青山如隐入黑暗般的武士，看守着这片土地。

　　若细看，不难发现花海中有抹红色身影晃动，依旧喋喋不休，“我告诉你，等柒魔尊隐世，这魔界将来就是我的天下。介时你要敢对我不尊重，我唤一大帮众人来端了你！”

　　男子微微移动身子，“你刚刚说什么？”

　　千雪身子颤了一下，刚才的气势立马消失，“我唤人端了你！”

　　“前面一句。”

　　她左想右想，方才说什么来着的？被他一问，思绪全断了。

　　“你说柒魔尊要隐世？”

　　噢，对。

　　她猛点头。

　　就见一阵风，待回过神，早已没了封末的影子。

　　柒魔尊隐世，和他有关系吗？

　　跑这么快…莫非…

　　先不管了，她运功急急追上去，一路躲躲藏藏，鬼鬼祟祟，有时候还会露出窃笑，若是抓到他的把柄，以后看他还敢冷落她！

　　清冷的月色下，银白色光芒映在两名迥然不同的俊美男子身上，在这高山平地，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色实在难得，千雪摒息躲在凹地草丛间隐匿身影，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要隐居世外？”

　　“是。”

　　“这千年来，你我从未正式交手过，旁人都言究竟谁才是妖魔最强，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今日你若不与我比个高下，休想离开！”

　　柒魔尊还未作答，封末红色的剑便已亮出，“接招。”

　　破空之声瞬间冲天而发，靛青色与红色在空中交汇，剑气袭人。

　　万千雪即便离他们有十步之远，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高强的法力一阵阵穿透而来。

　　封末连出数招都被一一挡下，柒魔尊的脸上丝毫没有疲倦之色，但也不敢懈怠。

　　两人皆没有说话，你来我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分出高下。

　　夜色昏暗，她看的热切，背后却寒风刺骨。

　　当柒魔尊寻出空隙，剑上元气更烈了些，直抵封末背后时，她也同时倒抽一口气，提心吊胆的为他担心着，索性并未伤及。

　　滔滔魔气自柒魔尊身后涌动，化成一道道细长光亮汇聚身前，最后幻作犹如蜿蜒盘踞的魔龙，怒吼着蔓延出去。

　　天空忽明忽暗，封末也迅速将元气全部积于身前，璀璨的光芒宛如血色喷放而出，耀人双目。

　　她痴痴的望着，强大的力量似乎都已扭转空间。

　　正感慨间，她只觉背后冷的出奇，想站起身活动筋骨，不料脚下一滑，竟直直扑向那两抹光芒撞击之处。

　　胜负，其实在出手的时候答案就已明了。

　　柒魔尊和封末二人一惊，当下已收不回法力，错愕的看着少女在剧烈的波荡中倒下。

　　“万千雪！”

　　血红，如彼岸花开...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可是你总对我冷冰冰的。”

　　“你觉得，我可好看？”

　　“能最后帮我一次吗？我…想见…我的父亲，他…被沉在…西海…海底，昆吾镜中。”

　　曾经，他是她生命中重要的牵挂，

　　如今，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颜色。

　　奈何，相遇交错；

　　奈何，发现太晚；

　　奈何，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