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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宫廷】不二臣 ...

  •   太后被那声音惊了一瞬,很快回神,忙道:“快来人收拾,免得扎到皇上。”
      萧喆有些浑浑噩噩地看着宫女麻利地扫拾残渣,膝上的手微微发抖,很快握成了拳。
      他侧过头,望着太后的脸,声音几乎发起了颤,又被他强力压制下去,听着却带了哽意:“是吗?是滕家请的媒人?滕湛同意了吗?”
      太后虽觉得萧喆举止有异,但也没有多想,颔首道:“这是自然,媒人也提到滕湛之后会亲自去丞相那儿走一趟。哀家找皇上来,不过是想向皇儿求个御旨赐婚,涨涨容依的福分,也算是哀家给侄女的一点心意了。”
      萧喆仍处在将信未信的情状中,他紧抿着唇,克制着令自己冷静下来。
      一切不过是太后这边的说法,什么还没有确定,万一……万一……
      萧喆却不敢往深了想。

      最后是用似是而非的话暂时糊弄过去了,萧喆回去便命人传滕湛入宫,他在御花园等着。
      熬了一整个冬天,御花园多多少少有些衰败,但春风已渡来,边边角角有嫩绿的新叶冒出。
      萧喆却无心欣赏初露端倪的春意,他很是魂不守舍地立在那方鱼池前,看着色泽鲜红的锦鲤跳脱地摆尾,悠然自得。
      他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滕湛出声才回过神。

      萧喆转过身,滕湛立在几步外,一身皮甲衬得他丰神俊朗。
      萧喆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面前,一瞬间心旌摇曳,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刚启唇欲言,就见滕湛后退一步,矮身单膝跪地,朝他行礼。
      “臣见过皇上。”
      萧喆一怔,脚步立刻便停了。

      他清湛的眼眸中露出疑惑,要知道此前独处时,他们已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举动。
      萧喆又一想,恍然大悟,是了,他现在有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不再是从前那个独居冷宫的落魄皇子了,周围这么多耳目,滕湛有顾及也是应该的。
      萧喆有些僵硬地道:“平身吧。”
      然后他定了定心,抬手挥退身旁的宫人,鱼池旁只余他们二人。

      滕湛站起身,萧喆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片刻后道:“战事艰难,你瘦了好多。”
      滕湛默了默,不卑不亢地道:“多谢皇上关心,为国效力是臣的本分。”
      “……”
      萧喆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他语气有些急切地问:“我听闻你准备去于家求亲,可有这回事?”
      滕湛目光微闪,似疑惑:“有。”
      “为什么?”萧喆立刻追问。
      “……”滕湛迟疑稍许,沉声回答,“臣已到了适婚年纪,父母已经等不及想要抱孙子了,如今也确实到了二老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时候了。臣战前亦已心仪于家千金,这门亲事两家父母早时就有想法了,所以便挑了这个时候……皇上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陡然刮起的寒风之中,萧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么近,又那么远。
      明明曾熟悉到极致,可此刻却这般陌生。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适婚年纪,什么叫战前已心仪,什么叫早有想法,什么叫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不懂,或者说不愿意懂。
      他只知道自己等了这么久,等到了一个空约,和一个已经等不到的人。

      他站在原地,脊骨如被千年寒冰浇注过的生铁,压得自己喘不过起来。
      原来冬天还没有过去,否则怎么会这么冷呢。

      滕湛张了张口,但最终打破氛围的是疾步走来的李公公。
      他手里捧着一件披风,到了萧喆的跟前,低眉俯首道:“皇上,变天儿了,奴才斗胆取了披风来,皇上您披上吧,免得着凉了。”
      萧喆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李公公忙上前,悉心地为萧喆披上披风,在胸前系好带子,又觑了滕湛一眼,温声道:“皇上还想和滕大人再说会儿话么,奴才觉得这天儿看上去不大好,恐怕要落雨了,还是回御书房吧皇上。”
      萧喆却道:“不必了,朕没什么好要同滕卿说了……回去吧。”
      李公公愣了一愣,忙哎了一声,朝滕湛示意后就跟着萧喆往回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见那滕湛单膝跪地送萧喆离开。
      他跟着萧喆迈上御书房前的台阶时,阴云终不堪重负,瓢泼大雨倾然落了下来。

      萧喆回去便睡了,一直到暮时才醒。
      雨还未停,更有持续之势,天昏黄得很,如同裹了层沙泥,令人心情郁郁。
      萧喆木着脸,坐在宫女端到檐下的条凳上看雨。
      李公公见他神色恹恹,特意挑了身边的一些玩笑事逗萧喆开心。说起来,若换了从前那位帝王,他还真不敢这么做。帝王喜怒无常,加膝坠渊,掌生杀予夺大权,而他不过是个没有根的奴才,拿脸贴贵人们热屁股的,谁都能往他们身上踩一脚,天子威严,更衬得他们这些阉人低微卑贱。

      萧喆的性子却与平常帝王不同,他不曾拿太监宫女问罪立威,也不曾迁怒于谁,李公公不是史书上那些野心勃勃意图篡位的寺人,他家境贫寒,不得已被送入宫做了黄门,也没有子嗣,就图自个儿能一辈子没病没灾地到老,如今跟着萧喆,李公公觉得自己这个愿望不定能实现。
      只是话往回说,今日御花园那会儿还是李公公头一次听到萧喆用那样的语气与人说话,那个“朕”字,说得足够清晰,也足够重,仿佛他也变成了先帝那样威严而无多余怜悯的帝王。
      可是现在坐在檐下看雨的人显得格外形单影只,瞳仁里蒙了一层雾,整个人透着一股孤零零的意味。

      李公公的几个玩笑话没能将萧喆逗笑,雨声使得他说话的声音更加明晰,于是李公公尴尬地收住了话头,暂时歇了声。
      他站着陪萧喆看了会儿雨,又没能忍住说话的欲望,小声对萧喆道:“皇上,如今朝里朝外都没什么大事了,这半年您身边也没有贴心人,三月一过,便是选秀的时令了,奴才觉得,也是时候找个能照顾皇上的了。”
      萧喆闻言,视线从串连如帘的雨丝上移开,侧头看向李公公,一双湛亮的眸子此刻深邃如星夜,他仿佛难以理解对方的话,喃喃重复:“贴心人?”
      李公公笑了笑:“是啊,皇上生得这般好,又体恤我们这些奴才,将来无论是生出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也一定是福泽深厚的。若您身边有几位娘娘作陪,宫里也就更有人气了。”
      萧喆牵了牵嘴角,可到底没能笑出来。
      李公公还想说些什么,突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一宫人疾跑至萧喆面前,说不清是激动亦或是惶恐地颤音道:“禀报皇上,裕亲王醒了!”
      萧喆仍未回神,李公公已是脸色大变。

      *
      大将军府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门口恭候多时的管家立刻跑下台阶,还未来得及揭开车帘,一只骨节铮铮的手已经伸了出来。
      滕湛下了马车,摆摆手示意管家不必打伞,披着雨披就迈进了滕府的大门。

      进了主厅,滕峰和滕夫人都在。
      滕湛问候了父母落了座,下人奉上一杯热茶。
      他就着氤氲的水汽抿了一口,就听见滕夫人开了口:“湛儿,皇上召你入宫是为何事?”
      滕湛放下手中杯盏,淡笑道:“没什么要事,同我聊了些琐事罢了。”
      “是么?”滕夫人松了口气,笑将起来,“那便好,我方才同你爹着实担心,怕皇上召你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滕湛失笑,“爹娘多心了,就算儿子将来功高盖主,不被天子所容,那也是将来的事,现在无甚么要紧的。”
      滕夫人听他这么毫不避讳地说出来,脸色微变,啐他一口:“你啊,就是胆大,有些事还是早上心早好。”
      滕湛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停了一阵抬起头,眼中似是思量,他问:“今上未登基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滕峰叹道:“这个爹就不清楚了,都说龙生九子,各有各的不同,且今上曾经不受先帝宠爱,一直居于冷宫,无人问津,也不参与朝政,少有人知道他曾经是什么性子。若不是裕亲王中了那一箭,一直昏睡不醒,其他皇子也不堪用,如今的皇位上坐的可能就是另外一人了。可见世事无常啊。”
      “……是么。”滕湛低声应了一句,沉默了好一阵。
      片刻后,滕夫人提到了滕湛的婚事:“你打算何时去于家正式提亲?”
      “……”
      滕夫人和滕峰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她又柔声道:“你出征前都和我和你爹说心仪人家姑娘,怎么,如今又不想娶了?”
      滕湛摇摇头:“不是不想娶,只是我对那于家小姐毫无印象,更感受不到曾有情意。”
      滕夫人忙道:“你颅内受伤,失了记忆,自然记不得了,如今回来连面都没见着,没什么感觉也是正常的,但或许将来就能想起来,你和容依都已到了年纪,爹娘就盼着你们早些成亲,早些抱孙子呢。”
      “……儿子知道了,”滕湛沉默一阵,微微颔首道,“我过几日便去丞相府……见见她。”
      滕夫人笑将起来:“这样便好。”

      又坐了一阵,滕湛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
      主厅内,滕夫人心有不安地攥紧了袖口:“我们这样瞒骗湛儿,若他将来想起来了,会不会怨怪我们?”
      滕湛回来后失了些记忆,滕家夫妇疼惜过后又试探几许,发现滕湛不记得自己有一心上人之事,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滕夫人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滕峰却很快有了打算,当机立断地让人请了于家嫡女来做客,滕夫人做说客,私下编排了一场虚妄往事,就对滕湛称他曾对于容依一见钟情,出征前便已与之定下终身,且告知了爹娘。那于家嫡女早先就已倾慕滕湛,自然应了下来,一来二去,滕湛便信以为真,应下了亲事。

      此时听了自家夫人的话,滕峰很不以为意,摆摆手道:“就算会,木已成舟,又能如何?更何况他那时候恐怕也不一定还喜欢那人,就算真割舍不下,到时候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将人养成外室也无妨。”
      滕夫人听后低低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且说滕湛回了房,让人备了热水沐浴,宽大的木桶中,滕湛赤身靠在桶壁上,在氤氲的水汽中闭上眼,胸前紧实健壮的肌肉半浸在水中,上面布了一层水珠。
      他闭目假寐片刻,睁开眼,从水中站起,撩过搭在一旁架上的乳白绸巾将身上的水擦了干净,套上中衣走到卧室。
      到了午休时候,滕湛却没什么睡意,披在两侧的头发慢慢干着,他翻看了一阵兵书后才躺下,却还睁着眼,想一会儿事。
      他想到今日进宫面见天子时对方问的那些话。

      说来奇怪,这应该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
      不,也许不是,旁人告知他曾经是先太子,如今的裕亲王的伴读,那有可能曾经与今上碰今日过面,说过话,可话又说回来,关系也多半是平常。
      而奇怪的是,他见到那少年天子背对自己立在鱼池旁的背影时,竟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冲动,想让那个人转过身,想看看他的脸。

      等对方真的转过来,滕湛看清他的面容,心底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悸动,一股更加莫名其妙的冲动涌至心头——他想再上前两步,抬手摸一摸对方清俊的面孔。
      微风拂动,萧喆衣裳上用明黄金线绣成的龙令失仪的他回神,滕湛暗自骂了自己一声,低身行礼。
      再后来,天子又问了他几句话,虽觉得那些话问得有些怪异,似乎不该为这些事专门召人入宫,滕湛还是一一答了。再之后,天子身边的宦官来了,一主一奴很快撇下他离开。
      没头没脑的一次面谈,说的话寥寥无几,其实在进宫以前,滕湛猜测天子召自己入宫是为了慰问再加几分敲打,至少得有些场面话不是,可对方敷衍问了几句后便匆匆走人了。

      萧喆在滕湛心里本该留下任性的印象,可这印象刚刚有了点眉目就又淡去了,就好像他不愿这么去想。
      那么该怎么去想呢?

      滕湛心中没有答案,他兀自想了一阵便睡去了。

      安静了许久的光明殿内此时人来人往,太医在内殿,宫女进进出出。
      外厅内,萧喆与太后分别坐在两把椅子上,后者掩面而泣,虽是涕泪不止,但却是因为喜悦。
      半个时辰前萧旻醒了,而后反复几次,如今虚虚地靠在内殿的床榻上接受太医的诊治。
      听着太后的泣声,李公公看着萧喆平静的,似乎浑不在意的神情,在心中叹了口气。
      片刻后,太医从内殿出来,躬身道:“皇上,太后,裕亲王的脉象已趋于平顺,毒素已清理得差不多了,现在人很清醒,接下来调养一阵便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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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宫廷】不二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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