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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 花开花落几人晓(2) ...


  •   家里正在筹备待客,自然是有些忙乱的。云姻这边刚巧生完火盆,抬眼便见到罗轻寒踏进了大门。她是自父母双逝之后,在罗家寻的这份差事,本想着异乡人习性不同,多少是有些难伺候的,但是这一家上下竟都是面善心善,待下人极为和气,所以自己自然是竭心尽力地服侍。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太太问了我好些次呢,说是你何时下课。”云姻停下手里的活说道。

      轻寒只低低“嗯”了一声,便躲进了房中。她平日里最喜好清静,除去上学堂的时间,若不是有什么出门的必要,再是断断不会出户的。云姻见她不讲话,便也是识趣的自个儿去回了话。

      冬日里的日头落得快,转眼间外头就是灰暗暗的一片了,轻寒刚拧开桌台上的灯,便听得外头一阵的喧闹。她拨开窗帘的一角,正好看见两个人从自家大门进来,前头那个霜鬓泛白,着一件黑色西式服装,正与父亲讲着话;后面跟着的,是一年轻的男子,同样穿着西式的便服,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

      “这人长得倒是眉目秀气。”忽然觉得耳边传来一股热气,轻寒惊得差点叫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林书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了屋子,此刻正含笑盯着她。

      “你何时进来的?也不作声,怪吓人!”轻寒像是惊魂甫定,一边捋着胸口,一边佯怒道。

      “姨母打发我来叫你,可你净瞧着人家,自然看不见我啦。”林书伦捉弄似的打趣着她。自从与罗家一道搬来甬平,林书伦也没找别的住处,就在这小院里住下,邻里都只当他与轻寒是同胞的亲兄妹。

      听了林书伦的话,轻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微微皱了皱眉,她是不喜见生人的,但应着人家的各处帮衬,自然要出来道声谢,以示礼节。略略打理一下,她便随着林书伦出门去,绕过围廊时才发现,天竟又飘起了小小的雪花,掉到原本便是厚积的雪地里,瞬间不分你我。

      如今罗家的住处亦是老式的庭院,饭厅就设在前堂的一侧,只是今日里里外外都点了电灯,显得格外亮堂。经过正厅的时候,轻寒便瞥见了大大小小的礼盒子,像小山丘似的堆在各个案几上,倒也是好奇里头装着是什么。

      “轻寒,书伦,来见过你陆伯伯。”罗仲远的一声唤,拉回了她的视线,一抬头却是无意地撞上了一对清亮温润的眸子,就像是微波轻泛的湖泊般宁静,她下意识地缩了缩眼神,与林书伦一道唤了一声“陆伯伯”。

      那少年原是陆兆坤的独子,名叫陆绍迟,如今在甬平报社工作。也难得像陆兆坤这样精明强势的家长,居然会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走一条舞文弄墨的路。

      饭席间,除了罗仲远与陆兆坤时有交流,其他人皆是鲜有发声的。罗轻寒不停地摆弄手中的竹箸,真正送到嘴里的,却是少之又少。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一闭眼也尽是那双温润的眸子,一颗心扑腾个不停,当真觉得自己是疯了。

      断断续续下了几日雪后,天终于放晴了,久违的阳光懒懒的洒在每一个角落,看得人眼里心里尽是暖意。

      前几日,罗仲远在一所大学堂里谋了一份差事,任职其中书馆的主任。当下现有的书馆,大部分都是以私人的名义捐献成立的,而罗仲远身为一个异地人,则能一跃成为其主任,个中缘由也是再明显不过的。

      这天用过晚饭,林书伦照例去外头散了步,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见罗仲远一人独自坐在厅里,便走上前去,也打算将近日的事与他说一说,“姨丈,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

      走近了才发现,罗仲远的脸上似有一种道不明的异样,他抬了抬眼,“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听你姨母说,你近日在找工作,如何了?”

      “本来也是觉得极难的,但幸得绍迟的帮助,就在报社里谋了份差事。”林书伦虽生于商贾家庭,却是不谙丝毫经商之道,如今寻得这样一份写字撰稿的生计,反倒是得心应手。
      听得林书伦如此说来,罗仲远的眉头似乎锁得更深了,深邃的眸子泛着暗暗的光影,透着些许无奈与担忧,轻叹了口气道:“往后,怕是更要身不由己了。”

      到底,这人心也是经过层层的伪装与保护,才能以最好的模样展现在别人的面前。陆兆坤是何其精明的商人,但凡是能入得了他眼的,都必须是颗有价值的棋子,或是,假以时日能够成为那一颗棋子,为他所用。

      校对完第三份稿件,轻寒抬起头望了望窗外,长长吁了一口气。自学堂的课业结束以后,她便在陆绍迟与林书伦的半推半就下,答应到报社里帮忙。说是帮忙,实则不过是做些校对文字的工作,倒也是自在闲适的很。

      “若是觉得无趣了,便出去走走。”陆绍迟见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以为她是困乏了。

      轻寒扯了扯嘴角,只摇摇头,转念又为着自己的出神而羞赧。她本就不是在这里正式工作的,又兼应着陆绍迟的关系,所以便只是在一旁暂时添了一张桌子。见她不说话,陆绍迟亦不作声了,却也没有转头,只是就这么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自当是宽慰她歉意的神情。

      她被他这么一看,却是手足无措起来,抓过手边的笔,在稿纸上胡乱划拉了几笔,将好好一张纸生生划出了几道长口子来。正当窘迫之际,却突然听得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队卫士从大门里进来,约摸十来个的样子,各个身着戎装,背着长枪,在门口分列两侧,“啪”的一声立定,着实将所有人吓了好一跳。

      过了半晌,才见一年轻男子,着一身西式便服,看不清面貌,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晃悠着进门。他在报社大厅的沙发中顾自坐下来,两条腿直挺挺的往那茶几上一搁,锃亮的皮鞋逆着太阳光,折出金灿灿的光来,周身尽显顽劣自负之气。紧跟身后的随从亦是一身正装,负手立于一侧。

      “不知四公子到访,实在有失远迎。”闻讯赶来的社长急急迎上前去,并亲自斟了一盏茶,点头哈腰的模样好不逢迎。

      这来的,原是顾家四少爷顾敬之,甬平顾家的第三个儿子,骄纵横行之名远播在外。大厅里的人皆在心中暗暗讶异,面里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轻寒应着上次在茶楼里的所闻,心里便想着,如此霸道又无礼之人,今日前来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只见那随从上前一步,将一份今晨早报摊在社长面前,斜睨一眼道:“不知贵社,原也是这种喜好花边新闻的三流报社呐。”

      听到此处,轻寒随手取过桌上的报纸,只见今日的头条,赫然登着那日茶楼的情境,整整占了一大半的版面,更妄加揣度顾盛两家联姻在即,个中内幕不言而喻。作如此的报道,本就是不敬之举,若是再有一点分寸拿捏不当,那么就算是掉脑袋,也再正常不过了。

      “这…这不知道是…是哪个新来的,定是弄错了稿子。”诚然是弄错了,这样忌讳的报道,当是一早就被压下来的。

      “那便将这个不懂事的找出来,自然就都好办了。”听到此处,在场之人皆面面相觑,此人若是被拿住,只怕是不死也只剩的半条命。

      陆绍迟皱紧了眉头,犹记得前日被林书伦拉着,与轻寒一道去了芜山看雪。等到回来时,却发现桌上还未审核的稿件,一应都已被收去印刷,却也未曾料到会造成现下的后果。抬眼间便迎上了那一道焦灼的目光,正急急地望着自己,担忧的神情溢于言表,想是她也料到了。

      他含笑地回望着她,想是要安慰她,可是如今这番局面,又怎能让她安下心。见陆绍迟正欲起身,轻寒只觉得心里头有只小鹿在到处乱撞,扑通扑通的,一颗心都快冒出了嗓子眼,背上渗出层层冷汗,双拳紧握,指关节都泛出了隐隐的青白色。

      “揪出个人来又如何?还能让他吃回去不成?”顾敬之懒懒地坐起身,不耐烦的瞥了那狐假虎威的副官一眼,转而对着社长似是而非地笑着,“您说该如何是好?”可那社长早已被这阵仗吓得出了魂儿,除了哆哆嗦嗦,哪里还说的出来句像样儿的话。

      气氛越来越冷淡,林书伦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一步上前道:“鄙人认为,当务之急,是应当尽力收回所有的报纸,并当即停止印刷,而后鄙社也定会作出一则告示,澄清此事,必然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如此冷静自持,倒是出人意料。

      顾敬之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疑窦之余不免觉得有趣,扯了扯嘴角,道:“那便有劳了。”
      “本就是我们的过失,岂敢称劳。适才鄙人所说,前两件已交由他人去办妥,至于澄清告示,定会在明日早报中作头条发布,请公子放心。”

      顾敬之剑眉一挑,下意识地将眼前这个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眉目清爽,只是一般人家的书生模样,一身的刚毅正气却不由引人注意。

      此时,轻寒心中才稍稍轻快起来,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放下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报纸,才发觉手心里已布满了汗。她看着那一小队戍卫彻底消失在门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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