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二夜昙花

52、矢志不渝

　　水溶将高慕云带至书房，门房紧闭。高慕云坐在榻上，不敢正眼瞧水溶，又忍不住偷看几眼。

　　水溶还是如此霁月清风，面容温润，举止得体，只是眼带疏离。高慕云犹记那年太液池旁，荷叶芳香，知了缠鸣，宫中进宴，彼时水溶身侧伴有侧妃，眼底也是这般疏离。

　　她不介意水溶身边有多少女人，只要把宠爱分那么一点给她就行了，她真的不贪心。

　　那天，高慕云因看水溶入神，把静妃茶点洒了一地，所有人都笑话她。只有水溶，面无所动，嘴角含笑，温声而起，“岁岁平安。”

　　不过四字，嘲笑戛然而止，笨拙有了不一样的释义。他终究是不记得了……

　　水溶负手而走，走了好几转，突然相问，“静妃派你来是监视我，或是拉拢我。”

　　“自然是拉拢王爷。”高慕云没有撒谎，她不想在水溶面前撒谎。她只是出卖了静妃，反正静妃待她并不好。

　　水溶挑眉，似是有了兴趣，笑道，“她并未诞育皇子，也太心急了。”这笑到底是嘲讽。

　　“会有的。”高慕云想静妃如此得宠，肯定会有的。

　　“那你想她有吗？”水溶直视高慕云眼睛，那一瞬有阴鸷，有暴戾。

　　高慕云极力掩饰自己，温润的水溶迷魂，这样阴鸷的他摄魄，高慕云不自觉问，“王爷有在娘娘面前这样吗？”

　　水溶心绪有所收敛，冷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高慕云苦笑，“静妃拿我当棋子，我不想她生又如何，我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水溶伸手，示意高慕云用点心，高慕云乖乖拾起太师饼，无味。

　　“我可以让你做自己的主。若是你愿意，可以成为天下女子羡慕之人。不过你得一生与红墙做伴。”水溶望向远方，淡淡开口。

　　高慕云继续拾起一块杏仁酥，微苦。

　　水溶叹息，眼前这姑娘只不过十几岁，还是心有不忍，“这只是提议，我不会逼你。”

　　“我愿意。”高慕云声音颤抖，泪珠盘旋，刚刚水溶的叹息不忍，水溶的一个“我”字，足够了。

　　水溶不禁惋惜，“抱歉，那堵红墙是妙龄少女心死之地，而帝王之爱犹如坟墓，不可专一。刚刚我骗了你。”

　　高慕云一滴泪落入手，不久前，她其实在想黛玉之话，黛玉说的对。不过水溶还是给了她另一条走上荣华富贵捷径。

　　“王爷，我自出生娘就告诉我我要做最尊贵之人，如今有此机会，求之不得。”高慕云认命了。

　　水溶点头，既然如此，不必多说，到底是别人的人生，犯不着多有同情。

　　水溶愿意帮高慕云，自然有代价，“如今我身居高位，需要一个能在后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思来想去，你自小跟在静妃身边，耳濡目染，想要盛宠不难。”

　　高慕云：“王爷如此信任我，若是有朝一日我像出卖静妃一样出卖您呢？”

　　“我这人没本事，但收集了不少在朝官员罪证，刚好有你父亲强抢民女，帮静妃卖官卖爵，行贿等证据。昨夜我已传令京中给我心腹，想必你家现在动弹不得。”水溶昨夜不过看高慕云一眼，心中就算计了所有。

　　高慕云抬眼看着水溶，怎么都看不透。高父只不过靠静妃受宠获一小官，水溶尚且能知道这么多，其余高门大户可想而知。这等于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都被掐住了咽喉，一旦惹水溶不开心，抄家灭族是一定的。

　　“不知为何，我真是十分信任你。”水溶话说的如此好听，这姑娘对他动情了，真是天助他也。

　　水溶知道的，他心思太敏捷，眼睛太毒辣，从那年太液池，就看出高慕云所思所想。有时真是庆幸父母将他生的俊美。

　　高慕云临走前悄悄问水溶会造反吗？

　　水溶淡笑，一吐为快，“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天天被人算计。如今我在朝无人能及，在家潇洒自在。主上防我我也防他，互相帮助，互不侵扰，快哉美哉。”

　　实乃真话，皇帝利用水溶铲除忠顺王，他也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皇帝给水溶找一个身世不低，但无娘家依靠的王妃，他欣然接受。皇帝忌惮水溶，又了解水溶，二人同时设防，却因兄弟情谊坦诚相待。多矛盾。

　　高慕云心有遗憾，爱慕水溶断不能停，只因他如此与众不同。高慕云看见黛玉时向她一福，但愿下辈子能做另一个林黛玉。

　　午饭时，黛玉卷起水溶手袖，用热毛巾给他擦拭手指，高慕云在水溶书房呆了许久，她反而不吃醋，稀奇。

　　黛玉见水溶直勾勾盯着自己，撇嘴道，“当真以为我是个醋坛子了，昨日那高姑娘跪在院外给我难堪，你回来时眼睛去她身上，我如何没气？”

　　水溶：“你平日里聪明，也有笨时，高慕云爱跪，你让她进来跪，院里都是自己人还怕什么？”

　　黛玉心道他坏点子多。吃饭时和他商量，“我那妹妹是在候府长大，好多诰命夫人见过，这次大家传你赎了官妓，未免有更大麻烦，还是尽早把她送回去吧。”

　　水溶夹了菜放进黛玉碗中，“既然这样，你打点一下行装，我让墨羽送她回去。我与卫若兰交情颇深，你妹妹是他遗孀，我自会让人照料她。”

　　原本黛玉是想将湘云送去凤姐处，若是水溶愿意派人照料，更好不过。

　　水溶倒想起一件事，对黛玉说，“我堂弟驻守边疆三年，如今主上恩准回京，虽赐宅，也是要与我们同住的。你是长嫂，有些事还要劳你费心。”

　　说起水漩，黛玉就替张毓英可惜，“水氏门风之严，规定纳妾谨慎，怕门中子弟玩物丧志。你这弟弟倒好，妾室与通房丫头一大堆。”

　　水溶向黛玉解释，“水漩年少丧父，没多久母亲也去了。家中都怜他孤儿一个，不免对水漩宽容些。加之他常年在兵营里，谁也管不了那么多。”

　　黛玉不免尖酸刻薄一番，“那么多妻妾，凡是来者不拒，精力也真真是充沛。按理说生他十个八个孩子不在话下，如何子嗣凋零。”

　　水溶亦觉得水漩太过，不过只是后宅之事，懒待管。

　　饭后，黛玉帮湘云打点行李，小东小西的命小厮去街上采买，拿了几套自己的衣服给湘云。

　　“这些衣服我穿过了，你别嫌弃，实在是外出没来得及做新衣服。”黛玉一边数东西一边对湘云解释。

　　这些衣服不是蜀锦就是云锦，钳珠花绫罗，刺绣之绝美，设计之精妙，，如何还能嫌弃。

　　送湘云走时黛玉还交代，“过不久主上也要启辰回京了，我到时再看你，好好保重，有什么就和墨羽说。”

　　湘云频频点头，马车行走，挑起帘子看黛玉，千言无语化成不舍别离。湘云有时真羡慕黛玉，并非是羡慕她荣华富贵，更羡慕她夫君疼爱，历经铅华仍保留原本心性。

　　湘云坐在马车中呢喃，“到头来，我们这群人原来是她结局最好。”

　　南巡队伍自江南到山东，一巡便三月，主上终是要启程回京了。

　　不过这几日有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皇帝前不久刚宠幸了一名女子，刚宠幸就封美人，日日召幸，有时更是一日不出。凡后宫妃嫔请安皇帝一概不见，皇后请安也只说几句话就走，除皇帝近身侍奉者，无人见过这位美人。

　　外头众说纷纭，猜忌满满更稀奇的是不过十几日，这位美人已晋升至九嫔位修仪。

　　此时已于回程路，皇帝起了兴致在草地野炊，水溶陪皇伴驾，黛玉则与张毓英及几名诰命进食。

　　黛玉在几位诰命闲聊间，才知那位炙手可热的修仪娘娘姓高。黛玉无心后宫趣事，也并未多想，一向伶牙俐齿之人由着别人说话。

　　黛玉乘马车时，偶然发生意外，刚走到不知名马车前，一女子不慎踩滑，黛玉手快从后扶了她腰一把，不想自己力若，和这女子一块跌下去了。

　　当即乱成一团，各个地方的人把她们围成一个圈，“什么娘娘，修仪，姑娘。”

　　两人各自被拉起来，丫头们替她们上下检查，那边那人手擦破了。黛玉身上没伤，就是脚脖子崴了。

　　“多谢娘娘相救。”

　　黛玉往声音出瞧去，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脸被太阳光照耀着，竟是高慕云！连日来传说于妇人口中的高修仪是她！

　　高慕云嘴角勾笑，向黛玉一福，“娘娘今日之恩慕云没齿难忘，定会备下薄礼亲自谢恩。”

　　“为何。”黛玉问出令人摸不着头脑之话。

　　高慕云背靠阳光，一时间看不清脸上情绪，等太阳稍移，嘴角依旧是明艳笑容。不理黛玉所问，直接回马车了。

　　黛玉当日劝诫，是想高慕云追求幸福，可惜那宫墙内哪有幸福。

　　黛玉崴脚，被人搀扶着，走路一瘸一拐，还没走两步就看见水溶飞奔而来。额头薄汗，气息不稳，直接蹲在黛玉身前问道，“可有什么大事？”

　　高慕云车帘疾速挑起，看了眼水溶又轻轻放下，不愿见到人家夫妻恩爱的场面，就坐在车里默听。

　　周围突然安静，双双眼睛都盯着水溶，黛玉脸颊微红，“没什么大事，就崴了一下，你快走罢。”

　　水溶可不依黛玉，抓起她胳膊就打横抱走起，黛玉脸皮薄，不敢看别人，埋首他胸前。那些个命官家眷，哪个不羡慕，可惜无福。

　　水溶将黛玉抱上马车，脱下黛玉鞋袜，脚腕处淤青明显。

　　黛玉羞赧，纤足无处可缩，只因水溶抓着不放，“你不必管我，就是扭了一下，让紫娟涂抹活血化瘀膏就好。”

　　女子足不外露乃妇德，随行无女医官，那些太医们是不能替黛玉诊治的。水溶仔细观察着黛玉淤青处，询问她哪里不适，再将症状说给太医，这样太医好对症下药。

　　黛玉想水溶未免太大惊小怪，只是他如此怜惜自己，真叫她感动。水溶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那，太医还以为出什么大事，虚惊一场后尽心尽力拿了活血化瘀膏、跌打损伤丸给水溶。

　　水溶一开始还想给黛玉上药，不过黛玉是怎么也不肯的。先说那药味太重，她不愿水溶沾染，再是他习武，力道掌握不好可不好。所以还是紫娟代劳比较合适。

　　黛玉脚腕受伤后，水溶一直陪着她，上路也不去皇帝那边，就在这与黛玉一同乘车。

　　“对了，那高姑娘怎么会成了修仪，今日我看清楚她脸时吓了一大跳。”黛玉突然想到高慕云，便和水溶闲话家常一番。

　　“小门小户的姑娘，能在主上身边当然好，北府庙小容不下她，她自然去更好的地方。”水溶面无表情，声音平稳，仿佛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

　　“可我总觉得她不是那样之人。”黛玉一直猜想，高慕云并非是追逐荣华的女子。她想进北府，看向黛玉眼神放光，恳切含有希望。

　　黛玉想起那日水溶与高慕云在书房许久，之后高慕云再未打扰。黛玉问道，“是你要她承宠的？”

　　水溶沉默。黛玉心中了然，突然清楚高慕云为何对北府如此执着，原来她倾慕水溶，甘愿为他奉献。

　　“可惜了，皇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黛玉浅浅叹息。

　　水溶疑惑，“你同情她？这只是不相关之人，更何况她曾经想分享你的丈夫。”

　　黛玉很久以前就知道水溶是凉薄之人，看着温和，实则冷心冷性。

　　黛玉主动靠在水溶肩头，好似找寻安慰。这样凉薄之人，对亲人爱人又那样真心实意，真叫人不知该怎样看待他。

　　“水溶。”

　　“嗯？”

　　“你可千万别负我。”

　　“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黛玉浅笑，她那样清高，心里眼里容不得一点污秽。到底是认了，就算水溶再如何算计，都认了。谁让水溶待她好，谁让他是她孩子的父亲，谁让他们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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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水溶真的是个双标狗，喜欢的就捧在手心，无关紧要的与他无关。
下一章直接跳到两年后，文也快完结了。番外不会少的，孩子们的故事我都想好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