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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可怜的单亲女孩 ...

  •   警车与普通的车坐起来毫无分别,陆曼和妈妈坐在后面,爸爸带着手铐被迫坐在副驾驶。两人已冷静了下来,妈妈的衣服被扯得变了形,爸爸身上全是血,刚刚穿鞋时还疼得呲牙咧嘴。
      到了警局后,有医生来为爸爸脚底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里头还卡着个碎瓷片,猛然拔出的那一刻,汨汨的污血喷溅而出。妈妈笑得分外快意,陆曼却觉得那碎瓷片像割在她心口上一般,生生的疼。
      一对夫妻,相伴二十余载,怎么就不共戴天了呢?
      一个精明强干的女警察在简单了解过情况之后,把陆曼带到了空房间里。陆曼四处看了看,白的发灰的墙壁上,偶尔有斑斑点点的污渍。旧旧的时钟上,明明确确地指着‘八点整’。再旁边是明晃晃的警徽,额外庄重肃穆。
      女警察笑得露了一口好看的贝齿,搬了凳子放在陆曼旁边,亲切道:“小姑娘你先坐着,阿姨有几句话要问你。”
      陆曼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摆弄了腕上的手表,迷茫地朝门上的玻璃看了看。可惜那‘窗口’太高,隔音又太好。她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见,与世隔绝。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里想的,竟不是爸爸的伤口,也不是二人的婚姻该何去何从,而是她回去要面对的何种异样的眼光。中国人是最爱看热闹的,尤其是像D市这样的小城,更诳论是陆曼家这样的老式小区里的老房子。一群群上了年纪或尚在中年却提前老去了的妇女,除去东家长李家短的做个长舌妇,还有什么法子排解寂寞?
      谁家的闺女又榜上了大款,那个男人是不是秃着顶,笑得究竟有多猥琐?谁家的媳妇又跟哪个小伙儿眉来眼去的不知害臊?谁家夫妻又夜半吵架骂爹骂娘,然后再床头打架床尾和?她们可门儿清!
      方才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而这次是把警察都招来了。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一个家暴的坏男人,一个管不住丈夫的泼妇,再加上一个冷漠,啊不,被吓傻了的女儿,多么好看的戏码!
      陆曼越想越觉得有趣,这种被人所关注,所猜测的感觉,陌生而奇妙。
      想到这儿,她竟不自主地呵呵笑了起来。
      女警察拿玻璃杯倒了杯温水在桌上,那是陆曼触手可及的位置。她乍然一笑,反倒把经验丰富的女警察惊愕了。陆曼感觉到了她的出现,旋即收起了笑容,神情淡漠地好像那抹笑是她看错。
      陆曼的脸,苍白、面无表情。陆曼的身形,单薄如纸,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带走一般。她礼貌地对女警察恬淡地笑了笑:“阿姨,你想问什么?”
      女警察喝了口白水,然后笑眯眯地牵过她的手:“小妹妹,是不是吓坏了?”
      陆曼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回答:“没有,我习惯了。”
      女警察一阵愕然:“这样的事情很多是么?难道你爸爸经常对你妈妈动手?还是他们经常这样吵架,然后摔东西?”
      陆曼理智地可怕,言辞表述异常的清晰:“他们在我小时候,就有一次拿着剪刀和壁纸刀相互威胁,但是那次什么也没发生。后来经常吵架,大约吵上个一宿是不成问题。妈妈说她收集了许多爸爸做的丑事的证据,爸爸说妈妈从来没有一个妻子该有的样子。他们狗咬狗,总叫我给评理,真招人烦。”
      说罢,她还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把女警察笑得有点发毛。
      女警察有些尴尬地失了笑意,一句话问得很郑重:“那你是,不怕他们分开了?”
      陆曼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有什么关系呢?那是他们的事,可跟我没关系。”
      女警察神色复杂地对陆曼看了又看,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可却一无所获。于是便起身出门,嘱咐陆曼自己好好待会儿,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来接她回家。
      门重新开启,又重新关上了。陆曼感觉很自在,笑容淡的不被人察觉。真是可笑,她怎么会让人抓住一点嘲笑她的把柄和机会?满小区的家庭妇女明面上的、背地里的意淫还不够丢脸?她为什么要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来同情她,把她当一个受了伤害的可怜人来看待?
      她绝对不能接受的是,往后她成绩下滑,或谈恋爱,甚至抽烟喝酒地堕落的时候。别人会说她是因为父母离婚这种屈辱的理由,而变成这样。她不喜欢被同情,为什么单亲家庭的孩子学坏就一定是受了打击?
      她宁可做一个坏人,也不要当一个可怜人。
      爸爸的家暴行为得到落实,妈妈执意要将他刑事拘留。可爸爸与分局局长认识,只说留院查看一宿就放回来。妈妈恨恨地带走了陆曼,回身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爸爸,眼神里的仇恨,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夜里的风,很冷。妈妈拉着陆曼从警局中走出来,已经九点半多了。晚饭没吃上几口,又折腾了这许久,母女俩早已饥肠辘辘。妈妈显得很疲累,憔悴的容颜令人莫名心酸。她只要一离开爸爸,就卸下了全部的武装,虚弱的跟寻常妇人无异。
      妈妈缩了缩手,陆曼抬头看了看妈妈,想出声安慰,却还是停住了。妈妈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她是个多强硬的女人。哪怕是剪刀架在脸颊旁,也绝不妥协。
      陆曼重又垂下头,只说了句:“妈,我饿。”
      陆妈妈勉强地笑了笑,抬头望去,马路对面的灯箱招牌闪烁得厉害。简陋的门面里,有热腾腾的蒸汽氤氲了空气。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刘氏汤包。陆曼冻得够呛,吸了吸鼻子。妈妈领着她:“对面馆子还开着,就去那儿凑合一顿吧。”
      陆曼当然没有异议,店面很小,仅有几张算不上干净的旧木桌子,气味倒是香得过分。也许是人饿到一定程度了,糠菜也能赞成了山珍海味。随便点了一笼招牌的鲜肉汤包,又一人来了碗稀稀的小米粥。陆曼很想狼吞虎咽的吃,只那汤汁过烫。烫的她不敢下口,第一口咬得狠了,有眼泪在眶里打转。
      透过泪盈盈的眼帘,看一切都是模糊的。这个世界啊,好像只有模糊的时候,才能少看到些苦痛的东西。人总是愿意把浅浅的苦表露在面上,博取人的称赞:‘你已经很幸运了’,而把最深、最不能视于人的伤口埋在最密不透风的地方,直到发臭、溃烂,也不为人知。
      妈妈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语气里全是心酸:“曼曼,你到底怕不怕?”
      陆曼摇了摇头。
      妈妈显然不信,继续关心地问道:“你真的不怕么?你爸那个样子,他可真要杀了我了!”
      陆曼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妈妈,一脸的平静和笃定:“妈妈,他不敢的。”
      陆妈妈愣住了,陆曼的神色愈加漠然,低头喝了一大口粥。就算他们的恩恩怨怨是全世界最曲折离奇,他们两人是全世界最委屈。地球离了他们也照样转,陆曼也不能例外,吃不饱一样要饿肚子。
      陆曼把这餐吃得盘子光光,然后裹紧了外套跟妈妈一起回了家。
      离婚这件事已然无可逆转,当然,财产的纠纷永远是好聚好散的头号敌人。妈妈坚持要下手头的住房,并且要爸爸支付她店里货钱的六成,作为抚养陆曼的经济基础。爸爸发了疯地拒绝,房子没了,货再给出去大半,他的生意又该如何维持?
      讨价还价的那些日子里,正巧是假期。陆妈妈把家里的锁换了,不让陆爸爸进来,逼他挤在店里后面的小床上过夜。而陆曼,也不被允许见爸爸。偶尔叫她去探望,也是为着抚养费的诸多事宜。
      这些事,大人的金钱、小孩的归属问题,从来都轮不到陆曼来做一回主。她拗不过专制而偏执的母亲,也无法面对日渐憔悴和暴躁的父亲。她负责把母亲开出的条件一一转述给父亲听,然后承受父亲的脾气和谩骂。而如果她不去,母亲就气得急得跳脚,怎么都两面不是人。
      陆曼的爷爷奶奶向来传统,当然不希望两人离婚,就纷纷来她电话里哭,求她再劝劝她们。她表面应承着,其实心里累得要死。还有三个姑姑,姥姥姥爷,一大家子的想法,全来灌输到她头上,通通觉得她可怜得要命。
      没有人真正为她考虑过,什么是她应该承受的,什么是她不该见着的。总之,太多的丑恶了,人人都觉得事实应该是什么样的,而忽略了事实究竟演变成了怎样。
      亲戚们对她的疼爱是真,妈妈想为她争取更多的钱财,更好的条件是真。可落在她肩上的包袱、给她平添的无谓烦乱也是真。还有那些亲人,分明是一副离了婚我们再无关系的嘴脸。血肉至亲,骨肉亲情,到底该如何解读?而这些错综复杂、纷乱如麻的感情,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大约过了半个月一刻也没能出门的日子后,陆曼父母的离婚事宜终于告一段落。陆曼跟妈妈一起生活,房子与货钱的五成归女方。男方每月支付一千五百元抚养费给女方,用以抚养儿女。
      天色灰了,外头阴沉沉的,却闷闷地一滴雨也不掉。
      二零零八年的一月二十一日,陆曼正式成为了一个‘可怜’的单亲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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