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爱别人了》徐丹瑛

26、第二十六章

　　婚没有离成，陈孝征仍需在郝然娘家人面前扮演一个好女婿的角色。于是他不受母亲和妹妹反对，年三十晚上撂下她们，特意赶来郝家守岁。

　　往年郝然和陈孝征都是在陈家过的年，冷冷清清的郝家难得热闹起来全部聚齐。

　　年夜饭后，郝然抱着姑姑的手臂窝在沙发里看春晚，奶奶也坐在一边戴着老花眼镜打毛衣；郝志平在一头的按摩椅里眯着眼，陈孝征则在另一头盯着手机，不知那块凉凉方方的金属里，是什么让他空洞着双眼入了神。

　　电视机声音因为外部烟火炮竹的嘈杂开得很大，郝志鑫放纵的笑声穿透了整个家，节日的气氛又浓又重。这种热闹，其实也就是人声的躁动，要说及心理上的团聚感，除了奶奶之外，大概所有人都是没有的。

　　“这条围巾啊……肯定没有我上次给你织的红色的那条暖和，那个毛线买不着了，不然我还给你用那个毛线织……”

　　奶奶满布皱纹的手在织好的一小截上捏了捏厚度，摇摇头，表情不太满意。

　　“奶奶，没事儿，只要是奶奶织的，我都觉得暖和！”郝然蹭过去也摸了摸，“这不挺软和的嘛！”

　　奶奶咧开一抹嗔笑：“就你嘴甜！”

　　郝然也笑了笑，重新窝回姑姑怀里，可郝志鑫却不乐意了，对郝然说：“你奶奶就偏爱你，你说红色不好配衣服，她立马给你织个新的，我的围巾织了一半就搁在一边了……”

　　“你小时候我给你织少了？你跟你哥读书的时候，我卖了嫁妆买毛线给你们织毛衣，这会子忘了？”奶奶推了推眼镜，对四十还不出嫁的女儿没有好气，“自己赚了钱就去买现成的！”

　　“姑姑别这样嘛，”郝然给她赔笑，“我下次回来给你买一个有牌子的作为礼物好不好？”

　　“不好！你把你去年那条红的给我，毛线还是我托人买的进口羊毛呢！”

　　郝然哽住，要不是因为那条围巾送了高知衡，她哪里会回来撒娇求奶奶给她织个新的，还要以“红色过时”为借口呢……

　　“你看看，你又不舍得呗。”

　　郝志鑫还像个半大的孩子跟郝然吃醋，嘟嘟囔囔个没完，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大家长突然发了话：“我有个后生朋友，做建材的，这几天回了D市过年，你看你要不要……”

　　“我不要！”说完这三个字，郝志鑫闭上了嘴。

　　郝然暗喜，对付姑姑，还是爸爸最有一套。

　　客厅重新陷入和谐的沉默，陈孝征像个隐形人一样没有存在感，郝然看了他几眼，他低着脖子给她一片黑色浓密的发顶，不见他的表情。

　　手机里有什么……郝然也掏出了自己的，打开一看，高知衡原来从入夜开始给她断断续续发了十几条信息，基本上全是图片。

　　他和阿姨们包饺子，他丰盛的年夜饭，他跟小侄女放烟花，他偷拍长辈们打麻将，他晒着三十岁还能收到的红包……照片里的高知衡笑得纯真灿烂，这几天帮亲戚朋友们带孩子带得他宛若重拾了童真。

　　“嘿，郝然，新年快乐！”他说。

　　他每天都在跟她说新年快乐。贴心又可爱的人啊。

　　“高知衡谁？长得还挺帅的啊，外国人怎么起了个中国名……”

　　郝志鑫瞥到郝然的手机，便无心问了一句，这一问，郝志平几乎立刻睁开了眼。

　　女儿跟高知衡有联系？私下里？

　　陈孝征眉头发紧，他形象中也见过郝然周围有个外国男人，那个男人似乎跟郝然很亲近，他好几次想问，都没有问出口。只不过，这个高知衡，就是他吗？

　　“建校史馆的工程师，”郝然大大方方解释说，一边余光观察着陈孝征的表情，“他人不错，就交了个朋友。”

　　“咳咳……”郝志平冷不丁咳了一声，给郝然眼色，示意奶奶还在边上。不要把事情弄得太复杂，老人会起疑心的。

　　至于女儿到底和高知衡有什么，她自己会把握的。事到如今，郝志平看到了女儿的变化，不会再像以前替她左右了。

　　“然然，你怎么还顾上咱们学校里的工程了，你爸给你安排了活儿？”奶奶关切地问道。

　　“爸才不呢，他自己一人全包！”

　　郝然把手机也放回口袋，刚刚编辑了一半的“也祝你新年快乐”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十二点过，郝然哈欠连天回了房，陈孝征也跟了过来，保姆没有收拾别的客房，他只能和郝然用一间。

　　郝然自顾无人地涂了唇膏和晚霜躺到了床上，面朝内侧，陈孝征站在门口，进退间有些为难。

　　“我……进来了？”

　　“嗯。”

　　大灯熄灭，一阵窸窸窣窣脱衣声后，身边人躺下，呼吸有些沉重。郝然缩成一团挨着床边，紧了紧被子，这样共卧一床的体验，现在对她来说很是陌生。

　　说不上多么讨厌，只要他什么都不做就没关系的，反正即将变成陌路人了。

　　枕边没了动静，郝然紧绷的心才放下来，将近一点，爆竹声未停歇，她很困倦，却被吵得睡不着。

　　翻过身平躺着，屋里一片漆黑，她发现原来陈孝征挨她很近，没有碰到，却侧对着她，气息扑打在她的耳侧，轻一声，缓一声，陈孝征并没有睡着，只能僵持原状，连呼吸也愈发地小心翼翼。他知道她对声音敏感，睡觉轻，难以入睡，也很容易醒。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人的共性。

　　翻来覆去不自在，又过了半个小时，郝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伸出被子捞过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把没有回完的信息给高知衡回了过去，谁知高知衡也没有睡，惊喜地给她回了个拜年表情包。

　　“你怎么还不睡？”郝然问。

　　“我在给我侄女讲故事，她很麻烦。”

　　高知衡明显是很困倦了，似乎因为懒得打字，用翻译器给她翻译了一段睡前故事原文，译文结构错乱，郝然将将能看得懂，看完之后突然有种他不是在给侄女讲故事，而是在给她讲的感觉。

　　“哈哈，你早晚也要给你的孩子讲睡前故事的。”郝然打趣道。

　　“不，如果是我的孩子，他要是凌晨才睡，我才不管他，我只管第二天一早拉他去学校上课！”高知衡得意道。

　　“虽然你这么说气话，但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父亲的。”这句话打完，郝然犹豫了片刻，又删除了。

　　他和她暂时不应该讨论这样的问题，讲到孩子，郝然就会情不自禁想起那段难熬的过去。

　　于是她跟他说晚安，提醒他早点睡，明天早上又会早早被吵醒。

　　高知衡说好，还说第二天一早会给她大红包，让她拭目以待，郝然高兴地应下。高知衡这个男人，大概是外国人里最懂中国年的人了。郝然能从他身上找到一种违和的亲切感。

　　定了闹钟，翻身睡去，郝然被枕边亮着的手机灯光吓了一跳——原来陈孝征也醒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像她一样，起来玩起了手机。

　　陈孝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不管郝然的惊吓，实则刚刚在她颈椎后，他把她和高知衡的对话都看了个遍。包括郝然翻聊天记录的时候高知衡说的那句“我好喜欢你啊郝然”。

　　他里头发酸，说不出的滋味。他想抽根烟，却想想这大半夜了，为了抽烟折腾起床不值当，只能也打开手机，上翻下翻，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怎么还不睡？！”郝然被吓到，语气里有些责怪。

　　“嗯，睡不着。”他淡淡地说。

　　“快睡吧。”郝然背过身躲进被子里，暗暗骂了一句陈孝征有病。

　　陈孝征忍了一阵，却没有忍住，问：“高知衡是……你朋友？”

　　郝然隔着被子，没能听说他生涩的语气，随便“嗯”了一声说：“新认识的……好朋友。”

　　“他喜欢你？”

　　“嗯。”

　　陈孝征一个“咯噔”，核实了心中的猜想之后，迎来的是他没有体验过的心痒难耐。

　　怎么能？郝然怎么能跟喜欢她的男人做所谓的“好朋友”？她怎么能应答得这么干脆利落？她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在他面前展示更另一个男人的友好关系呢，

　　“怎么了？”郝然见陈孝征愣神，心中快意乍起，问道。

　　“没什么。”陈孝征放下手机，缩进被子，猛的从后面抱住了郝然。

　　“嘶——”郝然一个激灵，攥住了陈孝征扣在她腰间的手。

　　“别动，我只想抱抱你，很久没抱你了。我害怕，我太久没有抱你，你会忘记被我抱着的感觉，会忘记我们之间也有过美好的过去。”

　　他想提醒她，他们还没离婚，他们是夫妻。

　　郝然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待着并不舒服，她试着挣扎，却没挣开。冷笑了一声，便放弃了。

　　他说的这叫什么话啊，如果他知道，她说缓一缓离婚只是为了气姚拾遗；如果他知道，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报复的媒介，他还会热情地挽回一切吗？

　　“姚拾遗最近怎么样？”郝然生硬的问题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她……我不知道。”

　　“她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十点钟的时候。”

　　郝然坦白说。那个时候她在看电视，接了电话便去了卫生间，陈孝征是看着她去的。后来她从卫生间出来，郝志鑫问她谁的电话接这么久，郝然打发说是拜年电话。

　　原来是姚拾遗的啊，怪不得有异感。

　　“你不要理她。”陈孝征立场比以前坚定多了，“以后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再也没有她。”

　　“你不问问她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她……她说什么？”

　　郝然照实说：“她逼我跟你离婚，你说，我答应不答应？”

　　陈孝征沉默良久，郝然等得快要睡着了，以为他不会有回答，却听得他咬着牙说又说了一遍：“你不用理会姚拾遗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