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爱别人了》徐丹瑛

4、第四章

　　高知衡在第二次跨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终于想起了前几天看遇到，让他一眼难忘的那个姑娘是谁。

　　原是校长办公室墙上挂的一张单人写真照，再一眼望去，他立刻又被里头小女孩的水灵大眼夺了视线。

　　相片中人就是那个女孩没错，但眼神却略有不同，明显这里的她更加灵动活泼一些，明眸皓齿透着稚气。黑色的双马尾辫子垂于胸 | 前，纤白的脖子线条赏心悦目。他看得失了神。

　　郝志平正在和他商谈校史馆建工的事，另外有两个的工程预算员，两个从属设计师和一个翻译在场，见高知衡失神，他主动问：“Vincent？what are you looking at”

　　郝志平是典型的国内派，没有留过学，一口纯正的中式英语说得还算流畅，能应付日常所需，至于再专业一些的公事讨论和会议，他会主动拜托译员进行口译。

　　高知衡听见自己的英文名，敛起笑容正色道：“I beg your pardon, pray continue。”

　　郝志平将信将疑，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Vincent盯着瞧的是他的女儿。

　　“she\'s my daughter 。”郝志平眉色舒展，以一种骄傲的语气向他介绍。

　　“Ah~She\'s so beautiful ！”

　　高知衡作吃惊状，他原以为这个女孩子是个对学校有贡献的人，所以才挂在校长室，完全没想到眼前古板且发福的校长居然是这个可爱女孩的父亲。

　　他们俩可真不像。

　　“Yes ，I kown that。”郝志平接话。

　　平日里听到有男士讨论自己的女儿的时候，郝志平会忍不住生气，他的女儿哪是俗人能讨论的？此刻受到Vincent 的赞美，他却没觉得是流氓话，流血一半中国血脉的法国籍友人，对中国的美大致会带着纯粹欣赏的目光。他顿了顿，绅士道：“Now let\'s talk business，I will tell you more about her later。”

　　高知衡斜斜靠在沙发上，以一种自在舒适的姿态向郝校长伸伸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接下来的细节由翻译进行信息的转换，四个人一间房，一个上午，校史馆的初步预算得以总结出来。

　　高知衡本不是为了建校史馆而来，而是为了留在中国。他在D市某知名高校留学读了两年建筑学博士，深深沉迷于中国文化，所以到了该回国的时候却死死不肯遵从父母之命。

　　为了有合理合法的理由留下来，他决定申请驻留，找工作单位签工作合同。正当这时，裕丰小学展开招标，高知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做了个模型投标，哪知郝志平见到模型，便与这个外国年轻人一拍即合，随即签他为校史馆项目的总建筑设计师。设计师找到过后，又在和承包商的签约以及和投资商协商的工作上下了一些功夫，导致直到两个月后，大家才重新聚在一起讨论相关事宜。

　　会议结束，其他人散去，高知衡还在校长室徘徊。

　　他对眼前好心的郝校长心怀感激，签约两个多月以来还没能跟他套套近乎，遂决定请郝校长一起吃个午饭，顺便谈一谈他可爱的女儿。

　　他不在意郝校长刚刚说的“later”是不是客套话。

　　“中午期间我不会出校门，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去食堂吃。”郝志平也没有拒绝。

　　“啊，那我就托您的福白吃白喝了！”

　　高知衡的中文名字是嫁到法国的母亲取的，随她姓高。她原籍江苏苏州，讲的普通话里头浅浅带着一股吴侬软语，鲜明的语言特点完完本本传给了她的几个孩子，高知衡是老二，上面有个大姐，底下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所以比起说普通话，高知衡小时候说得最顺口的是苏州方言和法语，后来去英国读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提高了英语水平，来到中国之后才把他撒娇般软气的普通话纠正了过来。

　　郝志平收拾完桌面，把校长室门锁好，在门口换上皮鞋出去。平日在室内的时候，他更爱耷拉一双母亲亲手做的布鞋，他的脚比较宽，穿皮鞋总是挤脚。

　　“换鞋不麻烦吗？”高知衡问郝校长，瞧着他弯腰挤作一团的身子，有些想笑。

　　郝校长直起腰来，比高知衡矮了约摸一个头，他摆摆手：“不麻烦，我习惯了。”

　　两人一同下楼，往食堂走，他们并肩的样子把路上经过的许多老师逗乐了。时不时就有人会喊一声“校长好”，然后飞速从他们身侧掠过。

　　天高云淡，前几天下过雨，雾霾好算缓和了一些。

　　“等孩子们一放寒假，我们就可以动工。”郝校长指着靠近校门口那一块被蓝色铁皮围起来的施工地说，“地基早就打好了，要不是去年承包的队伍太差，不会拖到今天……苦了孩子们，每天都要往这儿经过。”

　　他的自责隔着语言传递给了高知衡。

　　高知衡回了两句他在读博的时候学的中国话，串成上下联颇有趣味：“万丈高楼平地起，皇天不负有心人。”

　　郝校长诧异地看向他，停了两秒后向他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还会古诗，好样的！”

　　高知衡大笑，嗓音浑厚有力。

　　“这个学校，是为了我女儿建的，她没有读幼儿园，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学校里。我们一家人住在现在体育器材室边上的小破楼，白天给为数不多的孩子们上课，晚上看家。”郝志平倏然感慨，眼神重新变成一个五十岁中年人该有的深邃和惆怅，“成立的那年我父亲亡故，所以以他的名字命名了这所小学。我父亲叫郝裕丰。”

　　高知衡减缓步子跟着他的节奏，沉沉道：“我知道。”

　　“所以你的建筑图纸和模型我很欣赏，具有传承性的东西更加有意义。”郝志平由衷赞叹，“你是怎么想到要设计成八角形宝塔结构的？”

　　高知衡投标之前特意来学校查看过，发现不少仿古的痕迹，从檐廊山石的结构到涂漆选色，都可见一斑。于是他便冒昧地猜测校长的审美倾向会与古建筑有关。

　　“啊……那个……我本来就对中国的宝塔很有兴趣。”高知衡谦虚道。

　　“嗯，不错，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太现代化的造型，没有中国传统建筑看得入眼。”

　　郝校长坦坦荡荡说出了自己对中式古建筑的偏爱，高知衡挑眉，发现自己真的误打误撞满足了他的喜好，还好还好，他自己也是中式建筑的痴迷爱好者。

　　通往食堂的路没有多远，两人很快就到了。食堂分为两个部分，一楼是学生们专用，六人一桌，两荤三素一汤；二楼是教职工食堂，一人一份营养快餐，种类繁多各不相同。

　　高知衡还是第一次进裕丰小学的食堂，前几次来实地勘测，大略地走遍了学校每个角落，却没能每一栋细瞧。

　　来的时候跟学生下课时间岔开，稍微早了些，有一部分提早过来吃饭的老师，但食堂整体还是有些空落落。倒是饭菜刚刚做好滚烫出锅，浓香扑鼻，今天的招牌是鱼香肉丝和蚝油牛柳。

　　“你要吃什么？鱼香肉丝套餐还是蚝油牛柳套餐？”郝校长一边问高知衡，一边把头伸向食堂窗口，里面的中年阿姨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高知衡没有作答，把身子转向了一侧，拍拍校长的背，说道：“Hey，she\'s there！”

　　郝校长端着一份鱼香肉丝套餐饭塞到他手里，也侧身一看，发现原来是他女儿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户门开着一条缝，北风刮进来，吹动着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她的眼神凝聚在手中的手机，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递送食物。

　　举止得体又优雅。

　　高知衡从小就觉得觉得东方人长得很美，他妈妈是代表。后来长大以后接触了一些东方女子，但跟画里的似乎不太一样。

　　眼前这个女孩打破了他对美的认知。她的杏眼柳叶眉，饱满额头，樱色的嘴唇，越看越觉得风韵十足。如果把紧束在脑后的头发散下来，定会像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仙女下凡一般。

　　他终于找到小时候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中国古代美女图里的真人了。

　　郝校长感叹这巧妙的时机，先往女儿那儿走，并且招呼着高知衡：“过来，我们一起坐。”

　　高知衡见到美女的常态是失神和挪不动步，他愣在原地嗫嚅道：“不方便吧？”

　　反倒郝校长有些急切了：“一起吃个饭不影响什么，她不介意的。”

　　他很久没有跟女儿对坐吃饭了，非常想念。

　　“然然——”

　　郝然抬头，木了一瞬间，随后对她父亲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

　　跟在后面的高知衡见了，心中暖意油然而生。

　　“这是负责校史馆建设的设计师高知衡，我让他跟咱们一起坐了？”郝校长询问道。

　　郝然目光移向父亲口中的高知衡，映入眼帘的一副修长的体格，再向上抬头时，她看见了一张西方面孔。

　　浓眉大眼，胡子拉碴的。

　　有些眼熟。

　　啊，是前几天扛着自行车走的那个人！

　　高知衡仔细观察她的眼神变化，知道她肯定想起来了，倏地放下餐盘，悻悻地向她伸手：“你好，我是高知衡。”

　　还是分不清三四声声调的中国话，这个男人激起了郝然的强迫症。

　　“你好，我叫郝然。”她起身搭了搭手，发现两个人隔着一米距离，她似乎才到他胸口那么高。

　　是的，她上次见识过他的身高了，如同一棵拔地而起的青松。

　　三人坐下，一起动筷子。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她来说无所谓。

　　郝然近年来愈发沉默寡言，郝志平看在眼里不是滋味，随手把自己餐盘里的半个卤蛋夹过去：“多吃点，补充蛋白质。”

　　郝然点头纳下。

　　坐在郝然斜对面的高知衡挺得很直，如同一张紧绷的弓。他使用筷子使用得娴熟自如，悄悄地吸引了郝然的注意力。

　　郝校长也发现了这点，便寻话说：“你从小用筷子吗？”

　　“是啊，”他维持从容地答道，“我妈妈非常喜欢用筷子。她是苏州人，会做中国菜，这个鱼香肉丝也会。”

　　“原来如此，用得方便就好。”郝校长欣慰道。

　　郝然还在纠结于这个男人如何把鱼香肉丝说成了“鱼伤肉丝”，思绪漂移的片刻并没有听见他的提问。

　　高知衡稍显尴尬，又问了一遍：“郝然，你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吗？”

　　郝然这才听见，答道：“是啊，我是。”

　　“那太巧了，以后你会在工地上常常见到我的。”

　　高知衡笑得单纯，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求一波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