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爱别人了》徐丹瑛

5、第五章

　　陈孝征和姚拾遗的二三事，得从三年前亲妹的生日说起。

　　郝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被陈孝征带回家见家人。当时她的紧张，欣喜，焦虑，不安的心情，现在想来，似乎还是鲜活地跳动着；那天画面里的人，大家说的话，做的事，热闹的背景音乐和烦热的夏日气息，也都像一部保存得当无法删除的旧电影，不尴不尬地卡在她的脑海里。

　　美好的少女时代总是带着敏感和酸涩的。每次忆及，郝然总会觉得有些戳痛。更何况，郝然本来就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姑娘，她恨不得自己听不见看不见，这样便不会有后来的猜忌与沉默。

　　郝然记得去的时候，她穿了一条温柔鹅黄色的连衣裙，那时的她没有现今的深沉与淡泊，对于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来说，穿嫩色与她的气质真的很相配。手里拿着送给陈孝媛的礼物，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挽着陈孝征进门，那时姚拾遗已经坐在陈家华丽的客厅吃着陈妈妈给她剥的进口蜜橘了。

　　陈妈妈起身迎她，收她带来的见面礼物，对她很客套，请她坐，让她喝茶；而在另一端坐下的时候，这个久经风霜精明势利的中年女人却对姚拾遗亲密无边如同亲闺女一样。

　　姚拾遗化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妆容，而陈孝媛则是不施粉黛。郝然下意识就想，今天的寿星一定是眼前这位精致又气质的女孩子吧。

　　她特别傻，还兴奋地与姚拾遗搭讪：“你是媛媛吧？我是郝然，你哥哥的女朋友！”

　　姚拾遗一愣，看了一眼家里唯一的男人，回过头来笑道：“你误会了，我是陈孝媛的好朋友，旁边这位才是你的媛媛！”

　　好朋友啊……郝然原本以为这两个姑娘的其中一个是陈家的亲戚的。

　　陈孝征什么都没跟她提前说，她心里抱怨着。

　　姚拾遗把陈孝媛往前推了推，陈孝媛脸色登时难看，尴尬地问了一句：“我跟我哥哥长得不像吗？”

　　后来郝然才知道为什么那天陈孝媛如同吞了火药一般的尖锐，原是她准备带着姚拾遗一起出去high，跟一帮子狐朋狗友玩的。只是因为郝然“冒昧”拜访，陈妈妈将她扣在了家里罢了。有外人在，不便大肆活动，因此陈孝媛的朋友里，也就来了姚拾遗一个。

　　郝然无措，随口支支吾吾说“啊，像啊，像！”，一只手悄悄拉扯这陈孝征，想让他调解一下气氛。可他哪里会帮她，仅仅略显抱歉：“别见怪，郝然她没什么眼力。”

　　陈妈妈那时还没表现出对郝然多不喜欢的样子，只是客气，她打了一巴掌儿子的手臂，嗔怪了一句：“怎么说话呢？！”

　　郝然当然是惊喜的，天真的认为未来的婆婆在帮着她，随即便露出没心没肺的憨笑。

　　“对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她拿出礼品袋子，把装着口红的小盒子递到陈孝媛面前。

　　陈孝媛打开一看，一直没有喜色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意：“哇，香奈儿唇釉！”

　　郝然点点头：“你成年了，马上上大学，需要的。”

　　这个礼物真的对上了陈孝媛的口，她马上照随身镜涂了试色，小小的唇釉魔力很大，陈孝媛寡淡的脸上立即有了血色。

　　郝然不禁夸道：“这个粉色很适合你，化了全妆会更好看的！”

　　陈妈妈没有说郝然什么，却绷着脸说自家女儿：“涂成这个样子难看死了。”

　　郝然注意到陈妈妈穿着并不华丽，想着她可能是比较节俭偏爱朴素的老人，便替陈孝媛解释道：“阿姨，也不是天天化妆，只是偶尔化，上了大学以后有很多重要场合需要化妆的。”

　　陈妈妈还是睨了臭美的女儿一眼，接着给姚拾遗剥这个，剥那个。

　　郝然在沙发上坐了一阵，便觉不自在了，她悄悄问陈孝征：“姚拾遗真的不是你家的亲戚吗？”

　　陈孝征没有多余的表情，说：“不认识，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她。”

　　静坐了会儿，姚拾遗骤然提起话茬：“对了，孝征哥哥，我报了你的大学，体育专业，我还没去过呢。”

　　郝然惊喜地接道：“你也跟我们一个大学吗？欢迎你啊，以后又不懂的可以问我们的。”

　　姚拾遗脸上闪现过一丝失望：“啊，原来你们是大学同学啊？我还以为是相亲的呢，抱歉，一听说你也是D市人，就先入为主了……”

　　陈孝征一直没有发话，举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郝然略带羞涩：“我们不是一个高中，但是是一个大学的，老乡介绍……我是中文系，他是金融系。”

　　陈妈妈得知后甚为欢心，对着陈孝征和郝然说：“以后拾遗去了大学，你们可要多关照关照，拾遗长得这么漂亮，就怕有人要找她麻烦的！”

　　郝然有些吃醋，她也在这儿，为什么陈妈妈只夸姚拾遗好看呢？

　　等到过去一年，两年，她才知道，原来陈妈妈一直觉得她长得小家子气，不如姚拾遗落落大方。这一点，后来演变成陈妈妈对她不满的很大一个方面。

　　坐了没多久，陈家帮忙的阿姨喊开饭，一家人往饭厅挪。郝然才有机会好好打量陈家的房子。

　　富丽堂皇的三层别墅，乳黄色的大理石地砖无缝拼接成一片明镜，墙上所用挂饰壁画非常将就，装修细节也是一等一的豪华，与她家的温馨小院很不一样。

　　能有这样的资本，是因为陈家原本阔过一阵，陈父苦出身，却在中年得志开了连锁教育机构，可惜生意没来得及扩大之前便意外亡故了。生意随之一度萧条，赔的赔，补的补，后来只剩一个扶不起的公司和这栋房子。陈孝征还在上学，公司无人照应，只好聘请了CEO，这也是陈孝征一直以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原因。他急于学成，重整家业。

　　郝然等到大家都入座以后才坐下，家教严谨的她出门在外异常懂规矩，长辈在没动筷子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动筷子。这一面，又显得姚拾遗“落落大方”了。

　　陈妈妈很喜欢姚拾遗的吃相，没架子，吃得香，看着有福相。相比之下郝然的慢条斯理便成了刻意装淑女。

　　陈孝征没有给她夹过菜，自己吃自己的。没多久，陈妈妈突然问：“然然，你会做饭吗？”

　　郝然点点头，她拿得出手的本事也就这几个了：“我会呀，家常便饭。”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家孝征长这么大，还没让他进过厨房，”她笑着说，很自然，“以后我就希望他能找个会照顾家里的，会做好饭，帮他解了后顾之忧。”

　　郝然当时听了这话，因为正合心意而高兴不已，她多么期待能嫁给陈孝征啊，别说给他做饭顾家，让她干什么都行！

　　被未来婆婆“认可”，郝然喜上心头，给陈孝征夹了好几样菜。

　　陈孝媛收了礼物，却没能糊上嘴，心直口快道：“然然姐，我哥哥不喜欢别人给夹菜的，不卫生。”

　　郝然诧异：“嗯？是吗？我一直给他夹菜的呀。”

　　她看了埋头吃饭的他一眼，亲都亲过了，又有什么不卫生的呢？

　　郝然顶了顶陈孝征的手臂，陈孝征没有反应。

　　她必须承认，那时的姚拾遗比她有情商多了。她也给陈孝媛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我给你夹，你嫌脏吗？不会的吧，因为我们关系好呀。”

　　陈孝征抬头，怔怔地看了姚拾遗一眼。这是他今天认真看她的第一眼。

　　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对姚拾遗说了一句：“媛媛跟你做朋友做了这么久，怎么没见她有你一半懂事。”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对姚拾遗的赞赏，郝然也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怪异的气息，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主动抬眼去看某个女孩子的，更不会妄加评论。

　　他目空一切，就连接受她，也全是靠她软磨硬泡。

　　郝然有些懊悔自己反应没有姚拾遗那么快，如果这话是她说的，他的反应会不会有些变化呢？

　　这顿饭吃得不太痛快，用餐结束后，郝然为了讨喜主动要求洗碗，陈妈妈跟她来了句：“家里有阿姨，暂时就不用劳烦你了。”

　　郝然想着也好，家里有个阿姨，凡事都有个照应，以后万一真和陈孝征过起日子来，不会太劳累。

　　可她想不到，在她结婚前，婆婆就会找借口把这个在陈家干了好多年的阿姨辞退。

　　如果这一天就这么结束，郝然也许不会太难过。真正让她感到生气的事发生在下午，四个孩子一起打牌消磨时间的时候，陈孝征频频给上家姚拾遗放牌的举动让郝然全看在了眼里。

　　他就坐在她边上，她把他手里的牌看得真切。他明明有牌可压的，可偏偏不出，并且眼里头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趣味。

　　郝然那时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不嫉妒。

　　送她回家的路上，陈孝征依旧一言不发。

　　郝然直截了当地问，也有些恼：“你今天为什么都不以我为中心呢？”

　　陈孝征想了想，冷漠地说：“我以为你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准备？什么准备，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天，是他们在一起快要一年的日子，陈孝征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如何能忍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打发自己的女朋友呢，作为一个男人……

　　郝然憋气了，赖在路上不肯再挪一步：“今天下午你眼里全是姚拾遗，你喜欢她是不是？！”

　　陈孝征面对她的表情就像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说：“随你怎么想。”

　　然后把她撂在了路上一走了之。

　　那大概是郝然第一次和他吵架吧，因为追得陈孝征的过程十足艰难，她一直把他捧在手心如同至宝。即使平时有了委屈，忍忍便过了，只要隔天还能见到他，她什么怨气都会烟消云散。

　　可这一次，郝然实在忍不下去。

　　那个时候陈孝征对她所做的一切还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占有欲这么强，为什么这么小心眼，为什么爱猜忌，为什么明明生气却还赖着他不放。这些对他来说都是难如登天的问题，他不想去思考，也无所畏惧。

　　爱不爱的这些事，在他心头毫无重量。

　　他哪会想到郝然最爱他的时候，是后知后觉的自己最不懂爱情的时候呢？

　　命运作弄人，爱情离开得太快，而他明白得却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