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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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梦想……”小雪人支支吾吾着，不敢说出一直以来，只想拥有一个奶油蛋糕的梦想。此刻，她愧疚又自责，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追求的梦想不值钱，也没有实现梦想的资本。长久以来，她只盼着收入能多一些，以放心大胆地去买一个奶油蛋糕。可是，这对别人来讲很容易的事，之于她却无比的难！她深深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很多人出生的起点，都是她一生无法逾越的终点。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她讨厌这样的世界，像她这样艰难活着的穷困的人，连梦想也同样的轻贱可笑。震惊又难过，之前对奶油蛋糕坚定不移的苦求，竟摇晃起来，剧烈摇晃，恨不能立刻将它摇晃到破碎到消散到无迹可循……是啊，不该只是这么一个自私渺小的愿望，应该打消只为了吃的念头，应该有更高级更好的梦想。可，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梦想呢？谁能告诉她呢？到底还得多久才能寻觅到呢？她只是一个穷人，为了活下去而想着吃的人，哪里还能想到更多呢？更让她困惑的是，那些不愁吃穿的富人们呢？他们的梦想又是什么？也会是吃吗？为了吃得更好吗？抑或是别的？而别的追求是世俗的，还是超凡脱俗的呢？呃，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困惑，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想这些，别人怎样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就好像她是怎样的，又有谁在乎呢？雕塑妈妈是在乎过她的吗？学校的老师同学是在乎过她的吗？而她自己又在乎过谁呢？不得不承认，她好像只在乎自己，在乎一个奶油蛋糕。
　　“没有梦想？”小白难以置信地微微抬眉，“从来都没有吗？”顿了顿，又换了表情和语气，淡淡道，“没有梦想也挺好的……人着迷什么，就痛苦什么，什么都不着迷不追求，就不痛苦了……”
　　“是……吧……”小雪人不明所以地赞同，继而双手抱头，皱着眉头，“刚才一哭，就哭得脑袋里蒙蒙的空空的……”
　　“空空的挺好，人生下来本就是空的，非拼命把什么都往身体里塞，还没有分辨好坏的能力，就把好的坏的都往身体里塞，怎会不出问题呢？好在最公平的是所有人都一样，大家错也错得一样，但最不可思议的是，人们偏不能容忍和自己犯同样错误的人。极少数人表现得有觉悟而对他人包容，只不过是因为那犯错的人没有侵害他的利益罢了，但凡有利益冲突，再有觉悟的人都会显露自私狭隘的一面。”小白像背书一般，说着平常人不说，只是书上人才说的话。
　　小雪人对小白说的话感到震惊，激赏道：“小白，你讲话好深奥，真像一个老师。”又茫然环视四周，喃喃道，“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都不知道怎么会认识你，怎么会坐在这里和你吃饭，和你说话……好不可思议！”
　　“我也一样。”小白从桌子那边伸过手来，轻轻拍了拍小雪人的手腕，带着歉意笑说，“好啦，对不起，都是我把你闹得不开心，其实我也蛮自私，非拖着你来陪我。”
　　“没有不开心，我感觉很开心呢，这么多好吃的，都是我从前没有吃过的。谢谢你，小白。”小雪人赶紧笑着回答，一边体会刚才小白手指像小鱼儿般轻拂过她手腕的感觉，像一条滑腻的小鱼儿，无意中碰到她的手腕，那么快又游走了。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小白的手指，修长白皙枯槁，手骨上包着一层血管和指关节轮廓都清晰可见的薄薄的皮肤。又偷偷瞥了眼自己的手，虽然粗糙瘦削，但还算是身体健康类型的手，和小白的手比起来完全不瘦。她深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第一次感到，在生病的人面前，她竟也有耀眼之处，那就是健康。而从前她竟浑然不知，比如小文子，那个拄着拐杖的女孩，都没能让她明白这一点，小白却让她明白了之前不明白的，这是为什么？不知道。一切好像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不管是外在的见闻经历，还是内在的精神世界的发育。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有你陪我过可能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生日，我真的很高兴。在这陌生的城市，能遇到你这样单纯可爱又善良的小女孩，我很知足了。”小白欣慰感慨，继而低下头，陷入沉思。
　　善良？小白说她善良！难道她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吗？她并没为小白做什么付出什么，就好像很久之前，并没为小珠子做过什么，小珠子也说她善良。人们觉得善良的人是怎样的呢？而什么又是善良呢？那个说她善良的小珠子那时那么小，哪里懂善良是什么意思呢？可大家都说她善良，是因为雕塑妈妈在潜移默化中教给了她善良吗？那么雕塑妈妈也是善良的吗？可妈妈那么粗暴地打她骂她……记忆里的眼泪和痛苦，又浮现眼前……小雪人愣怔无语，困惑和绝望堵在她的喉头，让她无法说话。该死，这个时候怎么还在为从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算计呢，难道不应该多关心一下小白吗？想到小白，她更绝望：小白真的要死了吗？不是真的吧？这种小说里才有的事，她怎么也碰到了呢？小白真的要死了吗？才认识的小白，才认识的新朋友，竟然是一个马上就要死掉的人……今天竟然还是小白的生日！这么巧！从前，她最抗拒别人的生日，她会为自己难过，而现在让她难过的是没钱给小白买礼物，如果可以送小白一份礼物多好啊！她不得不承认，钱真的很重要，如果有钱，可以马上给小白买上生日礼物。她愣了半晌，幽幽道：“小白，明年我还陪你一起过生日。我也要努力存钱了，到时候送你一份超级大礼，你最想要什么？”
　　小白抬起头来，摇摇头，说：“我活不到明年了，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知道……”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要不说，我都不觉得你生病了，说不定你的身体正好起来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在小雪人的印象里，病得厉害的人都躺在床上，会不停地咳嗽，咳出血块，什么东西也吃不下。眼前的小白，除了苍白和瘦得厉害，不咳嗽，能吃东西，能四处走动。她似乎对小白所说的死有了免疫力，更好像是有了好起来的期望，所以，听小白那么说也没崩溃落泪，而是愿意第一次向人敞开心扉，袒露心底的秘密。她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小白，其实我是想死在海边，才来这座城市，我本来是想来跳海的……”自己忍不住笑了，“好在我没有真的跳，不然现在就遇不到你了。之前，我从没告诉过别人这件事……怕别人觉得我消极而瞧不起我，把我当怪物看……”又笑了笑，说，“小白，我真的好高兴能陪你一起过生日，真希望你能好起来，明年还能陪你一起过生日。”
　　“你可真有趣。”小白笑了，问，“为什么事情想跳海呢？”
　　“害，也没什么，现在想起来都不算什么了，还不至于非死不可，还是活着才好，像你说的，活着才好呢。”小雪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里突然感到通畅，好久没有的通畅感。
　　小白并没有刨根问底，而是问：“今天你有觉得快乐一点吗？”
　　“有啊，真的。”小雪人笃定点头，“能陪你过生日，是我的荣幸。”我的梦想就是能过一次生日呢，哪怕在死之前过一次也好。可是，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那小雪人，你喜欢过生日吗？其实我觉得过生日一点意思都没有，每一次过生日都是装出来的开心。就好像今天，哪怕你陪着我，我感到很欣慰，嘴上说着开心，可我心里很空很不安，也不是真的很开心，因为过完这个生日，很可能就要和你诀别了……”
　　小雪人脑袋里顿时嗡嗡作响，她在意的不是小白说的诀别，而是小白说的过生日不开心没意思！呃，过生日难道不是最开心的事情吗？过生日都不开心，那还有什么会让人开心呢？可她没勇气跟小白说自己没有生日……目前，没生日这件事，依然是她难以启齿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