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216、216

　　“不，我不想……不，对不起，我又骗你了，我……想，不，我不想……”女孩儿赧然低头，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声音轻得声带都没震动，只是一股气息在喉咙里打转，声不可闻道，“我不知道，对不起，小雪人……你走吧，不然，我只会惹你难过……太糟了，简直太糟了，我太糟了……呜呜……”抽噎到无法继续说话。
　　小雪人微微弯腰，将双臂轻轻拢在女孩儿的肩膀上，轻语：“你不糟，你很好，你是个好女孩。”
　　“我不好，我很糟……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私，狭隘，偏激，矛盾，多疑，自卑，懦弱，暴躁，虚伪……”
　　“谁不是这样呢？只是别人伪装成好人罢了。”
　　“真的吗？”抬起稚气的脸，半信半疑望向小雪人的眼睛。
　　小雪人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看着自己的心，说：“还有些人也并不伪装，只是别人误把他们当好人，因为那些人没有明辨真伪的能力，看不到表面下的本质。我记得书上说‘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只有用心灵看，才能看得清楚’，你知道为什么吗？”一边双手紧握女孩的双手，一边缓缓站起身。
　　“为什么？”女孩儿偏着脑袋，凝眉思索。
　　“你知道心灵是指什么吗？就是明辨是非的能力，用逻辑思考和推导分析能力辨证真伪，也就是什么为什么是什么。”
　　“什么为什么是什么？”女孩想了想，喃喃道，“那我为什么是这样的呢？我觉得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好妈妈，如果可以重新成长一次，有一个好妈妈，我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子……”
　　“从前我想法和你一样，但现在我觉得这并不是本质原因，虽然我也尚不知道真相，但我能肯定一定另有答案。如果能找到那个答案，那么人们不管经历过怎样的伤，都可以更好地疗愈自己，才不至于厌恶自己到要放弃生命。”
　　“不，小雪人，答案已经够明显的了，我就是缺母爱，如果我有很好的妈妈，我肯定会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
　　“你还在责怪抚养你的人吗？还在怨恨过去的经历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我才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吗？原生家庭难道不是根本原因吗？我讨厌过去的经历，让我活得压抑又痛苦！如果有一个好妈妈给予我很多爱，碰到困难我就可以积极面对。难道不是吗？”女孩儿愠怒着暗暗使力，想要把手从小雪人手中抽离。
　　小雪人反倒稍稍加力，把那双手握得更紧，又安慰又解释：“好吧，你说得对，但那只是部分原因，不是全部。再说了，如果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生来不完美，不得不承受各种伤害呢？只是因为无知，没有思考力，就想都不想地怪起别人，怪起世界来吗？”
　　“才没有，很多人生来就很幸运，有很好的父母，过得很幸福。难道我现在这么糟还得感谢别人吗？”
　　“那只是表面，我说了，要用心灵去看，不能只看表面。”小雪人着急又无奈，再次证明原来她思考的明白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时思索的清楚的。
　　“凭什么说我看到的不是本质，除非你证明给我看那不是本质，不然你就是故意贬低我。你跟他们一样，只会伤害我，你们每个人都一样，贬低我来抬高自己！”女孩倔强地甩开小雪人的手，转过身去。
　　小雪人木然无措，明明是想帮女孩儿，为什么被当成了伤害？是谁错了？她自己错了？错在不该只顾说自己的想法？女孩儿错了？错在误会她的本意？沟通方式错了？好吧，她承认自己沟通技巧不好，但她也知道，人天性就是谁也不服谁，不然这世界也就没有不和平这件事儿。真荒谬，人们明明天生就不听劝，却又希望通过沟通让人听劝。也就是说明明想让人听劝的沟通，会引发新的冲突，却又不得不沟通让人听劝，以缓解沟通之前的冲突。所谓有效的好沟通，其实只是双方妥协让步罢了，但冲突并没有因此消失。还是说……人们不愿被人指手画脚，仅仅需要爱，需要别人无条件包容理解自己的无理任性？那么是怎样的心理，让人们觉得自己足以得到所有人的关爱，不然就觉得别人不好，觉得自己不配活呢？只是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就飞快滑过这些思绪，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判断，她就猛然从身后将女孩儿抱紧，愧赧又无奈，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会让你觉得不受伤……也许我什么都不该说才好。”是啊，也许雕塑妈妈当初什么都不做才好，不收养她，不理睬她，放任不管她，也就不存在什么冲突什么伤害了。她更猛然顿悟，原来受伤并不是谁对谁错说得清的，个人想法才是关键，如果雕塑妈妈并不觉得，把她打得脑袋出血是伤害呢？就好像她觉得自己跟女孩儿说的话，并不是伤害，只是女孩觉得那是伤害。可，被妈妈打得脑袋出血都不算伤害，那什么才是伤害呢？非要说那不是伤害才能原谅妈妈吗？不知道，不清楚，但她很确定，也并不是人们说的“大人打小孩子天经地义，更是因为爱”，不，那不是爱，那怎么可能是爱！否则所有的家暴也全都是爱了，所有的不和平也都是爱了！人们偏偏觉得打小孩是因为父母对孩子的爱，真荒谬！荒谬绝伦！不是伤害却是伤害，伤害合理吗，重要吗，不可或缺吗，必然存在吗？可以避免伤害吗？伤害必定是负面的吗？本质原因到底是什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弄清楚呢？她有时觉得一定可以探索出本质来，而现在，她感到无望，以她的渺小轻微，怎么可能明白这么宏大艰深的问题，不然从古至今那么多圣贤明哲，却没人弄明白了呢？
　　被小雪人紧紧圈住的女孩儿，起先是绷紧了身躯，用力想把小雪人的手掰开，可那双手像嵌入她的身体一般，根本就推不开……她只好哀求道：“放开我，松手……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你抱着我很奇怪，这感觉太奇怪了……我在融化，你太烫了……如果你和我一样是冷冰冰的就好了，那样你才会懂我……小雪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羡慕你的火热，而我只属于冰冻世界……我在一个冷冰冰的家长大，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好想在一个美好的家庭，重新成长一次……”
　　“不，我不松手！就算你骗我，我也不松手！你说了，我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以后你就不要再骗我。如果你需要爱需要拥抱，就说你需要，不要说不需要！好吗？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你要勇敢表达自我，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唯一的请求是你不要骗我，不然我会觉得……”后面几个字，她不敢说出口：那是伤害。
　　可女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说：“不然你会觉得那是伤害？你会觉得我伤害了你？”